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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1 / 1)

Chapter 11

外面的雨停了。

让歌出神地望着宠物医院外的街道,分明是寂静冷清的,她却觉得该有车水马龙,人影憧憧。

下一秒,有脚步声从里面出来,她回过神,压下那些杂乱的思绪。

——从回国开始,就总有一些奇怪的念头不时闪过,叫人毫无头绪又措手不及。

可能她真的太累了吧。

做完检查回来的医生叫了他们一声,身旁的人已经先一步起身,让歌跟在他后面,见医生的表情一派平常,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了,刚做完检查,两只狗狗都挺健康的,身上也挺干净,就是饿久了,得喂点东西吃。”

让歌看了身旁的他一眼,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开口道:

“如果暂时放在这里寄养的话,方便吗?”

医生笑了笑,“方便啊,我们这儿什么都有,你们选一选,然后填个狗狗的档案资料就行了。”

让歌主动接过这份档案本,拿了笔来填写资料。

按照医生的提示,她一项一项地填了,唯独狗狗的名字一栏,和联系人电话一栏,她有些迟疑。

身旁的人终于开口道:“剩下的交给我来吧。”

他伸出手来,讨要她握着的那支笔。

让歌有些担心,问:“你真的OK吗?”

先前的话题戛然而止,他没有再说,她也没有再问。

在长久的沉默里,没有人好受。

他点了点头,看起来主意已定。

让歌从善如流地把手里的笔交给了他,交接之间,他的手指远远捻住笔头,没有触碰到她一丝一毫。

让歌很奇怪自己会注意到这点,不是因为她平时不注重这些,相反的是,以她的出身和经历,她必然要从小学会保护自己。

可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出于习惯而注意到的。

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太想深究。

黑发男人接过笔,俯身填写档案本上唯二空白的地方。

他鬓角的碎发还湿着,外套也还没拿回来,整个人只穿着件白衬衫,显得肤色苍白,趋近于病态般的透明感。

让歌已经是第三次遇见他,却没有一次读懂过这个人。

温和有礼,寡言少语,欲擒故纵,淡漠迟钝。

短短一个念头间,她竟能找到如此多的形容词给他。

又每一个都与别的词汇格格不入。

她看着他在档案本上写了联系人的名字,又干净利落写下一串电话号码。

让歌很快收回视线,礼貌地不再窥探。

身旁的人却突然问:“可以请你帮忙取一下名字吗?”

“什么?”让歌愣了下,回头看向他。

他直起了身,又将笔和档案本推过来,放在她面前。

“小狗的名字,我不太擅长。”他简洁明了地回答。

让歌想了想,其实她也不擅长,但这一刻她不太想拒绝。

也许从理性出发,她是该拒绝的。

因为取名已经意味着赋予,而她的“赋予”往往都有很大的代价。

可短短一瞬,让歌就做出了决定,伸手接过了笔。

她垂首撑着桌沿,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

一只叫“平平”,一只叫“安安”。

让歌写完递给他,难得有些拘谨。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擅长。”

他看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我觉得很好,一定会的。”

最后四个字没有头尾,她却也听懂了。

让歌想,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欲擒故纵的高手,她都不得不承认——

这一刻的她,愿意相信他是真实的。

一言一行,每一个表达,都是真实的。

寄养的登记手续办好时,让歌挑的狗窝和奶狗狗粮也付好了钱。

他拿过小票,似乎在想怎么开口把钱转给她,让歌便开口道:“不用麻烦了,就当我也出一份力吧,平平和安安的归属权可要算我一半。”

她语气轻松,开玩笑一般替他分走了一半压力。

也省了转账这种私密性的来往。

他果然松了口气,目光对上她,很是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让歌只笑了笑,抱着东西去了里面的诊室。

等看着医生喂两只小狗吃了东西,又把它们放进了新的狗窝,安顿在笼子里后,两人才告别了医生,离开了宠物医院。

“我之后有空的时候会来看他们的,等情况稳定一点了,再考虑怎么安顿它们吧。”

让歌大概知道他很难轻易决定再养宠物,换了她也很难做决定,所以过段时间再想也不迟,反正狗狗还小,需要在医生这里照看一段时间。

回家后跟小安商量一下好了。

但是要怎么说这件事呢……

糟了!

让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离约定的聚餐时间过去了大半小时,小安却没联系过她。

“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

让歌顾不得他还在旁边,直接拨通小安的电话,那边很迟才接,让歌立刻问:“你还没回市内?都几点了。”

她恶人先告状的气势很足,小安都被唬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堵车啊大小姐,你就不能先吃着么,我堵得路怒症都要复发了。”

让歌听完才松了口气,又问了句:“实在不行你就往家里走吧,今天下过雨,有段路不好开。我跟他们在俱乐部吃完饭就回来。”

她知道小安是为了陪自己才来参加聚会的,毕竟网球校队的人跟小安不熟,平时完全没有来往。

现在情况都这样了,还不如让小安先回家休息。

小安大概也是堵车堵得没脾气了,应了一声,也没多问。

电话挂断后,让歌看了眼身后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我该走了。”

她拿着那把酒红色的伞,现在雨停了,两个人不需要再同行。

他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道:“那我走这边,你随意。”

让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表情一顿。

见她站在原地没动,他脚步停下来,问:

“怎么了?”

让歌压下那点尴尬,借着夜色藏起了她脸上的微红。

“我也是这个方向。”她回答着,没看他的眼睛。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率先迈开脚步。

让歌莫名有些泄气,看着他不远不近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先前的融洽仿佛是记忆错位一般,他们又回到了陌生人的距离。

他脚步并不很快,背脊笔直地走在前方。

让歌落后他一米多的距离,拿着伞,无言地跟在后面。

俱乐部距离这里不过两百多米,他们一路走回先前遇到的地方,又路过了转角,最后一同走向了街对面的网球俱乐部大门。

在双双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让歌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下意识就怀疑到他身上,医院诊室那次的感觉猛地涌上来,让她有些愠怒。

可下一秒让歌就冷静了下来。

——她的行程和决定都是近两天才敲定的,今天到了俱乐部也是心血来潮到街对面闲逛,他既没有办法获取她的行程,也没有本事能猜到她的临时起意。

让歌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和他在大门口道了别。

他似乎对两人的共同目的地并不意外,礼貌地道别之后,就径直走了进去。

让歌想了想,大概是听到了她那通电话吧。

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身影,让歌叹了口气。

真奇怪,一遇到这个人她就容易情绪化。

也许接下来不要再接触比较好。

让歌想着,打开手机看了眼备忘录,朝着约定的地方走去。

俱乐部内很大,光是室内网球场就有十来个,室外的也有,但今天下雨的缘故,校队他们订的地方在室内三楼。

让歌一边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到三楼,一边组织着语言,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赔罪。

毕竟一声不吭说要来的是她,最后迟到快一小时的也是她。

“您好,华盛中学的预订位置就在这里,推开门往里直走就可以了。”

让歌谢过了他,进门之后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才径直往最里面那道门走去。

门口不知道谁买了花篮放在那,上面的横幅还写着“华盛三连冠”和“不败神话华盛中学”。

让歌不由得笑了一声,一时间就像一步步踏入了高中那三年,赛场上的光影与尖叫、鲜花与掌声、汗水与泪水,将她突然围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面前这扇门。

“让歌!”

伴随着脚腕的剧痛、天旋地转的眩晕,一道而来的是队友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教练飞快跑入场内打着手势暂停比赛,场外的学姐大声喊着“校医”,很快她的周围就挤满了人。

让歌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太阳的光异常刺眼,她想努力爬起来继续比赛,却在动弹了一下之后又疼得倒回了地上。

“你别动!”

学姐林敏妍按住她,气得大骂一句:“腿不想要了是吧!”

让歌有些委屈,抓着她的手,说:“可是这次……”

这次可能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比赛了。

林敏妍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逃了大一的专业课回来看她比赛,当然知道她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上场了。

今年黑马一个接一个,华盛中学在开场就遭遇了强敌,今天这场要是输了,他们今年就止步于此了。

林敏妍的脸被轻轻擦了擦,她回过神,见让歌正在帮她擦眼泪。

“学姐你别哭啊,我没事的。”

林敏妍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猛地用手臂擦了擦脸,说:

“校医老师过来了,我们先去医院。”

让歌被抬上担架,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藏青色网球拍。

在慌乱的人群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赛场,她的对手正向她挥手道别,是一种无关输赢的友善。

让歌忍住了眼泪,不敢再看。

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让家也断没有遇到挫折就怨天尤人的德行,在受伤倒地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场比赛的结局了。

但她还是止不住难过。

——这样的她,恐怕一辈子也赢不了那家伙了。

进医院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姥爷和姥姥。

两位老人家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小安已经在病房里守着她了。

让歌安慰了她一会儿,强调自己真的没大碍,但小安还是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姥爷推开病房的门,拄着那根乌木拐杖站在门口,病房内的气压一下子低到了极点。

让歌有些畏惧,但也清楚自己不该畏惧。

胆小不是她能有的权利。

“姥姥姥爷,对不起。”

她在床上坐得端正,先一步低头认错。

姥姥先一步走进来,一向和蔼的她此时板着一张脸,比姥爷还可怕几分。

她踱步到病床边,不远不近地停了下来,缓声开口问:

“你错哪了?”

姥爷也走进了病房,将房门关上,慢慢走到沙发边,一言不发地坐下。

安叔没有进来,也算给让歌留了几分颜面。

小安想不动声色地溜出去,却被姥姥一个眼神定住,只得留下来看让歌挨训。

让歌有些难堪,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训过了。

但她没有知错不改的毛病,老老实实地等着挨训。

在让家,长辈训话的时候不需要她接半个字,因为多的是还没骂完的。

果不其然,姥姥下一句话就紧跟着来了:

“你是错在打个网球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手上脚上没个干净的地方,还是错在欺上瞒下,整天逃课出去打球,天黑了才知道回家?”

让歌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知道家里对她的动向是有数的,她也从来没敢过分,只要不被捅破到台面上,她就能多一天的自由。

但让歌没想过,姥姥姥爷一直是知道得这么清楚,恐怕哪一天的几点几分,她做了什么,怎么回来的,他们都有数。

让歌又羞愧,又觉得喘不上气。

她知道自己错了,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错。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姥爷突然发问,吓得让歌一哆嗦。

她咬了咬唇瓣,不肯回答。

姥爷见她这样,气得起了身,拿拐杖指着她骂:

“你就跟你妈一个样!哪点像让家的人该有的样子!”

让歌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她从没被这么呵斥过,就算是闹着要学网球的时候也没有过。

姥姥的手按住了她,在肩膀上轻轻用力。

让歌看懂了,可是她不想。

她不愿意。

所以她抬起头,第一次这么“胆大包天”地问她的姥爷:

“如果我像妈妈一样,您要把我也赶出去吗?”

回答她的,是病房门关上的巨响。

让歌知道最亲密的人才能踩到最痛的地方,她现在往姥爷的伤口上踩了一脚,很用力,很伤人。

她其实不想的,十六年来她两头讨好,在中间努力做润滑剂,盼望着家里能像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那样和睦相处。

可是到头来,结果并不能如她所愿。

姥姥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好好养伤,便随着姥爷一同离开了。

他们年纪大了,早就很少在外面奔波,这一次惊动他们,让歌心里也难受。

小安体贴地把病房留给了她一个人,一整个下午都没来打扰她。

让歌翻来覆去睡不着,伤口在疼,心里也在疼。

她找不到出口,也不明白自己该不该认错,明明她不想伤害所有人,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呢?

黄昏的时候,枕头已经被她哭湿了,她昏昏沉沉地摸出手机,想给那个人打通电话。

可转眼她就想起来,陆家也有陆家的烦心事,她何必给他添麻烦呢。

让歌忍住了没有拨出那通电话,手指在屏幕上点点划划,打了字又删掉,迟迟没能发出一句消息。

她擦干眼泪,准备放下手机,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

手里的金属物体却突然震了起来。

让歌抬眼一看,是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人写着:

“这辈子一定要打败的人。”

她的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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