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措的情况颇有些特殊。
别的同龄小孩要么是大字不识几个，要么是跟着先生学习，天资好一些孩子在这个年纪便能略通诗书。
而降措却只是学习过藏文和国语，母亲孜孜不倦的教他到两种语言都能做到会说会写，就已经消耗了他幼时所有的脑力。
看到降措在纸上写出藏文时，连左若童都不由得惊讶于这样独特的文字。他感叹着是这个孩子先给他上了一课，开阔他的眼界与认知。
而后，没让降措在下院孤独太久，泽川就让他收拾好东西，直接给送去山下的学堂里了。
一身灰色短衫，此时已经融入了书院生活的李慕玄，在课堂上重新看到左若童的身影。
看到左若童像把自己带过来时一样，又送来了降措。
…
洞山将师父和水云师弟请进自己的内室。
看到师父身边的那个男孩，他便知道师父这是又得了一个好苗子，现下估计是高兴的很啊。
“看来这次，又要恭喜师父了啊。”洞山躬身笑道：“那李慕玄就已经很让我惊喜了，小小年纪就知分寸懂人情，真真是个可造之材啊。”
“好归好，但也得及时去掉他身上的杂质，沉得住气，方才能成大器。”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洞山正襟危坐，继续问道：“那眼下这个新学生，不知师父是怎么打算的？和李慕玄一样吗？”
他在这教书的这些日子里，师父把孩子送到他这儿来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毕竟自己开的是面向普通人的学堂，不论教的是知识还是功夫，终究都只是普通人那些浅薄的理解。而在能修行的好苗子里，若是师父看中了，一般都是留在门里由师父师叔亲自教导着筑基、学学问。
李慕玄需要压着，需要被考验，所以被送到了他这里与普通孩子们一同学习，磋磨他的性子。
而这第二个孩子，则是来的让他猝不及防。
“这个孩子叫降措，情况自然是不一样的。”左若童面上含笑道：“若说李慕玄是个需要雕琢的好料子，那这降措，便是好玉不雕。”
这！在洞山看来，这便是极高的评价了。
没等洞山误会，左若童便接着说道：“说不上是哪个更好还是哪个更坏，只是这两孩子的类型不一样，适合的方式也是相差甚远，待你了解他们后便能看出来了。”
李慕玄这人有赌性，若运用得好，便是能够承担高风险的勇气。再加上此子这般聪慧，若是能以“诚”待自己，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而降措呢……好就是好在他已经定型了，有慧根，且心思单纯，这样的孩子便是让人思来想去，都不知要如何再去指导他。
那就只能传授他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的本事了。
修行之中，修心、炼体，是一样的重要。
“降措这个孩子，我不用你特别关注他什么，就让他自由发展，你只需要按正常的功课作业来教就行，”左若童道：“但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他的眼疾，这孩子到了漆黑的地方尤其视力不好，几乎是无法视物的程度，这点需要你在教他功夫的时候多费费心。”
“这好办，那我就给他加上听声辨位的武学课……”
“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周都会有医师来你这给他治疗眼睛，也要多麻烦你了。”
“不麻烦，弟子一定尽己所能。”
再然后，左若童就离开了。
在书院门口，留下的小孩和洞山大眼对小眼，直到洞山先开口道：“降措，我是这书院的老师，你当称呼我为洞山先生。”
“好，洞山先生。”
接下来便是差不多一样的流程——认领自己的学具、衣物和寝室，再带着四处走走认一认路，降措便要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活了。
他会识会写一些字，却写的极为粗糙，一支毛笔使得连树枝还不如。纵然教书先生提前知道他的情况，也不得不冷下脸道：“降措，你的书法差其他学生太多了……念在你是新来的，我不罚你。”
“对不起先生，我会加倍努力去练的。”降措略微失落的低下头，因为他看到其他学生们的字迹，一经对比便立刻高低立见了。
“你知道就好，以后每日的功课你要比别人多抄十遍，知道练得稍微像点样为止。”
“学生记住了。”
自此，他就知道生活里不会再只有挥舞斧头和穿越山涧，山里那几只猫会长大，会学会自己捕食，正如他总有一天能写出像样的字。
手里拿着纸和毛笔，降措到班上找到自己的座位，他能看到李慕玄也在悄悄地回头看他。
他用无声地笑来回应。
直到老师进来，让学生们打开教材开始朗读。
降措入学晚了些，最开始要跟上其他学生的阶段确实有些吃力，可大家的年龄毕竟差不多，学的东西也并没有多么高深。
除了英语和数学，其他的他尚且还能应对。
而且为了他的眼睛问题，洞山特意给练功课上多加了一项针对耳力的练习。两个学生一组，其中一个蒙上眼睛，另一个用木条进行“攻击”，一炷香的时间里看谁空手接到的木条最多。
许是抱着许多疑问，李慕玄主动找了降措结队。
“降措兄弟，你也来了啊，看来接下来要我们两人作伴了。”李慕玄拿着布带先给自己的眼睛蒙上，一边问道：“来的时候门长和你嘱咐什么了吗？”
“嘱咐？好像没有诶。”
降措拢起全部的木条，说道：“门长就说我基础太差了，先来这里学知识，其他的以后再说。”
就这样？门长他没说最后要不要收你？要在这学多久？李慕玄本想问这句话，可转念一下又将话咽了回去。
“我之前还想你是去哪了，原来是在这书院啊。”降措看不到他被布蒙住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还以为你已经拜师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一起上课。”
降措在高兴自己还能遇见认识的人，可这话在对方耳里听着就不是滋味了——降措不知道，但李慕玄可是知道陆瑾的。
陆瑾在下院没待多久，也没见他在这书院学习过，想必早在离开下院的时候就已经入门拜师了。
李慕玄没再说什么，只是让降措等着老师的口令。
香被点燃，蒙住眼睛的李慕玄很努力的去抓空中的木条，可有些要么是直接被手错过，落在地上，要么就是直直打在他身上。
到最后，他只碰巧地抓住了几个。
大家的战况都差不多，有些运气好的学生可能抓到的多些。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对这样的课程一头雾水，听风辨位这种事即便可以实现，对一群几岁大的孩童来说也太艰难了。
武术师父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做的多好，毕竟这种东西都是只能靠日复一日的汗水，哪有头一天就能练成的道理。
降措同样没什么好成绩，但他知道这样练习对自己的意义是什么。若是“视”不完善，那便从“听”下手，尽量弥补一些不足。
门长没对他特别叮嘱过什么，但这课是为他而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