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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1 / 1)

薛家后堂的十六足壶门红木连榻,惠歌端坐其上。

她面朝堂门,神色懔懔。问:“阿娘夜里还老咳嗽吗?”

“……”

“药有在吃吗?”

“……”

“草医说不可以吃羊肉、猪肉、鲤鱼和生葱等物,阿娘还吃吗?”

“……”

“一问三不知。孽畜!”

惠歌身旁搁着一个老红木樊笼,圆顶方底,笼里横亘两枝柳木,一只鹪鹩在其中跳来跳去。背羽深褐,腹部偏灰,白色斑点错落有致,像披一身星星点点的雪霰。

惠歌方说完,鹪鹩立刻跳过来笼边。翘起尾巴,抖擞翅膀,张着细细弯弯的鸟喙,发出一连串高亢短促的鸣声,像在激动地辩驳什么。

惠歌冷笑:“还敢狡辩?”

鹪鹩跳走了。挨着栖木的另一边,张开翅膀,看看有没有哪里的翎羽歪了。自顾自开始理毛。

小珠立在榻边。

看看惠歌,看看樊笼,皱眉问:“大妇,你还懂鸟语?”

“不是。这是我用清气陶养出来的‘中物’,能与我心气相通。从前见识过我师傅的中物,很机灵的样子,没想到我养出来的这么没用。镇日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理毛唱歌玩水,交代的事情一项也没记住。还敢说我没有交代?孽畜。”

“你又在骂肉丸什么?”

贺梅一边问,一边走进来。

这只鹪鹩是某一年八月旦,惠歌在薛家的梅树下发现的。

双眼紧闭,周身光溜,一根毛都没有长出来。原以为养不活,惠歌想起老花说过的“中物”,姑且试之,每次塞丝虫、螟蛉给牠吃的时候都掺着清气。后来不仅活了,还圆滚滚,肉嘟嘟,就起了一个顾名思义的名字。

肉丸模样可爱,又与人亲近,贺梅很喜欢。惠歌就把肉丸留在薛家给她作伴。

家里如今只有阿娘一人。

惠宝已经出仕,在都城洛阳作侍御中散──侍御曹的属官,负责在朝堂侍奉君主左右,寻常难得回来。惠银也远嫁洛阳,大前年跟着丈夫到兖州赴任,只有重要节日才归宁。

阿爷二年前迁任光州刺史。

光州是一个很远的地方。睢陵在徐州,徐州北边是兖州,兖州北边是齐州,齐州东边是青州,青州临海一带便是光州。

阿娘没有与阿爷同行,其中一个缘故是因为她。

惠歌问过阿娘,为什么不随阿爷上任?去光州可以看海呢。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海是无际的,神秘的,充满传说的。

听说海的另一端,通往天上的银河──天河,所以汉人也把海叫作“天池”。天池里有许多怪物。有种人叫鲛人,人面手足鱼身,有鲛齿和鱼鳍,哭出来的眼泪是珍珠。鲛人善织,织品明净如冰,轻盈似雪,穿了像没穿,传说中是龙王御用的衣裳,又叫“龙纱”。还有海牛、海马、海月、海燕等等奇形怪状之物。另有一种神奇的草叫养神芝,长三四尺,形状像菰的苗。人死后三日内,以草覆面,皆能活之,故又叫“不死之草”。死者用之复生,生者用之不死。

惠歌自己可是好奇得很。

阿娘不去的理由很多。对海没兴趣。不喜舟车劳顿。亲友都在这里──尤其是惠歌。

惠歌知道,阿娘最担心她。

她在明家无夫无子,表示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任何倚靠,能够仰仗的只有母家。她知道阿娘的心意,也经常回薛家走动。析爨以后,无所顾忌,比起在明家,更接近晨昏定省的地步。

惠歌指点着肉丸:“我骂牠好吃懒做,只知道浮浪快活。”

“一只鸟除了浮浪快活还能作什么?”

贺梅一面笑,一面让侍婢脱去鞋袜,坐到榻上。

后面跟着几个下人,依序在榻中搁上三个高足红漆盘,分别盛着枣脯、干栗和干葡萄,还有二个高足单耳红漆卮,盛着酢浆。下人退去之后,婢女放上斑丝隐囊给贺梅倚靠。

贺梅坐安稳了,又说:“你来了怎么不让人叫醒我?先拿这些现成东西给你吃,你还饿的话我再叫厨人去准备几样菜来。”

大概作阿娘的最怕孩子饿肚子。即使惠歌归宁这样勤,贺梅每次仍要端出大把的吃食。惠歌曾经埋怨:“阿娘,你是不是把我当猪?”贺梅回她:“你就是没生过孩子才不懂。”

她不懂阿娘,阿娘也不懂她,然而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彼此。

惠歌说:“别忙了,我吃饱过来的,这些够了。你晚上向来睡不好,来的时候听说你午睡正熟,就不想吵醒你。我只是拿些东西回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我听说了,你拿来三四笼瓠瓜、葵叶和芜菁叶。”

“瓠瓜是一个老农种的,用的土掺合蚕粪,味道比一般市卖的更香甜。我都作成瓠羹,加点盐、豉和胡芹就很好吃。”

“就是卖女儿给你的那个老农?”

“对。”

“女儿怎么样?好用吗?”

“才刚来数日,还看不出来。但是模样很好,容色清美。”

“看来那老农也是个聪明人。这年头,穷人的女儿越漂亮,越容易被糟蹋,嫁不到好人家。卖给正常人家,有姿色的一定早早作了妾媵,生了庶孽。年纪轻轻就进入妻妾嫡庶多争之地,一定没有好下场。还是卖给你妥当一些。”

惠歌知道,“正常人家”就是有夫有妻的人家。她没有丈夫,所以不是“正常人家”。她也知道,贺梅这样夹枪带棒的说法,纠缠下去,就是开门见山的改嫁一事。贺梅有一种为人母的固执,为了孩子着想,便顾不上孩子的感受,越不爱听的事情越要说。近几年二人为了这事没少过争执,总是争执了半天,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惠歌现在学会让步──避开这话茬。

她没接下去,另外找话说:

“那葵叶和芜菁叶是我自己种的。你也知道,我得了老花真传。葵叶和芜菁叶从四月佛诞到八月社日,日日剪收,日日无穷,是吃不完的。每日收完,锄草松土,浇水覆粪,叶子也都柔软肥嫩。”

“可是葵菜我每次吃完都会水泻。”

“这样吗?那么十日吃一次就够了。听说每十日吃一次葵菜,可以调和五脏,散恶毒气。因为葵性向日,就有人说天有十日,而葵与之终始。”

“这么麻烦,要吃还管几日?而且我最近真是觉得老了,许多东西记不住了。”

“那我每十日给你送来,你当日吃了就是了。”

“别!你要操心的事情还不够多吗?那一户的产业全靠你经营,米谷定最,田业收成,店肆买卖,赀簿债契,你要管那么多东西,不要再费神管这些细事。”

惠歌知道阿娘又要说教了,也不作声。

“我先前说你该选几个腹心人作典计,事情交办下去,不要什么都亲力亲为。尤其是那一户的公帐,让典计去忙活,你久久关照一下也就够了。主要的心力要放在自己的贷息买卖,钱财可以拿回家里你房间藏好,你有没有听进去呀?”

“有。我选了两个人,能书会算,勤快细心。现在清闲许多了。”

“那就好。”

贺梅说完,咳了两声。

这两声提醒惠歌,从袖里肘后取出一个柳木塞口的黄瓷瓶,放到榻上。

“别老是说我,你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好。这是我放债收息的时候,从一户医家所得的丸方,叫‘五嗽丸’。听说是很久以前一个姓华的方术士流传下来。五嗽指的是常见的五种咳嗽原因,什么冷饮寒食的冷嗽,邪气入体的邪嗽之类的。用的是皂荚、干姜、桂心,炒熟捣烂筛过,和蜜揉成梧子大小的丸。每日服用三次,每次三丸。我怕下人交代不清,还是当面跟你说得好,方才就没拿出来。”

“为了这咳嗽,我要吃的药真多呀。你三姨娘也给了我一个药方。”

贺梅转过头去交代侍婢,回房取二样盒笥过来。又转回来说:

“你知道彭城有个神人叫水仙吗?”

惠歌正捻着一颗干葡萄在笼外逗弄肉丸──肉丸看见新东西总是很兴奋,上下左右追逐不已。听见贺梅的话,她停下手,将干葡萄搁在笼架上。

前些日子才从鼠子口中听到这名号。她与小珠对视一眼,淡淡地说:“有听过。看来是个名医?”

这个时候的疾病和鬼怪还很有关系,所以巫医经常连在一起说。许多疾病找不出原因,就托给冥冥渺渺的鬼神。

从前居安里的潘家夫人在邻里间劝说过,不要让小儿在道中玩掷涂。这游戏的通常玩法是立几根树枝,远远地拿砖石泥块去扔,弄倒所有树枝的人获胜。她侄儿玩了这个游戏,回去害一场大病,听说就是因为用泥石砸中鬼脚的缘故。

疾厄是一种苦难,能够疗疾解厄,就是救苦救难,就能令人信仰。

尤其是道教,最初的传教方式便是治病。

佛教在中土流行以前,汉人自己的主要信仰是道教。

三百多年前,有个人自称受仙人所托,写了神书百七十卷。后来又有个人自称“大贤良师”,将这书的教义发扬光大,再靠着饮符水治病,吸引许多信徒。那部神书叫《太平经》,那些信徒就叫“太平道”。最后太平道信徒作反,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京师震动,促成当时的汉朝统治崩溃,进入四方英雄割据的局面。

因此那个什么“水仙”,称号听起来虽是道人,但是既然治好那鼠子的伤,又和三姨娘给的药方有关,惠歌想对方应该是以医术出名的。

贺梅说:“水仙是个很神奇的人物。来自徐州东边的吕县。吕县你知道吧?那个瀑布很有名的地方。汉人有个很有名的当老师的老头儿,曾经在那里看水。以前一直听你阿弟念过,现在想不起来了。”

“噢,孔子吗?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

“对!对!那个孔老头。水仙就是那个吕梁出来的人。听说本来是个女子,三月三日那一天,在水里泡久了,就变成丈夫了。”

“这么神奇?”小珠惊呼。

“这种事虽然很稀罕,但是史书里也有过记载。”惠歌说,“女子化为丈夫,汉人认为这是一种恶兆,表示阴气昌盛,贱人为王,或者妇政治国。”

“你儿时就话多,老了话更多。真是越来越像个老博士。”贺梅摇头。

“学识渊博,对吧?”

“唠唠叨叨的,比肉丸还吵。”

“……”

惠歌默默捉过单耳红漆卮,喝几口桃酢。

“那个水仙化为丈夫以后,长久山居,修得神异之术,在吕梁附近的孤山羽化登仙。听说他长生不死,已经活了百五六十年,但是容貌像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

“活了百五六十年,那就是我国还没建国,徐州还是氐人属地的时候。”

“这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活了很久。水仙有道术,无所不能。听说他表演过刀剑不入,蛊虫不毒。不用羽翼就能飞,眨眼人就变不见。坐见千里之外,吉凶皆知。”

“大妇,他比你还厉害。”小珠插嘴。

“当然。我一愚妇人,怎么能跟仙人比呢?”惠歌语气闲闲。

此时,婢女拿过来一个黑漆圆盒。

盒面有一圈一圈的朱红和金黄纹样,纹样有星月、云雷、鸟兽。看着缤纷繁骛,瑰奇新丽。还有一个斑黄新皮苇笥,形状正方,长广深皆约一尺。

贺梅打开黑漆盒盖。黄绢作里,正中摆着一个朱红瓠壶,壶腰缠着黄丝绦,打了个藻井结,尾处缀着两个肥长的流苏。

惠歌想起那个鼠子的腰间也有个类似的水器。

贺梅说:“这个瓠壶里装的是水仙摸过、行咒过的水,饮之能差诸病。所以人称水仙。而且这个瓠壶的水即使不喝,也有禳邪却祸的效果。”

“就是喝他的洗手水。”

“对,喝洗手水可以治病,吃石头粉可以长命。这个漆盒是你三姨娘给的,旁边那纸红笺就是养生延年的药方。我看不懂几个汉字,你三姨娘跟我说过,也记不住,所以一直搁着。你再念给我听听。”

惠歌捻过红笺,只见上面写满细细的墨字。

飞快读着:“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硫黄,钟乳,皆各三两。泰山石最胜。各别敲碎,至颗粒如酸枣核大,净洗取石,出晒令干,盛于夹帛练袋中。每日平明,五石各取一颗,含于口中,以咒水下之。每服之后,随性饮少多酒,使行药气。”

“听说水仙在升仙以前,终日山居炼丹,验证白日升天。”贺梅又说:“但是那些丹药,传授禁重,不是随便就能让人知道。信徒根据献金有高低等之分,越高等的药方越珍秘。你三姨娘说,这吃石头的药方很珍贵,彭城许多富贵人家都在吃,包括她女儿女婿。要我藏好,也不可以轻易给人看。”

“三姨娘不是礼佛甚笃吗?怎么也信起这种旁门歪道?”惠歌放回红笺。

多年前的昙影谋逆之乱,并没有影响三姨娘慕佛之心,依旧写经浴佛,斋会僧供,广造塔像,以崇福田。乐善寺多了一座三级木浮屠,就是莫家出资所造。里面一块青石碑写明来由:“佛弟子莫愿贺椿夫妻二人,自竭家珍,仰感圣恩,造木浮屠三级。上为国家皇帝,下为七世父母、现在眷属、家口大小,众恶消灭,万善庆集,仕进宜官,荣禄日增,子孙繁兴,苗裔万代。三界众生普同斯愿,一切成佛。”

除了木浮屠,其余佛像、弥勒像、观世音像、白玉象所在多有。

造像有搁在寺院里的,也有搁在自己家里的。

惠歌听贺梅说过,三姨娘家有一尊三尺栴檀佛像,香味盈室,终年不散。佛前供奉的香花素果堪比山珍海味,既讲究新鲜,更讲究稀奇。

虽然这个时候慕佛礼佛是很普遍的事情,然而三姨娘在这方面用度之费,可谓虔诚非常。忽然转入道教,信起水仙,惠歌不免费解。

贺梅叹气,说:“还不是因为盼盼。”

“盼盼?她怎么了?”

盼盼嫁到彭城以后,惠歌就没再见过她。只有偶尔从阿娘口中听到消息。

多年无子。直到三姨娘重金造了一躯为盼盼求子的白玉象,或许是心诚志感,真的添了个儿子。

贺梅说:“盼盼也不知道怎么了,近二年完全没有归宁,音讯全无。以前一年少说四五次。彭城嘛,又不是多远的地方。现在甚至连冬至元旦这种大日子都不回来。你三姨娘为此去过彭城刘宅数次,都只见着她那个女婿刘峻,连孙子也不让见。”

“怎会如此?”

“刘峻说什么盼盼现在跟随这个水仙修道,要专心一意,才能精诚所至,修得上法。所以深居简出,闭门绝客。刘峻还三番五次用这名目索要钱财。你三姨娘想要知道他们在作什么,刘峻就给了她这些咒水和药方。”

贺梅突然一拍腿:“对了!二十五日,莫家要办水仙的醮仪道斋,你三姨娘有邀请我。你就跟我一起去参加吧。”

“不要。”惠歌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要?”

“你三姨娘说虽是法事,其实像宴会。可以观赏水仙几个弟子的表演,展示他们的修练与道行。”

“那个水仙会出现吗?”小珠问。

贺梅瞅她一眼:“水仙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听说他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只有献金千两的信徒,才能在数月一会的金丹宴上看到他。平常能见到的都是他的弟子。”

“那更没什么好看的了。”惠歌说。

“你就陪我去嘛。”

阿娘这样缠磨人,大概又是要借机替她物色对象。惠歌想,以两个人的脾性,争执是没完没了的,还是先敷衍过去。便说:“我再想想。”

“还有这个腌梅,是你三姨娘亲手作的,听说是西边传来的胭脂梅,特别大又特别红。给了我六瓶,你都拿回去吧。”

贺梅将一旁的苇笥挪过来。

“阿娘,你上次已经给过我三瓶。我还没吃完呢,这些你先留着。”

贺梅打开上盖,里面果然只剩三瓶。无奈地说:“你看看,我又忘了。”

“上次也有些时日了,忘了也没什么。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二人着履下榻。贺梅依常送惠歌到前院登车。

往前院的路上,惠歌说:“我看水仙那个吃石头的药方,你还是别吃得好。”

“为什么?”

“其实那药方也没什么稀奇,两三百年前的汉人就在吃了。主要是学道之人为了升仙,升仙之要,就是炼丹。炼丹可以升仙,理念是这样的,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不会腐朽,也不怕火炼,那么服用这些东西,就能得其神妙。所以既然金石不会腐朽,那么人吃了便能不老不死。”

“原来是这样。我也老疑惑,为什么吃石头就能养生延年呢?”

“水仙那药方在以前叫‘五石散’,高门华阀都在吃,所以史书也有许多记载。但是升仙的没几个,暴毙的一大堆。因为服散的弊病很大,最常见的是犯热和胸闷。曾经有个人为了散热,以百罐冷水淋身,一下子四肢僵硬就成了尸体。其余症候也很可怕,头痛欲裂,腰痛欲折,面生痈疽,体生脓疮等等,触动多端,千种万状,说不完的。所以服散这种养生方式,我看是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你说得这么吓人,我哪里还敢吃?”

“你就先吃我给你的五嗽丸。成分都是常见的药材,比较安全。”

“好。但是水仙的法事,我还是想要你跟我一起去。其实也是你三姨娘的意思。”

“三姨娘希望我去?”

“对。她对这些什么咒水丹药的东西,也是很怀疑,更担心盼盼的情况。她知道你从前跟老花学过一些东西,希望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惠歌懂了。如果她不去,阿娘就没面子──连自己的女儿都使唤不来。

惠歌不喜过节,连带地不喜聚宴场合。然而她若不去,于阿娘和三姨娘,都是生吃芜菁,没有人情。

贺梅见惠歌神态有些松动,打铁趁热,将手一拍,说:“差点忘了,你三姨娘有好东西要给你。”

匆匆而去,匆匆而返。

怀里抱着那个斑黄新皮苇笥,对她喊:“这是三姨娘亲手作的腌梅,你拿回去吃吃看。”

惠歌一下子愣在那里,心痛无比。

很奇怪,阿娘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皴皱,手上的斑纹,这些看得见的地方,大概是看惯了,也不觉得如何老态。然而看不见的地方,一旦发现了,恐怖愧惧之感直钻进骨子里。

阿娘真的老了,时间明里暗里地在蠹食她。而她还总令她失望。

小珠看看惠歌,开口想替她拒绝。刚说了“夫人”二个字,肩膀就给惠歌按住。

惠歌回答:“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怕说多了掩饰不住自己的哽咽。

拿过苇笥,同小珠登车回去了。

二十五日,惠歌还是陪贺梅来到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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