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百微书院>女生耽美>[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 第二十六话:杳冥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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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话:杳冥冥兮(1 / 1)

嬴政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有能力闯进云阳国狱的到底是谁。他猜了很多人,然而却没有猜中会是烛幽:她身为阴阳家的人,能狠心给韩非下了六魂恐咒,怎么会到头来还要来救他?是哪里有问题?是她?还是阴阳家?他凝望着她的双眼,一时间想了很多,近的远的,各种思虑通通在他脑海中闪过,而最终定格的还是当年他们分别时她看他的眼神。那个眼神他曾记了很久,可那双露出光芒的眼睛此刻戒备又惊惶地盯着他。且不管事实如何,五年的确足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他都变了,怎么能奢望她不变呢?

烛幽护着韩非,右手反握着一把通体血红的长剑,抬头望着久违的故人,眼神已然冷淡下来:“君上。”

“你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的呢?郗璨?亦或是山鬼?”

那辆胧车中的人果然是他,烛幽一时走神地想,然后回答:“当然是郗璨。”

“郗璨,韩非的朋友。”他沉吟了一会儿,目光幽幽地转向了韩非,烛幽骤然觉得不太妙。果不其然,嬴政问韩非,“敢问先生,依大秦律法,擅闯国狱,妄图劫走重犯,该当何罪?”

浑身烫得要烧起来的韩非在烛幽刚刚的暴力之下短暂地清醒,面对嬴政的诘问,他惨然一笑:“其罪当诛。”

“好。”嬴政突然抬手抖开了天问剑的剑鞘,陡然将剑递到韩非的面前,一方明亮的反光晃了晃他的眼,“若先生果真能按律手诛贼子,寡人就不再追究先生之罪,并且送你回韩国。”

烛幽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面。她低头看向韩非,而韩非也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她不明白嬴政想做什么,他却明白,不过仍旧是“法”之争,嬴政想令他屈服,以烛幽的性命为要挟,让他打破他所坚守的信念——“法”是凌驾于人之上的,所有人都应该守法。他虚弱地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也不动作,剑身映得他双目灼灼,他笑道:“非若此时接过剑手刃了她,那非岂不是也犯了杀人之罪?是知法犯法。定罪是司寇之责,非自不能越俎代庖。同时,既没有经过调查,也没有参照法条,更没有定罪文书,岂能仅凭非之言就作了判定并施以刑罚?何况,王上想以此情此景来试探非,若都依非之言,岂非认同非的理念?那将非打入云阳国狱之判,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韩非不由得有些气喘。烛幽伸手帮他顺气,又分出一股寒气帮他降温。

嬴政目光沉沉,眼底透不出一丝光芒,他缓缓道:“事到如今,先生还是如此伶牙俐齿。”

“多谢王上夸奖。”

他虽然将剑收回,却愈发冰冷而威严:“但先生此时也只能逞这等口舌之快了。”

此话令烛幽骤然浑身紧绷,她觉得他格外地陌生,那个平易近人且让人温暖的尚公子在这几年间迅速地蜕变,蜕变得她怀疑当初的他只是她的幻觉。不过她也只是短暂地动摇了一瞬,她很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一瞬之后她差点动手想绑了嬴政当人质,但韩非死死地摁住了她。烛幽皱眉,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盖聂已然感受到那一瞬她暴涨的杀气,不动声色地就挡在了嬴政面前,警告烛幽不要轻举妄动。

烛幽再次迎上嬴政的目光,他也回望了过去。她总喜欢这么看人,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直白而坦率,似乎在质问他为何会如此——她怎敢质问他为何会如此?

见嬴政突兀地停下了,站在后方队伍里的李斯上前一步:“王上,韩非此前居心叵测,妄图疲秦存韩,至入狱竟也能得人相救,可见其势力之深,涉事面之广,不可不伏诛。而郗璨身为阴阳家之人,却公然犯上,背叛大秦,真相是何,兹事体大,不可不察!”

“李斯!韩非可是你师兄!你怎可如此?!”烛幽听得恼羞成怒,她多年以来不待见李斯,他想针对她倒也无可厚非,可是韩非对他却是真心实意,小圣贤庄三年竟换得他一句“伏诛”?!

嬴政皱着眉头,动摇的眼神又沉寂下来。

“李大人这话可就不妥了,同门尚能相残,兄弟亦可阋墙,阴阳家出个叛徒,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吧?”星魂笑着从一旁走来,他分明是个六尺孩童,却自有一股从容与风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星魂并未看烛幽和韩非,他走近,拱手朝嬴政行礼:“阴阳家左护法星魂,拜见王上。”

嬴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左护法?星魂?”他记得月神是右护法,当年去阴阳家也确对星魂这个天才少年有所耳闻,但却没有见过。从他的相貌和打扮来看,的确是很符合当时的描述。

面对嬴政的怀疑,星魂依旧很从容,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牌呈上:“王上,臣奉东皇太一之命,前来捉拿阴阳家的叛逆。”

看到星魂的时候烛幽松了口气,他的到来算是缓解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的话也四两拨千斤地堵回了李斯恶意,摆脱了阴阳家勾结韩非的嫌疑,当然,也坐实了她的罪名。不过她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也不甚在意。她低头看了看韩非,只见他也正看着她,不过双目通红,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已经有些涣散,只不过更加鲜明的紫红色线条快蔓延到他的脸上,才令烛幽一时不查。

“若能回阴阳家,也比和我一块儿死在这里强。”韩非哑声道。

“谁告诉你我会陪你死在这儿的?”话虽这么说,可此刻她的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要用封眠咒印吗?用了真的会如逆鳞所说加速他的死亡吗?不用就真的这么干等着吗?他能撑得下去吗?

她的话引得他发笑,却猛然一抽搐,痛苦之下终是无法露出笑容。

“韩非!”烛幽终归还是慌了神。

韩非想,烛幽能有这么丰富的情绪,他必然得负全责的。所以他强撑着睁开已经看不见的眼睛,想再朝她笑一笑,可惜他看不见烛幽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了,他只是努力地想去做,就像他充满希望和能量地去做了每一件事。

“烛幽,记住,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以后也不要因此背上包袱……”

“喂……”

虽然她现在没有,可以后,未来的某个时候,见到某些人的某个时候,她一定会的,韩非知道。

“你要学学我,知道吗?你答应我的,努力如我所愿,所以不要食言……”

虽然流沙的几人都没有说,可他们对她都是有怨的。然而这哪里是她的错呢?她不过也只是身在这样滔滔的洪流里,被裹挟的那一个罢了。

“……逆鳞是钥匙,你一定要保管好。”

韩非絮絮地说着,他痛得都已经麻木了,都快感知不到愈发凶猛的高热,烛幽还是把封眠咒印种了下去,澎湃激烈的阳之力此刻正在他的身体里与诡谲缠绵的阴之力互相撕扯。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听你安排后事的!”烛幽在他耳边嘶吼,可他好像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身体忽冷忽热,手脚痉挛,一股股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浸出。“韩非啊,你撑住!活下去啊!”

逆鳞感知到主人身体的异状,契约逐渐被破坏,阴气不断地涌出,在周围乱蹿,逼得围在旁边的众人不得不后退。与此同时,烛幽分出一股上善若水的真气导入韩非的身体,护住他脆弱的经脉。那股水系的柔软的力量按照主人的意图修补着他破碎的经脉,然而阴阳之力相撞时又会再度把修补好的部分破坏,导致他不断地承受着破坏-修复-破坏的痛楚,甚至因为外来的这一股真气,六魂恐咒发作得更加厉害。

“够了。”星魂走上前来捉住了烛幽的手,“已经晚了!”

“可以的!”烛幽甩开了他的手。

“郗璨!若是在六魂恐咒没发作之前用封眠咒印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你根本无力回天,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逆鳞的所有阴气尽数离开了韩非的身体,回归了残碎的本体,而韩非身上的那些诡异的红紫色线条骤然消失,还没等烛幽高兴,霎时间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濡湿,腥气四溢。她愕然垂首,大片的血液从他的身上浸出,在两人身下汇聚成了一个血洼,令她眼前一黑。

韩非用最后的清明握了握她的指尖,随后手臂软软地垂下,溅起血花。

“韩非?”她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脸,糊了他一脸的手印。可他双目紧闭,并没有跳起来指责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宛如熟睡。

“韩非!”烛幽不死心,她再拍了拍,身体里已然升腾起一股无措,让她的手不禁颤抖。

“星、星魂……怎么办?怎么办?!”她扭头想求助,却撞进嬴政漆黑的眼眸,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再望向韩非。

盖聂走到了另一边,蹲下,抬手探了探韩非的脉搏,摇摇头:“他已经死了。”

烛幽感觉喉咙仿佛堵了一块海绵,让她窒息。那种茫然撞击着她的胸腔,令她觉得天旋地转。

——这竟是最后一面。

——她劳碌奔波不敢停歇,竟就是为了这个?

这样的认知无疑在剐蹭着她敏感而疲惫的神经,先前被她忽略掉的两种内力的激烈碰撞再一次无比的明晰,她整个人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所碾压,沉郁而压抑。这样的揉搓之间,她感觉好像有什么锁扣被抠开了似的,心间一阵针刺般的绵长的痛楚,一股奇异的神思挣扎着通过没有锁扣压制住的缝隙艰难地伸长出来,如同攀附在青石墙上的青藤,无根无由地从缝隙里强硬地生长绵延,逐渐裹住了她的意识。

烛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恢复清明,然而那股神思顽强地延展开来,坚定地将她拽入迷蒙的深渊。她就像被丢入了水中,水面上是云遮雾绕,日光模糊无力地在她眼前浮动着,她痛苦地吐出一口气,无数的泡泡争相上浮,令她的眼前宛如一片颜料杂糅,神思缓缓地覆住了她的眼睛,但却又好像替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东皇太一缓缓抬起手,金色的光茫从他指尖发出,他的音色低沉而悦耳:“欢迎你,星魂。”星魂一言不发地站在天象室的中心,脚下铺陈开绚丽的星图,“你以后就留在阴阳宫中和烛幽一同学习吧。”

岁月如同柔软的缎带般滑过,她看到她和星魂一同留在芒昧台,一同研习阴阳术,一同切磋钻研。直到那天,他阻止她的离开:“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她决然地咬牙:“回不来便罢了!”

她打伤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然后穿过雾气弥漫的深林,一路向北直奔咸阳。

云阳国狱外下着倾盆大雨,她背着韩非往东走,嬴政和月神带着一众人拦住了他们。她狼狈地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因为六魂恐咒发作而高烧的韩非。泥浆的黏腻,落雨的冰冷,怀中的滚烫,以及她身体里激荡不安的内力,一切都那么地真实。

“还不随我回去领罚?”

那仿佛只是眨眼的一瞬,又仿佛从未发生。

心口那股尖锐的痛楚忽然消失,烛幽宛如从水底浮上了水面。她抬头,星魂正低头望着她:“别忘了你离开前答应过我的话。”

她失神地跪在血泊里,韩非就躺在她的膝上,嬴政正站在她的前方,朝阳透过了层林落到她的眼中,她迎着阳光远眺,恍惚间觉得这就是普普通通的某一个夏日。

那就是她眨眼的一瞬,那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

星魂捉住她的手腕,让她站起来。烛幽眨眨眼,低头,一滴眼泪掉到了韩非的脸上,缓缓地顺着他的脸颊隐入他的发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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