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旧时文帝在位，京城有“四贵”，分别是苏威、高颎、杨雄和虞庆则。
后来虞庆则遭人诬告，被文帝以谋反罪处死，杨广登基后，高颎议论杨广生活奢靡被杨广所杀，而杨雄也于大业八年病逝。旧四贵死了其三，就有了新“四贵”。
裴矩、裴蕴、虞世基和宇文述（也就是宇文化及的父亲），再加上旧四贵里仅剩的苏威，人们合称他们为“五贵”。
作为除杨雄外，少有的受到过杨广高度夸赞，称其品性高洁的臣子，苏威不管是在杨坚还是杨广面前，皆受到最高的礼遇和重用。
这样一位道德标杆似的人物，他的举止言谈自然也是非同一般的。
身着一套玄色常服，白袜乌履的老爷爷弯着身子步履施施，只见他束九环金带，腰佩玉环，是文臣也是君子，年逾古稀，白发苍颜，像是好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但眼神如鹰如狼，还没有老到混浊的看不清黑白的程度。
他一进来，几个小姑娘纷纷起身，双手拱于胸前向长者揖，后排的几位小娘子则是叩拜一番，齐声道：“先生恭安。”
苏威两手重叠，掩抱胸口，此为孔圣受弟子叩拜之礼，以示师生名分已成。
等后排几位娘子向旁侧避开后，苏威又微微躬身还礼：“诸贵主，康吉。”
随后纷纷入座，苏威很随意的弹了几下衣服，袖摆一扬，示意避开的几位小娘子也回来坐下。
而他就轻散散的坐在首位，一条腿蜷缩着盘起，另一条腿搭着手臂，眼睛好像不经意的将房间里所有角落扫过一圈。
搓磨了几下手指的时间，各位小娘子的模样性格就大致的在他心里落了个印象。
“三位贵主身份贵重，几位杨娘子亦是明理通达，言辞皆是咱们大隋贵女之极典范，故而至尊命老朽教习贵主之诗书，以彰文才之淑美，老朽鄙陋，实不知从何教起，羞愧呐。”
杨妟提议：“不如便从……孔孟之道开始。”
苏威摸了摸胡子，讳莫如深的摇摇头：“不好，不好，孔孟道理虽多，文章却不美。”
杨思鸿道：“魏晋曹植的洛神赋，华丽非常。”
苏威又摇了摇头：“人神无缘，虚幻缥缈至极，无甚可念。”
杨绮：“写实莫过于读史，吕氏春秋记载了许多奇人异事，集众家之所长。”
杨绫挑了挑眉：这确实有些意思，她也想听古代的顶级文臣是如何理解史书的。
但苏威依然摇头：“吕氏春秋不过是一篇杂文集，读史不如去读史记，但史记太长，不知要讲到何时，也不好。”
好挑剔的老爷爷。
史书被pass，杨绫瞬间失了兴趣，听得直想托腮。
身后不知是谁提了嘴“女训”，再次被苏威pass掉，其他人又七嘴八舌的提了不少，杨绫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全然没在听了。
反倒是窗外一人引起了杨绫的注意。
那人身披甲胄，应该是值班的侍卫，本来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是不会惹杨绫注意的，可他偏偏在杨绫看向他时做贼似的往旁边的建筑物后面一躲。
杨绫：……
不过那人很快也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甲胄，是侍卫，不必躲，转了个圈又回来了。
觉得不对劲，杨绫就眯了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人，判断着，瞧面相应该跟李世民差不多年纪，顶天了十七八岁，却是不比李世民看起来聪明。
这位年轻的，不太聪明的侍卫，发现并感受着杨绫探究的目光，脸，耳朵，脖子，像煮熟的虾一样红了起来。实在受不住，便又再次默默的躲开了。
杨绫：……
玩呢？
苏威注意到了这个上课走神的，点名提醒道：“四主怎么一直不言语，对什么书感兴趣可以大方提出来。”
“嗯……”杨绫下意识的站起来回答问题，“其实……没读过什么书。”
她边回答边想，虽然这几个小姑娘提的书她不是不知道，但是你们没有人的岁数过了两位数吧？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想想自己十岁的时候，连看三国演义都一知半解的，可是这些人已经在读三国志了。
杨妟抛来了一个嫌弃的眼神，杨绫站的高，她稍一动作就看见了，杨绫立马不吃亏的瞪回去了。
你一个五岁的孩子能不能在人设里一点，我装的文盲一点才叫敬业好吧。
好吧，也可能是真文盲，杨绫默默吐槽。
苏威则是沉默，还是沉默，渐渐的眉头锁到了一起，冒犯的开口问道：“那……四主识字吗？”
“啊，字还是识的，我只是没读太多特别上得了台面的书，话本什么的，我还是爱看的。”
这倒是没有骗人，江家有小半面墙都装满了她搜刮来的“言情小说”。
“嗯……”苏威沉吟了。
他几度变换了坐姿，腰背都挺直了不少，犹犹豫豫了几番，才又询问道：“我是否可以请四主，用身后这几位小娘子的名或字，各作一句诗呢。”
“阿姊没读过书呢，还是坐下吧，不要惹笑话。”被杨绫瞪了的杨妟没好气的说。
“我可以的。”
激将法永不过时，杨绫那点微弱的好胜心立刻高高的扬起，短暂的存在了一瞬，又悄悄的熄灭：“只是你们的韵脚我不熟悉，若是没压上可不怪我。”
苏威已经无所谓了：“四主随意。”
杨绫自信满满，写诗而已，能难到她吗，她是穿越女好吧，穿越女满腹经纶，穿越女最不害怕写诗。
但是。
她一与杨绮对视就犯了难……
“绮……”
绮罗，绮丽，绮户……低绮户，照无眠？
她迈出几步，心中默背水调歌头，忽然觉得十分应景。
道：“琼楼玉宇绮罗衣，人间高处不胜寒。”
“思如鸿雁雀，跃然纸上面。”
“才高八百尺，敏捷作千诗。”
杨绫叉腰，等鼓掌，可看来看去只有杨绮冲她认可的笑了笑。
苏威只是冷漠的说：“坐。”
“哦。”
苏威摸了摸胡子，细品了一番，短时间能流畅的开口，说明至少不是无药可救，虽说不在韵脚上，格律也不甚规范，但好歹通顺，而且用词生动，有更多的时间加以修饰定会更好。
他的面色终于由白转暖，抬头看向杨绫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可，算是还有些笔墨，不至于与其他小娘子的基础过于悬殊。
“燕小娘子。”苏威喊道。
燕绥之缓缓起身行礼，候长辈问，仪态满分。
“燕小娘子平日里读些什么？”
燕绥之有些犹豫，可能家里长辈叮嘱了些什么，但她到底年纪还小，不够圆滑，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说。
苏威便也耐心的哄着她：“不要怕，虽说你只是来旁听，但总归是同门，与你年纪都相仿，可以说出来，分享一下。”
燕绥之咬了咬嘴唇，很是为难。
杨绫也说：“没关系的燕妹妹，你不要怕，念过什么就说什么，若没念过便说没念过，想不起就说想不起，没什么难的。”
杨妟又呛她：“阿姊以为谁都像你一般在庶民身侧长大，观王府也是京中豪贵，教导儿女自有家规，就算燕娘子的祖父是个残暴的蛆生的，杨三娘子也不会教女无方。”
残暴的蛆生的？
即便杨绫不明内情，就算知道了，也会觉得这话说的难听。她不解，燕氏的父母祖父怎么说也算杨妟长辈，杨妟是如何心安理得的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恶言相向。
她去看苏威，发现苏威不以为然，并没有要教育杨妟的意思，再转头去看燕绥之，果然见小姑娘已经面露难堪。
苏威倒是也感受到了场面不好看，不想浪费时间，就说：“罢了。”
“不行。”杨绫疾言厉色的否了，转头又柔声细语的对燕绥之说，“燕妹妹，你说啊，说了才能为自己正名。”
言罢，只见燕娘子抹掉自己眼眶里滚圆的眼泪，奶奶的声音泛着微微的颤抖，“我，妾，前几日，背了上林赋。”
苏威抬眸，抓了重点：“背？”
燕绥之点点头。
“背上林赋作甚？”
燕绥之很平静的答道：“兄长随手给我看了一遍，我就背下来了。”
杨绫：谢谢，有被凡尔赛到。
苏威有点震惊：“那你可知上林赋写的是什么？”
燕绥之答：“兄长说，妾年纪尚小，可以不求甚解。”
“那……在座还有人知道上林赋吗？”
看苏威激动的样子，在对比前面他听到洛神赋时的冷淡，杨绫皱眉，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上林赋难道不是写爱情的吗？”
苏威人老，耳朵却是好用，立刻跟杨绫吹胡子瞪眼：“当然不是讲爱情，讲什么爱情！上林赋讲的是天子上林苑之事，是司马相如名篇，子虚赋的姊妹篇。”
看着杨绫一副没听过的样子，苏威当即拍板：“今天就讲上林赋吧，明日讲子虚赋。”
像是要验证燕绥之是否真的背过上林赋似的，苏威还要燕绥之当场背过。
从“亡是公听然而笑曰”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见教，谨受命矣”全赋二千余字，燕绥之背的不快，但字字清晰，没有磕绊。
真的只有五岁吗？
当苏威趁燕绥之背诵的时候书写下来的上林赋全篇传到杨绫手里时，杨绫再次惊叹。
这字真的都认识吗？
怀疑：我真的不算念过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