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的大清早,照相馆就将全家福送到了黎府。
慕容嫣满是欢喜地和刚跟自己一起用完早膳的儿媳徐静念坐在厅堂里看全家福。
看完后,她让儿媳就去把亲家的一份给送过去。
儿媳回西苑换衣服,她兴冲冲地去书房给夫君黎清瑜看全家福,心里想着等那个性子变扭、完全不像她和夫君的儿子回来后,当着他的面把独独少了他的全家福挂上去。
等她从书房下来,就见家里的司机都到了。
明天,也就是除夕当天,就是她五十寿辰,夫君黎清瑜将所有司机都请来帮忙布置黎府,并邀请他们都来参加明日的宴席。
人一来,整个府里都变得热闹起来。
她赶忙回房间把手上的照片放下,再告诉他们怎么布置。
红寿字贴在厅堂正中央,寿烛一对放在案台上。
她瞥见坐在一旁想指手画脚的夫君,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插手,她自己安排。
就听黎清瑜吩咐仆人隅中,去给他沏壶普洱茶。
丫鬟馨琴来跟慕容嫣确认,明天要烧的菜肴。
她问着厅堂的仆人,他们想吃什么。
一提到吃,所有人都兴致昂扬地讨论起来,其中黎清瑜也想参与进来。
慕容嫣看了他一眼,默许了。
于是,黎清瑜也报了几样他喜欢吃的菜。
就在这时,隅中空着两只手从书房下来了。
黎清瑜问:“怎么了?”
隅中答道:“老爷,普洱没了,我得去仓库拿。”
“去吧!”
她白了他一眼,明明不喜欢喝茶,还每天都要喝上一壶;明明品不出茶,还指定要普洱。
只见隅中行了个礼,就快步往后院走去。
不一会儿,丫鬟闻秀走来,跟慕容嫣禀告买的菜已经到后院了。
慕容嫣立即去后院查收,所有厅堂的仆人也去后院帮忙搬菜。
她正一一查看刚买回来的新鲜肉菜,并指挥仆人搬运时,就听仆人熹微在一旁唤她。
她见对方急匆匆的模样,察觉出反常来。
她一问之下才得知,孙子黎锦兰因为母亲徐静念不带他出门,而偷跑出去了。
她不免担忧起来,不仅担心黎锦兰因鲜少出门而迷路走丢,还担心他本就受风寒的身体再受冻加重病情。
她想起自己的儿子黎轩君也是这么一个情况,结果孙子也是这个样子。
她忍不住骂道:“真是儿子像爹!全都喜欢往外跑!”
她刚让熹微去出去找黎锦兰,就见夫君黎清瑜来了。
她生气地责备道:“你生的好儿子,你好儿子生的好孙子!你这一个个的,怎么尽遗传‘趁乱偷跑出去’的坏毛病!”
她骂完,才发现他不仅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
她皱着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耳力超群,听见外头有日本兵的声音,那人正吩咐吩咐手下找到黎清瑜。
而站在她面前的黎清瑜边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她,边说:“这个包袱很重要,咱们家最重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你一定要妥善保管!”
他素日里镇定自若,可眼前的他眼神慌张,她顿时起了疑。
慕容嫣接过包袱,点了点头。
他又对熹微嘱咐道:“你带着夫人赶紧去外面躲躲!”
熹微茫然无措应下,望着他,又望向慕容嫣。
黎清瑜留恋地凝视着慕容嫣,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院走。
慕容嫣看见黎清瑜的不对劲,又联想到外面的情况,当即就把包袱给了熹微,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要好生看管这个包袱,并且赶紧去外面找到小少爷跟少夫人汇合,保护好母子俩,等少爷回来!”
熹微推着手里的包袱,说道:“不行,夫人!老爷说了,您要跟我一起走!”
“熹微!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你的?你居然听他的话,不听我的?你现在就是在耽误时间!如果小少爷丢了怎么办?赶紧去!”她一脸严肃,语气决绝,不容一丝反驳道。
“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他说完便背上包袱从后门离开了。
突然,乌云聚集,寒风袭来,压迫气息如同涛浪瞬间席卷而来,包裹每个人的心房,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慕容嫣从容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自己的衣橱里面拿出一把长剑。
她握着长剑,走了出去。
一路上,她都没看见夫君黎清瑜。
她折回大门,便看见为首的河边正三带着一群日本人正带着自己的夫君离开。
“站住!”她大声喝住对方,问道,“你凭什么带我夫君走?”
黎清瑜愣住,他想起二十四年前,她也是这么救下他的。
父母双亡的他只得早早地独自打拼,他能比别人提早一步看到商机,靠着这个本事,他赚到一点家底子。
那年,他刚满十八岁,
年中的时候,他接了一个单子,对方要的物品在边关,即便出的价钱奇高,但很多人一听就害怕地拒绝了。
黎清瑜很清楚,铤而走险的事儿,来钱最快。
所以他二话不说,就接了这个单子。
他攒下的底子不足够雇人,便独自上路。
他一路到边关都很顺利,可就在他刚出边关的时候,遇到一群强盗。
他们随即拦下了他。
他惊慌逃窜,但抵不过马的速度。
那群人拿着刀,刀刃划破了他的脸。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的时候,一根箭射中了准备要砍他的强盗。
强盗应声倒地,一个接一个。
他转头望去,发现那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谢道:“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她问:“你没事吧?”
他感觉脸上烫得很,笨拙地回道:“没、没有。”
“你受伤了。”
他摸了摸伤口,却被对方拦下:“别!这手上都是脏的,你跟我回去,我父亲那有上好的金疮药,一擦就没事儿了!”
“那多不好意思!”
他嘴上这样说,可心里乐开了花。
小姑娘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儿!我父亲可是大将军,他可厉害了!”
“伯父大人真威武!那就……麻烦伯父了!”
他说着,行了个礼。
两个人往军营走去,一路上,黎清瑜止不住地跟对方攀谈。
小姑娘没什么城府,性子特别直爽,什么都告诉他。
黎清瑜从谈话中了解到,这个姑娘叫慕容嫣,比她小三岁,除夕那天生的。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她父亲是驻守边疆的大将军,不喜欢朝堂的事情,也不想让女儿入宫,就把她带到身边。
舞枪弄棒她信手拈来,但舞文弄墨却不在行。
她这个年纪要取表字了,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
她父亲就总让她多看书,她总推脱称不喜欢。
她父亲没办法,只能让人看着她,直到她起好自己的表字。
她觉得无趣极了,就偷跑了出来。
黎清瑜当即说,自己也没有想好取什么表字,所以他至今也没有无字。
小姑娘乐开了怀,直呼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父亲这件事,让他别这么逼她,再容她些时间。
两个人相谈甚欢,黎清瑜想到要离开,心里难过极了。
他们刚走到军营外的拐角,就听见一个男声:“这慕容将军命真硬啊!中毒了,还能杀那么多人!”
慕容嫣刚准备冲出去,就被黎清瑜手疾眼快地拉住。
这时传来另一个男声:“得亏是先放毒,不然,根本杀不了他!”
慕容嫣楞在原地,此刻传来第三个男人的声音:“可惜了!谁让他不让女儿送进宫呢!朱大人说了,只要把他女儿送进宫,就有很多赏钱!”
黎清瑜看着慕容嫣,小姑娘那双大眼睛满含着泪。
他们躲在墙后,那几个人看不见他们。
黎清瑜等声音远了,才向对方提出跟他走的建议。
他带着她回去,拿到了单子的尾款。
第一时间就给她购置了几套新衣,还用积蓄买下了一间两居室。
在那里,黎清瑜给她起了表字,让她用抓阄的方式决定他的表字。
那年她离十六周岁还有一年半,在此期间,他努力赚钱,想攒下更多的家底子,来给她一个更好的家。
他凭借出色的商业嗅觉和才能,一年内带天津站稳了脚跟。
一次商会举办的晚宴上,他结识到了北平的大老板。
对方对他赞赏有加,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第二年,他应邀去了北平,拓展他的宏图。
半年,他在北平小有成就,已经有积攒了很多的钱。
第三年的大年初六,他迎娶了慕容嫣。
黎清瑜没想到,在慕容嫣即将过五十岁寿辰的今天,他居然让她再次为他身处险境,甚至自曝身份。
黎清瑜听到日本人用着笨拙的中国话说道:“凭什么?凭他是晟泰赌庄的老板!凭他用赌庄赚的钱支持叛党!”
“不可能!”
“你夫君让你儿子把钱都送到那些叛党手中……”
日本人刚说完,就被黎清瑜打断道:“不!是我!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儿子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他是真的去南方商行办事情了!”
日本人对慕容嫣说:“你听……他亲口承认了!”
慕容嫣大声说道:“你们无权带走他!”
日本人蔑视地看着她:“无权?”
慕容嫣挺直了腰板,说:“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慕容将军的女儿!”
“慕容将军?”日本人哄笑一堂,问道,“谁?谁是慕容将军?”
紧接着又是一声嘲笑,他眸子寒光迸发,冷声道:“你还以为现在是大清呢?将军的女儿又如何?如今皇帝的女儿都得低着头做人!哼,你去问问,一个将军的女儿算得上什么?”
“呸!”那人朝地下吐了口唾沫,说:“丧家之犬!”
慕容嫣愤恨地瞪视着对方,这种耻辱让她心中愤懑,漂亮的葡萄眼聚满了泪水。
纵然如此,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飒爽的英姿。
她决然地拔出剑,凛然地说道:“今天,谁也别想带走我夫君!”
“砰”一声,子弹射中了她的胸膛。
“盈婷!”黎清瑜惊呼道。
她踉跄着用剑撑着,单膝跪地。
她抬眸瞪着那些日本畜生,试图用剑撑着身体站起来。
“砰”又一声,子弹冲破她的胸膛,迫使她不得不又跪在地上。
“盈婷!”黎清瑜悲切地呼喊道。
她想回应,却吐出了鲜血。
她轻轻笑骂道:“傻瓜……”
她懂他心中的大爱,不然也不会嫁给他。
她不过是懂他隐瞒的爱,所以就当不知道。
黎清瑜从她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没有说透的了然。
他忽而明白,那个自十四岁就与自己相识,陪伴自己三十余载的妻子,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慕容嫣其实说的是:傻瓜,你当真以为能瞒过我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才是那个傻瓜!
河边正三来得毫无征兆,黎清瑜来不及找到联络人,只能让功夫最好的熹微带慕容嫣走。
慕容嫣当时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黎清瑜还在心底讶异了一下。
结果,慕容嫣去而复返。
他亲眼看着夫人为自己出头,直至中枪。
从头到尾,他无能为力。
慕容嫣终于支撑不下去,倒在了地上。
他拼命挣脱束缚,往她那里跑。
他刚跑了两步,就感到脖颈被什么穿破了。
他又走了两步,身上又中了一枪。
他失重地倒在了地上,眼前就是夫人慕容嫣。
他努力地爬向她,可脑袋却昏昏沉沉的。
他哑着声音,低低地唤道:“盈婷……”
但慕容嫣却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近处传来隅中大喊:“老爷,夫人!”
紧接着,又是连续的枪声。
震耳欲聋的枪声,接连不断,他耳朵里一片轰鸣声。
他的嘴里吐出了鲜血,仍伸手竭力地去够已经近在咫尺的夫人,却在下一秒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的耳边好似回响起二十四年,他和夫人的对话。
“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可想好了,如果别人知道我的身份,会给你招来事端。你不怕吗?”
“你要是愿意嫁给我,就跟我走。以后我来保护你,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只对你一个人好的!我们日后成为夫妻,就捆绑在一起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好,我就好。”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