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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1 / 1)

周嘉宁不想我救她,我以为这件事只有我和周嘉宁知道,万万没想到苏桓竟也猜到了。

初见时,我在周嘉宁的榻前,他问我是何人,那时的他虽然有些许憔悴,但仍有宁折不弯的风骨和光风霁月的风姿,我那时觉得怪不得周嘉宁喜欢这人,毕竟端看脸,确实也算得上英俊潇洒。

然而此刻再见,我竟有些认不出他来,他长了许多白发,下巴上也冒出了很多胡茬,配上他血红的双眼,说是从逃难来的流民我也相信。

在又一梦结束时,我在门口见到了他,他站在我面前,那个在梦境中从来都高昂冷傲的脑袋像是被风霜折碎的竹,与我说:“木香大夫,我把我的心给您,求您,求您救救她。”

我总是无法理解世人的某些行为,譬如此刻的苏桓,我不是很明白他此番在我面前求着把心给我是什么意思,我要他的心有什么用呢,他哪是什么痴情之人,若是痴情,应当对李淑华从一而终才对,怎么又能与我说,他爱上了周嘉宁呢?

他不爱周嘉宁时,周嘉宁是千般错万般错的罪人,他爱周嘉宁时,周嘉宁一心求死也要换回她的性命。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恨就欲其死,爱就要欲其生呢?他算老几?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可他却还不依不饶了起来,红红的眼睛瞪着我,颤抖着声音说:“木香大夫,我知道您不是寻常人,您有办法的,是吗?”

我被他话中的天真逗笑了,对他说:“无论我是人是妖还是仙,都没办法。苏桓,你悔的太迟了。”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我,那双拿笔的手像是森冷的白骨,先是攥紧了拳,后来又渐渐脱力垂了下去,我觉得他有些可怜,同样也觉得他自作自受。他与周嘉宁同又不同,周嘉宁的苦可以说是她自找的,那苏桓呢,他又何来的痛苦与悔恨?

青梅竹马长大,又以夫妻身份朝夕相处八年,他有无数机会去向她表明自己的真心,亦或者待她好一点,让她知道她年少的梦终于有了回应,可苏衡死了,周嘉宁也命不久矣,曲终人散了却幡然悔悟,想要破镜重圆,可覆水难收,人生又哪有这么多的如意?

我以为我会可怜他,就像可怜周嘉宁那样,但面对这般沉浸在懊悔中无尽苦痛的苏桓,我却只觉畅快。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苏桓活该。

我将苏桓抛在脑后,慢悠悠地晃到了院中那棵梨树之下,许是惺惺相惜,我总觉得这小梨树与我有缘,于是我靠坐在梨树下,学着我那便宜阿娘的语气,轻声哄他:“小梨树啊,你可要努把力,诚心修炼,早日化形,成为像我这样自由自在的妖怪,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多快活。”

可惜小梨树一动都不动,我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寂静,不免又想到我那阿娘。

她是只漂亮的狐狸精,妖丹却无比干净纯粹,像块洁白无瑕的玉璧,暖洋洋的仿佛冬日最温和的光,将我团团笼住。我在一片朦胧间睁开了眼,阿娘惊喜地望着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她伸手戳了戳我的脑袋,带着笑意说:“小桃妖?没想到我这妖丹竟化出了这一只小妖怪。来,叫声阿娘。”

我懵懵懂懂,听话地喊她阿娘,她便摸了摸我脑袋,道:“小桃子真乖,以后跟着阿娘,阿娘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让你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小妖怪!”

她笑,我便也傻乎乎地跟着她笑,她教了我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自私自爱。

我不懂何为自私,她道,那便是这世上唯你最珍贵,无论何人何事,都不值得你牺牲自我。

我又问何为自爱,她道,那便是只爱自己,对旁人的爱万万不可超过对自己的珍重。

那自私和自爱岂不是一回事吗?

阿娘揉了揉我脑袋,笑着说:“不一样,自爱是舍得爱人,自私是再爱人也不要丢了自己。你看孟寒昭,他爱欢娥,可他更爱自己,无人越得过欢娥在他心中的位置,除了他自己。所以他享受爱恨,却从不为其所困。小桃子,你也要这般,爱恨自如。不了不了,还是不爱的好,无爱无恨,自在逍遥。”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生来无心,既不懂爱也不明恨,她死后我便开始四处流浪,直至遇见孤鸿,开始探索这成仙之道。

周嘉宁这颗真心我志在必得,进了她的梦,我看见了她的过往,空荡荡的胸口竟也有了点分量,我晓得,这补心之法所言非虚,眼下还有几个日夜,待她自愿把真心送给我,兴许我能明白这情情爱爱到底有什么好,为何总有人前赴后继。

梨花落了下来,我有些怜惜地收拢在手心,默默道:“阿娘,我有些想你。”

*

周嘉宁的身子就像一块了无生机的枯木,我想大约是那个孩子的缘故,她总是会发呆,动也不动地望着一块地方,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珍而重之的宝贝。

她的眼眶时常含着眼泪,偏偏她长相明艳,只瞧一眼却以为是勾人夺魄的多情,我喜欢美人,尤其是周嘉宁这样温柔的大美人。

我坐在她榻前,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她手边的一堆料子,她好笑似的制住我作乱的手,温声哄我:“木香师傅,你可别把线头弄乱了,不然把粉桃绣成黑桃你可别怪我。”

我凑过去,见她绣到一半的图纹,问:“给我的吗?”

她眨眨眼,不回答,嘴角抿出的笑意却告诉了我答案,我巴巴地凑过去,贴着她软绵绵的手轻声说:“周嘉宁,你可真好。”

她望着我,一双眸子微微弯起,仿佛盛着三月温柔的春风,这般便衬得她更美了。

只是她时常绣着绣着便会眯过去,亏空的身子不容许她像往常那般精力满满地制好一套衣裳,每当她睡去时,我便会入她的梦,在梦里,我看到了一个总是等待着的周嘉宁。

许是因着庄子那夜的危急,从此她便极其怕黑,苏桓不愿与她同房,她只好点着蜡烛,孤独地度过婚后的一晚又一晚。

直至这一日,苏桓病了。

冬夜寒凉,苏桓又常宿在书房,久而久之便冻出了病。他烧的糊涂,一张白玉似的脸也染上了绯红,反倒比寻常时候要多了些人情味。

周家富贵,周嘉宁又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娇小姐,从未伺候过别人,却为了苏桓衣不解带,不假人手,守在他身旁贴心照料。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苏桓病时会有些粘人,每每为他换额上的帕子,他都会依依不舍地抓住她的手,也就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流露出对她的一份在意,周嘉宁只好温声哄他,“苏桓哥哥,嘉宁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也不知这话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嘉宁只觉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如炙铁般灼人,她有些苦恼地看着他迷糊不清的模样,心想若他清醒时也能这般依恋她那该多好。

屋里就一张床,他们两人只好睡在了一处,虽盖的两床被子,但身侧躺了另一个人,嘉宁多少有些不习惯。

她总是会不小心碰到苏桓,每每这时便心如擂鼓,仿佛被烫到般挪开些,却又无法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她小时候便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是他,见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仙人,她总是不敢多看他,怕自己会脸红,更怕他会觉得自己不矜持。现在他闭着眼烧的糊涂,她便可放心看他,她想他可真好看呀,怎么会有人一眉一眼都长得是自己喜欢的模样呢?或许是想的太出神,她朝苏桓伸出了手,然而还未碰到他的脸庞,苏桓便睁开了眼。

不同于以前的冷淡,此刻的苏桓眼神迷蒙,微皱着眉,仿佛在努力辨别眼前人是谁那般,沙哑着声音开口:“淑华?”

只这两字,便把周嘉宁打入了地狱。

如同一把尖利的刀,深深刺进她心中,将她的爱意片片凌迟,使她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可她恍然又忆起,梦是假的,怎么会痛呢?

她望着苏桓,从他睁开的不清明的双眸,到他高挺的鼻梁,再到他呼唤淑华的那张薄唇,她说:“苏桓哥哥,你怎么可以认错人呢,我是嘉宁啊…”

苏桓迷蒙的双眼渐渐清明,他终是认出了睡在他身侧的女人是谁,也终是看到了周嘉宁的眼泪,他开口:“嘉宁……”

周嘉宁却背过了身,颤动的肩膀出卖了她的哭泣。

“嘉宁,抱歉。”

身后传来苏桓淡淡的声音,这是周嘉宁熟悉的苏桓,冷淡的,平静的,沉默的。

世人总是相信例外,并且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会让铁树开花,会使浪子回头,会得悬崖勒马。这并未愚蠢,只是一种固执,对自己,对他人,但世人也总是不明白,牡丹艳丽为何非赏铁树之花,浪子多情何不另寻真心之人,平原辽阔何必冒险悬崖纵马?

哎。

我想到周嘉宁女先生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若是心里有你,你便是不学无术又如何?他若是心里没你,你才富五车都不顶用。周嘉宁啊周嘉宁,何苦来哉?”

一切的一切,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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