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阳光正好，暖洋洋的透过窗纸洒在杨绫安详的睡颜上。
她是好久没玩这么疯了，非常痛快的熬了一场大夜，又在天破晓前补了个安稳的觉。
现在已是一天中太阳最为强烈的时间。
感到了刺眼的她才终于爬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接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理生理都舒服极了。
阿肆听到屋内的动静，端了水盆走进来，边给杨绫擦脸边絮絮叨叨的念：“小主昨天真应该让奴跟着，也不知您从哪弄得嘴巴一圈黑黢黢的。”
“停。”杨绫捂脸，不堪回首，“别说了，太丢撵了。”
天知道她昨天是怎么顶着半张脸的灰从整个戏场的人眼前走过的，还被下楼来寻她的兄姐撞了个正着。
实在太社死了……
等杨绫收拾好自己走出来，杨暕和杨曦兄妹已经坐在院子里新搭的戏台前等着了。
看见杨绫来了，杨暕当即打趣她道：“哟，小花猫醒了。”
身旁杨曦听见了，也忍俊不禁的捂嘴一笑。
杨绫：“……”
她呵呵一笑，就当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呃……你们还专程等我啊，先开始呗。”
杨暕却道：“你点的戏，你不来我们看什么劲。”
只见齐王大手一挥，流水般的蔬果茶点，装在琉璃水晶制成的器皿中，美丽的小姐姐们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将精美的食物摆放到三兄妹的桌前。
杨绫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当即做虎狼状吃了起来。
笛声萧萧，鼓铃作陪，在齐王的手指跟着节奏打了三个整拍后，一个军装打扮的小生，戴着面具，踏着鼓点，高昂阔步的走来。
渐渐的其他乐器也加入进来，开始有旋律和曲调，风格悠扬而厚重，杨绫不禁被吸引，仿佛心被揪住了似的，听不懂也津津有味的。
一段剑舞后，那鼓声猛然一顿，曲风开始走向悲壮和激昂，小生也开始出声吟唱。
词的大意是洛阳被大军围困，军中无人领兵，兰陵王高长恭临危受命，率五百骑兵杀将至阵中，把十万敌军杀得四散而逃。
而就是从出声开始，杨暕对这场表演丧失了大半的兴趣，看杨绫听得入神，便善解人意的为她解说：“这首叫兰陵王入阵曲，又叫代面，是宫中的经典曲目了。”
哦——那确实是经典曲目了，可惜她不会谱曲，否则高低要把这失传多年的名曲在现代重新写下来。
杨绫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昨天她请的不是一个小姐姐吗？这左看右看怎么像个标准的男人。
她伸长脖子想瞧清楚，台上人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朝着她妩媚的眨了眨眼。
懂了。
是本人。
杨绫吃一堑长一智，开始替台上人找补。
史载高长恭其人，性胆勇而貌妇人，甚至因长相太过阴柔，难以震慑三军，不得不打造一副狰狞的面具装扮。
这样的人，女扮男装来演有何不可，这样飒的小姐姐，连嗓音都惟妙惟肖的似个男人，杨绫还想为“她”鼓掌呢。
还赞叹：“唱的好啊。”
以至于太聚精会神于台上是男是女，而全不见杨暕和杨曦怪异的眼神。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位齐王府的甲卫出现，打断了这出“好”戏。
他双手抱拳，禀报道：“大王，宫里派人传唤，说陛下召您与二位公主回宫回话。”
三兄妹只好匆匆回宫，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西苑时，这里也正搭了台子在唱戏。
听见人禀报说杨暕来了，杨广笑盈盈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台上的戏也立刻噤了声。
三人就在这样紧绷的情绪中走上前来，天子的不怒而威让空气都学会了屏住呼吸，连杨绫也感受到了，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紧紧跟着兄姐。
“参加陛下。”
不待三兄妹的礼见完，杨广就一个勺子飞了过来，正中杨暕那空无一物的大脑门。
“混账，大过节的有什么高兴事，一大早就在院里摆上戏台庆祝开了。”
杨绫骇了一跳，下意识一躲，还不如杨暕习惯成自然来的淡定。
那边杨广正在气头上，她越听却越觉得心情复杂。
一是觉得过节也算个挺开心的事，到处都在庆祝，齐王没什么不可以，二细思极恐这一出戏都还没唱完怎么宫里这么快就知道了，三为自己不明情况就摆了这出戏连累杨暕而心怀愧疚。
于是在杨广喋喋不休的谩骂下，杨暕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默然中，杨绫抬了手跪了下来。
杨广：“……”
四周鸦雀无声，杨广不解问道：“绫儿这是做什么。”
杨绫没想许多，她耿直无华的声音在这大气也不敢喘的西苑中显得格外突兀：“回禀阿爹，其实这场戏是我想看，才拜托了阿兄摆的，请您别误会了他。”
“哦，是吗。”杨广面色一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手指在桌面弹啊弹的，直叫身边了解杨广性子的人通通都捏了一把冷汗。
但杨广却像转了性子，就思考了一瞬，反而和蔼的笑问她：“唱的什么啊。”
杨绫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利落的回答：“兰陵王入阵曲。”
“唱的好吗？”
她又皱眉回味一番，觉得：“嗯……挺好的吧。”
毕竟她一个不听戏的人都听进去了。
但身后的杨暕，脸色却十分五彩斑斓。
杨广听说唱的好，面色又恢复了几分笑意，道：“那既然是绫儿点的，就叫他进宫来再唱一遍，朕也想听听唱的有多好。”
谁知杨暕前面硬气的跟什么一样，这会儿却扑通一跪，劝道：“阿爹，这般民间伶人，儿觉得还是不要传召，免得污了阿爹的耳朵。”
可天生反骨的杨广听了，又是一双筷子飞过去：“王八羔子不孝顺，就知道自己享乐，有好的戏都不知道给你老子奉上。”
杨暕的好意被一再驳斥，只能退立一旁，眼睁睁的看着那功力只能算“一般”的乐人，哆哆嗦嗦的给皇帝贵人们磕了头，哆哆嗦嗦的摆了姿势准备开演。
毕竟是头一回在皇宫演戏，哪个人会不紧张，紧张之余，连步子都踩错了拍子。
杨绫看到人在台上犯了错，也是不禁扶额，攥紧了拳头看后面的每一步踩点，颇有幼儿园观看孩子期末汇报演出时家长的那种紧张。
好在这一个失误之后，台上人很快又稳住了心态，最后一幕的亮相完成的十分漂亮，实在令杨绫大松一口气，激动的站起身鼓掌。
“好！”
但是……
安静。
十分安静。
杨绫孤零零的掌声依旧突兀，她尴尬的把挂在嘴边喃喃的“好”字咽回肚子里，尴尬的坐回去抠嘴角。
萧嫔率先发出了一声轻笑，佯装着不懂的问身边的某太常寺博士：“这支‘代面’在所有宫廷乐师中能到什么水平呢？”
乐官也不客气，不留情面的点评道：“不足以与太常同日而语。”
废话，要是能达到做乐官的程度，怎么可能不去呢，难不成还能是因为不想？
耳边多是一些对词曲唱功的专业评价，这首毕竟是宫廷曲目，贵人们的耳朵都跟着磨得刁钻了许多，又有那么多拥有正式编制的专业乐师在旁边，民间那点东西确实不太够看。
可不是他们要听的吗，听完再来羞辱，多少有点没意思了。
杨绫反正是想不明白这些，左边人一句右边人一句听得她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左右没一个人说的是好听的，大多在指桑骂槐，嘲笑会命这种不上台面的伶人在府上摆戏的人，也大多是荒唐惯了，是不通音律的草包之类。
越说这指代性越强，杨绫都听明白了，暗暗去看身边那一脸茫然的杨暕：合着其实还是冲你来的啊。
最后还是皇后摆出一副微怒的神色，训斥杨绫道：“这样一个男子，除了相貌好看些也没什么可取的了，绫娘万不该向陛下引荐。”
“嗯，绫儿知错了。”
杨绫非常上道的开摆，附和皇后点头。
嗯？等下……
男子？
男子！
杨绫迷迷瞪瞪的眼睛瞬间惊醒，瞪得老大老大。
他是男子！
跪在一旁，被批评的无地自容的伶人可怜巴巴的一抬眼，委委屈屈，我见尤怜的冲着杨绫唤了一声：“公主……”
哦，天……
仿佛所有人突然都明白了什么。
周围杨广，萧后，陈婤，包括宫女太监的脸色都精彩极了。
连杨绫的脸色也精彩极了。
皇后惊讶片刻，才又捡回些神智，对这样的荒唐事更是表现出面色恼人，道：“胡闹，看来，是时候需要给四娘找个先生好好教导了。”
杨广也难得严肃起来，对此事显得格外上心，对于皇后的提议，他点头表示非常认可，又指着杨暕杨曦斥责道：“曦儿和杨暕作为兄姊没有及时约束妹妹，都要罚。”
他瞪了在边上努力装乖的杨绫一眼，嗔怪她道：“晚了，罚你们三个，各百贯钱，布百匹，闭门思过三日。”
头大无脑的杨暕狠狠松了一口气，表示这是他爹最爱他的一回。
杨绫也表示，还好还好，实质的惩罚也就罚钱而已，不差那点钱。
阿葭却大惊小怪：“什么？一百贯？”
“慌什么，慌什么，区区百贯而已啦，又不是没有。”杨绫很淡定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阿葭简直气笑了：“是啊，公主，不慌，区区咱们殿里所有的钱罢了。”
杨绫：“噗……什么？我堂堂公主这么穷？”
阿葭绝望的表示：“今天早上，刚好新来了十五个宫人，奴代您发过赏钱后就剩那么多了，奴自己那份还没领呢。”
“十五个？不是原本已经有八个了吗？能送回去吗？”
“不行，这才堪堪够最基本的伺候您日常生活的宫人数量而已。”
杨绫哀嚎：“太多了啊，我哪管得了这么多人。”她从小到大连个班长都没当过的。
阿葭更打击她没见过世面：“这哪里多了，等您有了封号，赐了汤沐邑，还会有更多的宫人伺候您，但是您不用操心，自会有高级的女官专门负责您的封地税收。”
听到这，杨绫放了三分之一的心：“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汤沐邑，这么多人，都……我养啊？”
阿葭嘟嘴：“本来各宫都有份例，是够每月开支的，您这么一罚，显然是不够了，这个月宫人的月钱怕是要欠着了。”
没想到有一天她杨绫会被钱难到了。
好气，气的肝疼。
诶？她的肝好硬啊。
突然，杨绫左左右右的开始翻自己的衣服，阿葭还疑惑呢，正巧阿肆拎着杨绫从外面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了。
阿葭：“你怎么才回来，小主都回来好久了。”
阿肆：“小主让我去办了点事，小主干嘛呢？”
阿葭摇摇头。
“找到了。”杨绫大喊，抠抠搜搜的从衣服里拽出来一串铜钱，宝贝的贴贴，“呜，地主家仅存的余粮了。”
“哇哦。”阿葭点赞，“真棒。”
虽然只棒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