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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衔(1 / 1)

听说“剎那”是梵语的音译,意思是极短暂的时间。

人的一念已经很短了,佛经却说一念还有六十剎那,也有说是九十剎那的。所以一念中之一剎那,是对时间最细微的衡量。然而佛经又说,即使只是一剎那,也有着许多生灭。惠歌此时才深刻体会到,那一种在极短的时间里思绪纷繁之感。

生死交替之际,彷佛永恒的一剎那。

昙影啐出的那一口唾沫,疾飞而至,变成冰片,像雨露飞成凝霜。

泛着微微的青──积毒的样子。

惠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反应了,还是没反应,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对方的缘故,冰片划过她的颈子,浅浅地拉开一道口子,扎进身后的摩尼的额头。

哭嚎声戛然而止。

霎时的寂静令人感觉迷惘。

惠歌挪眼去看,那冰片迅速消融,鲜血掺着浓绿的泡沫,涔涔地淌了摩尼一脸。人倒伏下去,静悄悄地,不动了。

臭腥味更浓了。

“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这样都能躲过。”

昙影坐在那里,半张脸笑盈盈地。

他的嗓音也变了,沙沙的,像尘封许久。却还记得她。

惠歌愣愣地看着他。

既像人,又不像人,手脸是暗铜色,还有金属似的刚硬的质感。然而她又无法仔细看他,究竟是鎏金涂泥,还是清气造成的形变?他像一个深潭,一个幽窟,一个没有光也没有边际的地方,即使只是遥遥探望,都能感到一阵股栗。

她只模模糊糊觉得他体内的清气并不深,甚至比吕大耳还浅些。或许是这些年的“妖术惑众”用光了。颈上的伤口微微一阵刺痒,像有虫蚁在逡巡。

“你师傅还好吗?”

昙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像个人吗?”

“他很好。”惠歌回答。

她强作镇静,可是唇齿僵硬,嗓音莫名地尖细。

“哈……”

昙影低笑一声:“他跟我一样杀人无算,怎么可能会好呢?”

“他跟你不一样。”

“这么多年了,你该杀过人了吧?感觉好吗?”

惠歌原本想说的是“很不好”,但是这样一问一答,显得昙影高高在上,自己是个处于卑位的学生或后辈。为了抵御强烈的恐惧,她生出一种近似愤怒的滔天的敌意──没什么可怕的,他死了就好了。

她沉默一会,发出冷笑:“等我杀了你,再好生体会。”

“方才一击未中,我先机已失,是杀不了你了。但是你也杀不了我。”

昙影站起来,他肩上披着的暗黄色卷云纹锦帔落在肘弯,袒出铜色的胸腹。颈上戴着重重珠璎,一圈一圈往下绕,直垂至脚胫。底下着黄罗围裳。

即使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人”动起来,仍然有一种荒谬的悚异的感觉,像真切的恶梦。

昙影霍地一个箭步,跳到后面的木梯,闪身上了二楼。

上方传来轻轻的三五下咚咚声。是昙影的足音,往楼外去了。

惠歌回过神,立即奔出门外。正好看见昙影跃出楼窗,几个起落,落在了远方。

她赶紧追上去。

那一边奚特真得了守军支援,擒住韩寡妇。其余郡人因为吃了狂药,越战越是眼红,逐渐敌我不分。丑奴引他们聚在一处,自相残杀,兵士在一旁放着冷箭,便一个挨着一个倒了下去。

还有些神智的,眼见大势已去,有的倒戈卸甲,也有的落荒而逃。奚特真早先下了令,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反正这些人罪合极法,总是要死的,也都一并斩了。

一时之间,射杀殆尽。

前院凶徒伏法,奚特真心系惠歌,带着几个兵士赶过来,正好看见惠歌奔出楼外,又往上一跃,不见了。

速度之快,彷佛幻觉。

连日的阴云也终于有了结果,澌澌地下起雨来了。

层层的濛濛的白云,底部微微垂着,像漉过酒的巾子,积着阴湿的灰暗。云厚,又下着雨,下方的景色显得很迷茫。

喋血的前院,血迹也是旧暗的,彷佛只是泥泞。乌桕仍在那里落着叶子。满地的斑斓的红叶,比血迹更触目一些,还有一种悠然的样子,彷佛依旧是个闲适的午后,没有经过一场屠戮。

惠歌跃出前院,在郡城的屋庑之间与昙影逐走。

底下的绿篱草庐,黄墙瓦屋,掩着朦胧的雨雾,看着遥遥的,一片晏如。只有邻近公廨的屋宇有几缕异样的灰烟,是吕大耳劫持陆士远的时候纵的火,又给扑灭了。大街两侧种着的柽柳,冉冉的绿意,像生意盎然的苔青。

昙影掠出了城墙,惠歌紧跟在后,惊起墙上守兵一阵骚动。然而二人倏忽而逝,一下子掩在云气雨雾之中,莫知其方,兵人很快又安定了。

荒田上压着厚厚的云,一望无际的灰白色,几乎看不见雨。可是在其中飞奔,又感觉雨特别大,打在脸上甚至有些疼。

惠歌锲而不舍,专注而执着地追着昙影。她莫名地坚持绝对不能放了他。

如果没有昙影,就没有这许多祸事,彷佛她捉了他,就能弥补对老花的负罪感。另一方面,似乎又对昙影有一种亲切的归宿之感。昙影是个怪物,用鲜卑话说就是“托铎”。而她是他的同类,彷佛见类而鸣的鸾鸟。

惠歌放足狂奔。

转眼到了泗水岸边。

二人相距不过数尺。

昙影跃飞到了水上,回过身来。惠歌凌波而至,与之相距。

雨唰唰地下着。

豆大的雨珠落在水上,涟漪层出不穷,无止无休。映着二人的倒影,模糊而破碎,散在烂漫的水光里,一圈又一圈,无尽的破碎与重圆。

惠歌回想起来,多年前二人相遇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

下面是莽莽苍苍的水,上面是浩浩漫漫的云,左右是昏昏错错的雨。惠歌飘然其上,忽然一阵茫然。

存在的感觉很虚幻。

水上风大,昙影点水而立,胸前累累的珠璎也摇荡着。那张暗铜色的脸,带着残破的微笑,对惠歌说:“你追着我到这里,命也要没了。我积毒多年,一滴唾液可以毒死一头牛。本来以你的功力,大概也不至于死,可是你随我逐走奔腾,毒性流转全身,那就没救了。”

“你的清气已经见底,一旦用上元气,就是气竭人亡。”

“你以为我会死?”昙影嘎嘎笑着:“我是永生的。”

笑声从嘴角的缺洞里漏出来,听上去既疯狂又苍凉,颠风似地卷着。

惠歌忍无可忍,意贯周身,运动在步,转瞬来到昙影跟前,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劲气飙发,直打得人喷出一泓碧血。

胸前宝珞尽断。

一个一个的玛瑙、琉璃、珊瑚、琥珀和黄木珠子,纷纷而落。辉煌的珠雨之中,昙影横飞出去,砰磅声响,砸进水中。

一时上下左右全是水,也分不出是惊滔骇浪,还是瓢泼大雨。

待到水花落尽,只见河水渺渺,没有一点人影。

惠歌正要去寻,肢体忽然一阵强烈的虚软。不知道是毒发,还是清气催逼过度,赶紧退回岸边。

脚还没踩实,眼前发黑,人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漠漠的一片灰白,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雨已经停了,只是云层依旧浓厚,或许一会又要下了。

惠歌的脸际枕着沙石,脚边涌着河水,浑身湿泞,想要起身,却一阵僵直,使不上力。一股阴凉从腰际直钻进骨髓,冷得她一阵寒栗栗。

或许是昙影的毒效。

她会死吗?

她至少除掉昙影了吧?

前后不见人影,也感觉不到中人的气息。昙影清气所剩无几,不可能抵御她全力一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他还活着,像《山海经》里永生的怪物。

正昏昏想着,忽然听见一列踏踏的马蹄,由远而近。

有人喊她的名字。

原来是奚特真骑着飞燕找来了。

奚特真见惠歌飞出城去,先是进楼屋搜查。发现委积的甲仗器械及摩尼的尸体,便取出来,分派给将士,借着韩寡妇的由头,雷厉风行地收捕郡丞羊再来及其党羽,一并以谋逆的罪名下狱。

再令陆士远以太守之权大集将佐,包括事前议定的防城都督、功曹、主簿、省事、录事、兵曹等,叙明情由,严加警逻,防备忿忿的郡人及眈眈的山贼。那几个与羊再来声应气求的掾吏,审时度势,也换了立场,站在陆士远这一边帮腔。

里里外外打点好了,奚特真才带人出来寻找惠歌。飞燕也明白主人要找的是谁,直往城畔的泗水奔来。

高平城闭门多日,商旅萧条,不见舟楫。悠悠的空落落的岸边,一眼就能望见倒着一个人。

奚特真赶过来跳下马,俯身扶起惠歌的头,枕着自己的肩窝。

惠歌手脚麻木,难以动弹,怔了一会,想到自己湿淋淋的,奚特真这样搂着她,衣装也要湿污了,便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奚特真的怀抱热烘烘的,像太阳炙晒过的锦衾,舒适的令她直想阖眼,好好睡上一场。她实在疲惫,终究还是动也不动,静静地躺着。

奚特真见惠歌脸色白中透红,嘴唇白中发青,一双眼半睁半闭,像是发寒热的样子,赶紧摸摸她的额头,又碰碰面颊。触手皆是冰凉,也不知道是汗是水。

看着平时那般犷健骄矜的惠歌,此时这般虚软无助,忽然一腔说不出的爱怜,不由得将臂弯收得更紧。

他默然半晌,才轻轻晃着怀里的人,低声问:“你怎么了?受伤了?”

惠歌勉强开口:“我没事。只是中毒,一时手脚无力。”

她到现在还没死,大概是死不了。

“我在楼里发现摩尼的尸体,为什么你还要跑到这里来?”

“因为昙影。”

“你看见他了?”奚特真一惊。

惠歌点头:“他逃到这里……”

奚特真抬起头查看,没看见什么。又问:“他逃走了吗?”

“我不知道……他掉进水里……我晕过去了……”

惠歌试图解释清楚,可是声音始终很轻飘,断断续续的。说得很吃力,听着也很吃力。

奚特真想大概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不想让惠歌再说下去,便说:“我知道了,我们先回去吧。”

一招手,后面上来两个随从。奚特真让他们在岸边搜一搜。交代完了,一把抱起惠歌,将她驮上马,回到城里。

惠歌一路昏昏默默,到了房里,由着婢女摆布,揩拭更衣,沾床就倒。

再醒过来时,已经入夜。

阴暗的青纱罗帐,床尾那一端映着一圈濛濛的灯光。朦胧之间,可以看见那里摆着一张板床,床上一个青瓷卧羊灯座,点着两支烛。一旁摆着鼎形熏炉,三足铜盘,漆卮漆盒等,还有一方红地黄纹罽褥,上面一个黑漆栅足凭几,倚着一个女子正在瞌睡。

黄光映着她身上的红罗襦和绛纱裙,上面织着的别致的忍冬花和高足杯,都成了金花和金杯,虚飘飘地华耀着。

有种富足而闲适的感觉,早先的腥风血雨彷佛已经离得很远。

惠歌呆望一会,才坐起来,动动肩颈手脚。筋骨还有几分酸疼,但是已能行动自如。

半干的长发散在胸前。她拢起长发,收在背后,看见身上穿的新洁的白纱单衣,想起奚特真一路抱着她进屋,他的胸膛厚实而温热,心里竟有些怦怦的。看来昙影即使没有毒死她,大概也有几分惑乱神智。

大概睡了有半天,十分口渴。她想喝水,便掀开帐子,坐到床边找鞋。

卧在板床上的冰绡挪了挪睡姿,眼濛濛地看见惠歌醒了,“嗳呀”一声,赶紧坐起来,说:“夫人醒了。”

随即往床的另一侧拍了拍。

底下挨着床角还睡着一个婢女,叫她去通知家主。她自己则捧着巾盘来服侍惠歌。

听惠歌说想下床走走,便从墙边的漆箧里取出一量花罗便鞋。前端翘着两个小巧的尖角,还带着几丝馨香。

冰绡说,这是她珍藏的卧履,里面散着细研的麝香、鸡舌香、珍珠末和云母粉,为了夜间所用,尺寸作得宽松,不怕穿不下。一边说,一边跪下来替她穿上。

虽然冰绡是活泼的性子,可是惠歌还是觉得她热切得过分,受宠若惊。

惠歌走到窗边。窗外燃着庭炬,却不见守卫。

凝神细听,远处笑语喧哗,还有琤琤切切的琵琶声,似乎正在欢宴。她回头问:“奚将军正在举宴?”

“是呀!今日终于将奸贼一网打尽,家主很高兴,举宴慰劳将士。”

“那是雪縠在弹琵琶了。”

“夫人真是厉害,什么都听得见。我们也是轮番上阵的,我已经去唱过了。”

冰绡是奚特真的宠妾,这样尊称自己,莫名有种异样的意思。惠歌听着别扭,便说:“你叫我阿姐就好了。”

听见惠歌这样说,冰绡暗自欢喜。以姐妹相称,感觉更亲近一些。

今日奚特真抱着惠歌进屋,冰绡察言观色,知道她在家主心中的分量很不一般。旁敲侧击之下,又打听到惠歌的出身,纯正的国人贵族,也是门当户对。

魏国汉化之后,阶级森严,婚宦有限。冰绡是家生婢子,身分低贱,无论奚特真如何宠爱她,也绝无可能纳为正室。若没有身分保证,情意是不可靠的。一如《子夜歌》唱的:“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男人喜新厌旧,说走就走,跟那日头一样,待不住一个位置。就连正室嫡妻都会成为去妇,何况她这种婢辈。

惠歌有家世,有异才,有分量,没准会成为奚特真的后妻,她们的主母。现在殷勤奉承,全是为了往后打算。

冰绡笑得更甜了:“遵命,阿姐。”

又揭开带盖的漆卮漆盒,说:“这是菊花酒。家主询问医长,听说可以去痿痹,对于治疗身体僵直很有效验。虽然阿姐看着没事了,也可以喝一喝,补筋壮骨,多有好处。还有枣脯,用的是青州大枣,听说除了补血,也能治邪。”

惠歌便坐到板床上喝酒。

一边喝,一边打听城里的情况。冰绡将捉捕羊再来和集议布防等事,加油添醋说起来。

正说得兴高采烈,奚特真来了。见惠歌好端端坐在那里,欣慰地笑了笑,径自来到床边,与她对坐。

后面跟着二个婢女,在床中搁下一个漆画棜案,以及一个漆画铜扣扁壶。棜案中杯盘卮箸俱全,菜色有肉丸、蒸肉、羊盘肠和一碗羊蹄臛。虽不是热腾腾的,但是羊肉味道重,仍是香味十足。

二个婢女放好酒食便退到门外。冰绡见奚特真对她抬了抬下颔,也知趣地到院中候着。

“这些是宴会的酒肴吗?”惠歌问。

“对。我拣的都是羊肉。羊肉祛寒补虚,尽管你不是常人,可是今日浸透冷水,肢体痿痹,还是多吃一些好。”

“那是因为中了昙影的毒。不过我既然没死,应是没事了。”

“昙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惠歌轻描淡写说起当时经过。又说:“他受了我一掌,不大可能活着。但是他也觉得我中了他的毒会死,所以难以论断。”

“他即使不死,幸而受了重伤,一时也不能再作乱了。”

惠歌听出奚特真的开解之意,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奚特真看了看惠歌脸上和颈上的伤痕,从袖里肘后取出一个小圆银盒,递过来:“这个给你。”

惠歌伸手接过。

银盒深不过寸许,像九子奁中着脂粉的一子。最外边錾一圈联珠纹,然后是回环的花叶,叶子的形状像葡萄,花像矛鐏。中心一朵六出花,每片花瓣里面还有枝笔直的小花,像柄短铩。

听说这种细珠连缀而成的纹样源自波斯国。那里的人和汉人一样重视星象,也是一种信仰。细珠代表众星,围成一圈便有上天的、神圣的、光芒的意思。那一种像兵器的花,也不似中原文化。这样一个小巧的银盒,精雕细镂,寒光烁烁,大概和阮氏神刀一样,是来自西域的珍品。

奚特真解释:“那是蛇衔续断膏。听说可以续筋骨,生肌肤。涂傅伤口,数日见效。”

“用蛇衔草作的吗?”

“对。”

“我在书上看过,一个农夫从蛇那里学来的。不知道草名,就叫‘蛇衔’。”

“你对这些奇闻趣事真是涉猎广博。”

惠歌将银盒递回去:“只是皮肉伤,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不要客气。”

这话说得亲密,惠歌不免想嘲弄几句。目光离开银盒,瞅向奚特真,却呆了一呆。

奚特真盯着她,神色穆穆,眼光灼灼,没有一点调笑的意思。

本来以奚特真八面玲珑的性格,惯于说些含糊暧昧的话。甚至就算说实了,也不见得是那么一回事。这是惠歌深知的,可是他如此正色,俊逸的浓眉微蹙,碧绿的眸子深清,企盼中带着一丝疼痛的模样,彷佛换了一个人,或者说对她换了一番心思。

惠歌觉得很不对劲,不知道如何有些慌张。周身热烘烘的,热气从背脊沿着胸襟蔓延至脸。怕是要脸红,赶紧收手放回膝上,顺势低下头。

那一个小圆银盒攥在手里,很快也变得暖融融了。

奚特真看在眼里,知道惠歌也有些觉得了。决定打铁趁热,放火趁风,便说:“听令堂说,你要离婚了。”

惠歌低低“嗯”了一声。

奚特真盯着惠歌的侧脸,犹豫着要不要提起明璘的消息。本来平原明氏作为魏国的战俘,很难进入朝堂权力中心,这一支汉人素族的动向,也不大引人关注。只是他从前待过睢陵的缘故,略为留心,如今比对惠歌的境遇,也算知根知底。或许她便是因此死心的。既然她下了决定,何必多此一问?

踌躇半晌,才又问:“离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惠歌定了定神。话说到这个份上,鲁钝如她也觉出了风向。

他们都是有年纪的人,鳏夫寡妇,门当户对,谈到婚事也是常理。这种婚事无关感情,两方觉得合算就成了。

奚特真人长得好,有官爵,有地位,还有荣华富贵,对于她是极为合算。女人的未来就是男人,得婿如奚特真,可以说是衣锦荣归。

爷娘一定很高兴。阿娘老说她是人牵了不动,鬼搀了直行,所以从前稀里胡涂走上邪路,选择那样的丈夫,现在改邪归正,阿娘该满意了。

她也知道,奚特真这种纨袴是没有多少真心的,可也正因为是这样,反而不会造成伤害。公然的谎言,受骗都是心甘情愿。她只要和惠银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太讲究是非分明,就能妥妥地作个贵夫人,迎祥得福。

醉酒似的热气退去了。

夜晚的凉意轻拂,像清冷的指尖。

惠歌故作轻松,将银盒撂到一旁,托起漆箸:“听说徐州不安全了,离婚以后,我要和阿娘到洛阳定居。”

说完,挟起一片蒸肉放进嘴里。蒸肉看着最清淡。

奚特真笑说:“我的任期也要满三年了。一般而言,三年要换一次位子,叫‘小满’。这一次平乱有功,大率不久之后,我就能回京邑等升官。你到了洛阳,可以来找我。”

惠歌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我中馈犹虚,就等着你了。”

惠歌喉头一咽,一口羊肉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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