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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皮裹痴骨(1 / 1)

“阿姨。”他唤。

笑容满面。从容行礼。

这就是元顺说他对她很好的原因。

这个时候的妾媵身分低微,大概等同奴婢。魏国为人民定姓族,定出天生的贵贱,婚嫁上也不容混淆,奴.隶不能作皇族的正室,但是可以作妾媵。正室是两个家族连结的枢纽,妾媵是玩物,能够依凭的只有夫主一人的宠爱,一旦失宠,形同奴婢。

妾媵所生之庶孽亦同。在儿孙众多的家庭,庶孽经常不被承认,不被举接,不预人流。

光是奚特真对碧鸡态度恭谨,礼仪周到,已经传为佳话。

人们说他心胸宽厚,仁慈。

碧鸡笑答:“郎君来了。这一位是昙影法师。”

“久仰盛名。”

他和他互行一个佛礼。

“法师对那些什么经书史书都有一点研究,你们可以多多交流。”

言不及义地闲谈片刻,奚特真就告辞了。

又去了阿母房里问候。用过晚食,回到房里。让侍女换下他的衣衫。上榻,将背脊深深陷进朱罗花缬缀金丝隐囊,一手托腮,一手在斑竹凭几上无声推敲。

他总觉得碧鸡不会那么傻,好不容易进他奚家的门,会为了一个心无罣碍的出家人放弃一切?

但是无风不起浪。

阿父出为牧守,数月回家一次,以一个昔日舞伎的心性,过惯觥筹交错的生活,能否安守空闺确实难说。今晚是个探查的机会。若碧鸡和那昙影真有何苟且之事,他握住一个把柄,也是好事。

奚特真无声而笑。意识到一旁侍女惊疑的目光,挥挥手,示意她们熄烛睡了。

入夜。

他忽然睁开眼睛。

很安静。夜色像一幅画,将时间和空间永远框成了一个样子。

他莫名浮出一个念头:阿姨的房里是不是一样安静?

眨眨眼睛,驱赶倦意,正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嗅出那股怪味,从罗帷的那一面渗进这一面。从来没闻过的味道,异常刺鼻。

然后刺心。

心跳变重了,像有只手掌在他胸膛上一下一下地按着。

感觉有点恍惚,因为兴奋导致的那一种。

他立刻掩住口鼻。

这味道不对劲。

然后听见一串笑声。

嘻嘻嘻──

嘻嘻──

赫然发现一道人影站在他床边。比黑夜更黑的影子。

火光亮起。一只白森森的手伸进来,揭开床帷。

揭出一张鬼脸。

乱透的长发,惨白的肌肤。暗红的血渍从那张脸的额际漫过眼角,直淌到嘴边,浸透双.唇。乍看之下彷佛五官支离破碎。

红衣,红裳。

床边似乎有灯烛。火光像一柄细刃,由下而上一点一点地剜着那张脸。

血肉模糊。

第一次感到汉人字义的真切:怵目。像刃尖斫入眼球。

他霎时失去思考和动作的能力。力气退潮似地从四肢散去,掩鼻的手软软垂下。

揭开床帷的那只手缓缓拂上他的脸。极冰凉,像宰治过后的一块生肉。

那只手轻轻撬开他的嘴,倒进一些粉末。

他乖巧地咽下,倒下。

闭上眼睛,尝着那滋味。又辛又苦,又滑又涩,土石般的口感。

笑声再度响起。

嘻嘻嘻──

想到宴会时候伎女刮着他耳际的长长的艳红的指爪,撩.拨地,挑逗地,危险地。钝钝的痛楚从头顶传来,像有人捏一颗梨一样捏他的头。捏得头骨凹陷,脑汁淋漓。

那些终日萦绕的思绪都淌走了:如何更强壮,更有能耐,如何讨好阿父,讨好高肇,如何如何……

胸口和四肢分散了,胸口在南,四肢在北,一热一冷。感觉到汗水湿了背脊。意识也湿糊糊的,像一地迷离柳絮,濡满泠潦春雨,无边无际,不知从何拾掇而起……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阿娘和阿姐焦心的脸。

烛火点满整间房,十来位侍女也无法给这片亮堂一点阴影。

阿娘絮絮叨叨地说话,不时用手抚摩他脸颊。阿姐适当地补充解释。

才知道他竟从昨夜睡至今夜,一日没醒。

午后请医人来看,说是受了风邪。

奚特真头痛得紧。

先喝了一点热水,吃了几口粥饭,再喝医人开的药。他对于昨夜闻见的怪味和看见的鬼脸隻字未提。

阿娘和阿姐叮咛许久,方才离去。他向侍女打听碧鸡和昙影的动静。侍女说,两人一早就上佛寺去了,午后碧鸡一人独自回来,听见奚特真生病的消息,有来房里看望片刻。

他昏昏的,也想不明白。

睡去一日,却还是睏得紧。

再度睡下,梦里又闻见那股味道,看见那张鬼脸,听见那阵笑声。

夜复一夜。

月复一月。

他的精神迅速衰弱了,躺着的时间比站着的时间长了许多。

许多人来看他,许多人建议方法。这些方法之中,有名医、名道士、名和尚。

这些人之中,只有昙影说中他的梦魇。

昙影说他被红衣厉鬼缠身。

那是他前世的业障,今生乃受,佛教称为“生报”。

所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又所谓事起由于心,报应由于事,故自报以观事,而事可变,举事以责心,则心可反。

前世由于他的祸心酿成坏事,坏事招诸报应。只要今生醒悟,广弘经教,化度众生,如是净法功德,则前恶自灭,后善顿生。

昙影要他跟着他,四处云.游,弘经说法。

如此大事,阿娘不敢作主,去信问阿父。阿父特地回来一趟,看见他的惨状,也只能点头了。

昙影带他离开洛阳,首先到冀州勃海郡阜城县,参加了几次斋讲。

这个时候的僧人普遍穿黑衣,除非另得恩宠或特别穷苦。斋会里的僧人却穿白衣和灰衣,白衣少,灰衣多。显然有区分阶级的意思。依他观察,着白衣的皆是讲者,包括昙影。

与会者除了僧尼、善男信女,还有不少士人。如勃海蓨县人李归伯,其从兄李叔宝为太常丞,从弟为国子博士。如勃海封范,其族兄封厚为散骑常侍。

斋讲的内容也冷僻。佛教流播至今,发展出许多教义,除了广为人知的天堂地狱、因果报应,还分成讲究恪守戒律的、讲究写经说法的、讲究冥思顿悟的。

昙影的斋会讲究布施。

按《佛说法灭尽经》所云,佛预言佛法会有灭绝的一天,像油灯熄灭一样,世界从此只有黑暗。

黑暗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狂风暴雨,草木不生。人心腐.败,邪道横行。

直到亿万年以后,弥.勒下世为佛。从此天下泰平,五谷滋茂,人人福寿,众生得.度。故在弥.勒下世之前,要先储备财货,入守山福德之地,等待新佛出世。

每回斋讲结束,信众留下的谷粮、布帛、衣履、烛油、纸笔堆积在长榻上,累累如山。

尤其是昙影主持的时候,各种奇技令人叹为观止。

昙影的手可以翻出莲花、木瓜、金钵、铜镜,然后让这些东西凌空漂浮。

无中生有奚特真还可以接受,许多杂技都有这一项表演。腾空就诡异了,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昙影给他的感觉,处处疑惑,难以捉摸。

他问过昙影,如果佛的预言为真,那么现在是什么阶段呢?

是佛法即将灭亡之前那一段特别光明的盛世?还是佛法已灭绝的末世?

昙影回答:“你觉得呢?”

他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清臞的脸渐渐笑开来。薄薄的唇角拉出弯刀的形状。露出齐整的牙齿。露出右边缺牙所致的窟窿。一个醒目的难测的黑洞。

他也笑。

笑是他的习惯。他的习惯是隐瞒自己的情绪,视情况而表现。

一如此时此刻,隐瞒自己的疑惧,表现无知的近乎愚蠢的友善。他提出的问题是个陷阱,如果昙影的回答倾向现在是末世,就能落实他的判断──这群人另有图谋。

所以谈论中充满旧魔和新佛。所以需要那么多的财货和物资。

他始终不相信昙影,即使他梦见厉鬼的次数确实减少了,即使昙影从没让他抓到什么话柄或破绽。他对于离开洛阳感到不安,隐隐觉得这是碧鸡和昙影的诡计,挟持他,甚至可能加害他。

尤其昙影可能有图谋。最坏的图谋是“作贼”。

这个时候说人“作偷”,可以理解成作小偷,但是“作贼”不是作盗贼,专指谋反。

魏国境内有许多种族,种族之间有许多矛盾。胡人和华人有矛盾,胡人和胡人有矛盾,甚至鲜卑人自己也有矛盾。大家都知道,作贼是人主心中最大的忌讳,也是最重的罪,可是反逆的人还是前仆后继,绵绵不息,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

他跟着昙影出双入对,将来如果出事,势必受其牵连。

无论如何要弄清昙影的底细。

奚特真有两个家仆,体魄强.健,身手利索,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他们的祖先从鲜卑人还在部落时代就跟随奚氏,因为他这场病祸才从阿爷身边调派过来的。

离家远行之后,他暗地让他们动用关系去调查昙影的身分。

首先是司州洛阳的沙门名籍。

查无此人。

听说昙影出身石佛寺,位于徐州彭城东南四十里。再查徐州的沙门名籍。

沙门名籍是以寺为单位,由于石佛寺在七年前焚毁,所属名籍亦已销灭。

线索几乎没了。

即使家仆能大海捞针,一寺一寺检阅僧籍,也无法确定该寺的昙影是否为同一人。

他让一个家仆去石佛寺探探。另一个留在身边接应。

昙影带着他南下,来到徐州彭城郡睢陵县。

首先租下一个宅院。前庭可停二三乘车牛。一间前堂,三四间屋庑。西侧有个荒芜的小池。后园五六棵柽柳。小归小,该有的都不缺。旧归旧,该好的都不破。

昙影在前堂供上木雕佛像。大佛一尊,几乎有六七尺高,左右围绕十来尊小佛,俨然有华堂大殿的气势。往小池里注水,水上浮起片片莲叶。池后垒上石块,种上爬山虎。

前庭正中央摆一颗大石,形状扁平宽广,颜色黝.黑,表面甚光滑,彷佛天成一面大镜。来客进门不见堂屋,先见自己身影。

经过昙影里外一番修整,小小一座宅院变得玲珑雅致,生趣盎然。

他才发现昙影对草木颇有一手,新种的花草树木转眼就茂密翠绿,彷佛已在此处生养许久。连摘来供佛的各色鲜花,在木盘上也是经久不凋。

还写得一手好字。

门前板上那三个墨字──心无寺,端整敦厚,彷佛一勾一点都诚心正意。

奚特真的房间邻近小池,夜里可以听见清泠的水声,或许是池里的鱼惊起的,或许是藤叶上的露珠碎落。他总是在夜里想着心事,水声给他的思绪伴奏,像遥远的磐音。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昙影。如果不是因为碧鸡,昙影是值得他结交的。良好的风仪、谈吐、学识,而且对他的行踪也没有任何强制或干涉,总是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向他提议今天要作什么,拒绝也没关系。

但是他依旧感到不安,对于昙影那套旧魔新佛的说法,以及对信众近似聚敛的手段。

昙影是向莫家租的宅院,也从莫家开始传教说法。藉由各种名目举办斋会、净供,结识此地的富家大族。

昙影喜欢带着他出入,就是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可以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僧人作担保。这种担保对于他,甚至对于他家而言,都是危险的。

他想来想去,想到装疯的任城王。于是有样学样。

他四处给名宦富豪之家递名刺,有宴就去,有酒就喝。宴席里仅管喝得脸红脖子红,还是一杯续着一杯。空了满上,又空了,又满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烂醉。

他的酒量好,如果不是喝到近乎撑破肚皮的程度,只是半醉半醒。

睡眠两端都是酒,醉了就睡,醒了再醉。睁眼闭眼是同一片景色:觥筹交错。

他进房都是被仆婢搀回来的。闭眼的时候总能见到烛.光残存的红晕。烛.光从酒水上流到漆瓷上,又在人们脸上流来流去,流出一种半阴半晴的鬼祟与莫测。

宴席必备三物──酒肉,笙歌,伎女。

虽说都是他本来就喜欢的,只是感情有了目的,便有了受拘束的痛苦。

痛苦是值得的。他合情合理地避开昙影的各种集.会。昙影仍然不干涉他,任由他笑着、欢愉着、烂醉着。但恶梦又回来了。

那一夜,他闻见恶臭,睁开眼睛,看见那张支离破碎的鬼脸,居然有种熟悉的亲切。不知道是沉沉的脑袋还是沉沉的心绪使他镇静,他笑了笑,说:

“好久没见你了,还是长得……那么可怕……”

女鬼眨眨眼睛。

他居然觉得那模样有点可喜,又说:“既然我前世和你有姻缘,你应该……长得很好看啊……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原来在梦里也能感到说话之艰难,他想。似乎连张口的力气都要没了。

女鬼忽然咧开嘴,咯咯地笑。

他笑得勉强:“你不笑……比较好看……”

女鬼一下子闭起嘴巴。紧紧地,双颊鼓起,像进食中的小田鼠。

恍惚之间,那张鬼脸不那么像一张鬼脸了,像一张红透双颊的少女的花容。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他的精神是要多混乱才会觉得那张鬼脸可爱呢?是有多喜欢女人才能接受这张鬼脸呢?

他费力地想,同时费力地伸出手,摸她的脸颊。

指尖感觉到明显的颤抖。

女鬼脖颈缩一下,却没躲开,任由他的指头在颊上轻轻抚摩。他盯着那双眼睛。赫然发现,如果只看那双眼睛,相当动人,烛.光在剔透的眸色里闪烁如星子。

“你应该……长得很好看……”

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意思已经不同了。第一次是假想,这一次是推断。

说完便失去意识。

隔天午后醒来,他望着上方灰白的承尘良久,终于想起昨夜拼命记忆的大事。

他将右手凑到眼前,仔细瞧去,指尖上有淡淡的白印子。

轻轻摩娑,和昨夜滑嫩的触感相同──那女鬼脸上抹白.粉。

他笑了,不知道是脂粉使他感到亲切,还是因为女鬼是人的可能使他感到亲切。

他开始期待女鬼到来。

然而女鬼从不说话,无论他怎样探问、挑逗、装可怜,她要嘛眨眨眼睛,要嘛咯咯地笑。

他拿自己对女人的经验和技巧对她,开始唱点小曲或说点故事。

有一次,他说到某个小村有个书生,娶了一个温柔婉顺的妻子,二人非常恩爱。

有一天书生外出,去奔隔壁县城从叔的丧,当天半夜却回来家里。妻子觉得奇怪,路程应该要两天的时间,丈夫怎么这么快回来?

故事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隔夜,他讲起别的故事,女鬼鼓着双颊摇摇头,直到他想起这个故事问她,才咧开嘴点点头。

于是断断续续将故事说完。

书生的妻子问:“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书生说:“想你呀。”说完便去搂她。妻子抗拒:“你今天才去哀悼慰问,怎么还有心情这样?”书生说:“想你安慰我呀。”从来没有拒绝过丈夫的妻子这次也顺从了。天亮了,书生出门了。

直到黄昏才又回来,两人一招呼,彼此的事实却凑不到一块。妻子埋怨:“你一整天都去了哪里?”书生奇怪:“我去奔丧阿。”

两人细细一对,脸色变得难看。书生说他昨天在从叔家借宿一宿,妻子说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到了半夜,假书生又来了。埋伏在门后的书生拿柴棍去打,假书生匆匆逃出,嘴里发出犬类的哀号。原来是一只黄狗精变成的。

女鬼坐在床边听奚特真说故事,样子看上去很痴。

他猜她年纪很轻,掩在血红色的阴影下的那一双眼睛,天真烂漫。即使如此,她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不曾回答过一个问题。

只有一次他问起她名字的时候,她拉过他的手。纤纤细指在手心中勾出挠人的触感。她写了两个字:如梦。

除了这个名字,没有从女鬼身上得到其他线索。

幸好家仆有了。

现任皇帝的阿父是孝文皇帝,孝文皇帝名义上的祖母是文明太皇太后,出身长乐冯氏。作为太后时曾经临朝专.政,作为太皇太后时第二次临朝专.政。长乐冯氏因其而从罪臣之后转为威福兼作,贵满朝廷。

文明太皇太后有一位阿兄。当年太后叔父投降蠕蠕,太后阿父因此被诛,太后入宫为婢,家人带着阿兄远逃。太后掌权之后把他找回来,拜将军,尚公主,进爵昌黎王。

昌黎王不乐朝廷内职,喜欢外任,太后便让他出为大州刺史。昌黎王信佛法,新官上任先找好地方,尤其是那陡峭的山峦和郁郁的森林之间。用人民的钱和人民的牛,盖起高高的佛塔和精丽的寺院。

石佛寺就是其中之一。

家仆在石佛寺待了十多天,那场火烧得很透彻,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倒遇见一个老樵夫。问起石佛寺,老樵夫絮絮叨叨地说了建造来历,还说了他老伴的阿姐的小郎曾经在寺里出家,因为破戒脱服还民。

家仆问那位小郎现在何处。老樵夫晃晃脑袋,说自从老伴去世之后,和那边就没有往来了,从前是住在吕县的鹿村,姓李,叫龟蛋。

家仆到了鹿村,在另一处村野找到李龟蛋。问他从前在石佛寺是否认识一位法师叫昙影,李龟蛋呵呵直笑,说他记得,因为昙影有口吃,听他念佛经是一种娱乐。

家仆打听到的消息,终于为奚特真隐约的不安描上一笔实在的轮廓。

现在这一位昙影没有口吃。

而且现在这一位昙影很年轻。如果是李龟蛋认识的那一位昙影,如今至少四五十岁了。

他开始让家仆回报昙影的动静。

听着昙影种种事迹,神奇的可怕。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跟踪昙影的家仆死了。

还是昙影让人转达他,因为人就倒在心无寺门外。和尚开门洒扫的时候发现的。

衣巾齐整,没有丁点外伤。

起先还以为是仰天睡着了,用竹帚一推才发现不对劲。

奚特真看着家仆发青的安详的脸,感觉像被砍了一只手。没有报官,他知道这种地方官吏的嘴脸和能耐,而且一闹起来就是和昙影撕破脸。他还没有胜算。

家仆的尸体运回故里安葬了。

昙影变得更危险。

他变得更小心。

只有在醉倒路边、河边或田边的时候,他才和身边搀扶拍抚的家仆悄悄说话。指示和回报都在他的呕吐中完成。忠心的家仆剩下一个,不能再失去了。

即使有心想查昙影的根柢,也无能为力。每天和他觥筹交错的人有那么多,没有一个能够诉说。他只能忧心忡忡地伺机而动。

直到家仆告诉他,有一群小儿找昙影的碴,后来一一作恶梦,害大病,却有一人例外。而且不像是昙影的信徒。

问了姓名身分,想方设法地接触。莫家斋会那一日,他一进堂门,扫过一眼,就知道是她了。

薛惠歌,人称“虎女”。

在他见过的女人之中,包括许多歌伎舞伎,她绝对算不上漂亮,至多清秀耐看,像园林中点缀芍药牡丹的细小野花。男人喜欢品评女人的容貌,就像女人喜欢品评男人的能力一样。可是他对她印象深刻,却不是因为容貌,而是能力。

三月三日,桃花水之时,历历在目。她的身边似乎还飞着晶亮的水珠。

言犹在耳──“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在人群中开怀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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