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轩内，四下寂静，偌大的院落似乎可以听见这里花草传来的一呼一吸。
然而现在，这种寂寥并不会维持得太久，无尽头的寂寞终将会被打破。
白玉精雕细琢的长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停在了尽头的一扇门前。
高大的沉香檀木门雕琢着无数条精致细密的纹理，厚重的大门似乎隔绝了一切声息，听不到内里的一丁点儿动静。
婳棂咬着下唇，双手食指指腹不断摩挲着，院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平静。
还没醒吗？
婳棂转过头，此刻是巳时，温暖的阳光不偏不倚的通过屋檐投下一小片阴影。
“进来。”一道冰冷的男声突然响起。
婳棂推门而入，静下来甚至能感觉到胸口微微起伏，她步伐轻悄，慢吞吞地走到了慕奚面前。
“何处不懂？”慕奚抬起眸来看她，细密乌黑的眼睫如同鸦羽。
“呃……”婳棂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可以问他，无声地吞咽了一下，道：“我……”
慕奚皱眉，认为她有些许紧张，看着她如此吞吐的样子，心里道：无碍，慢慢来吧。
于是，慕奚调整了一下表情，他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言语温柔：“是不是咒术上出了什么差错？”
虽然咒术是每位天人都比较头疼的，因为它至阴至阳，也有阴阳相合，咒语难念，手印难结，阵法难画，难以掌控，稍有偏差便会反噬其身，使自身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每个天人在历劫飞仙之前又必须修炼咒术，它虽阴阳难辨，但法门却很多，可以修习前人的，亦可自我创造。
婳棂摇了摇头，慕奚传授给自己的咒术口诀算不上很难，并未给她太大压力，她每日只需要抽出一小点时间修炼即可。
她道：“师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前几天我都是用禾岁山上的灵泉灌溉，不过我今早起得有点晚，所以……”
“所以我擅自将灌溉花草的灵泉换成了自己的灵力。”
慕奚略微一挑眉，沉默片刻不作声。
看到他这样，婳棂心里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紧了，屏息凝视着他。
半晌，婳棂道：“我听说那些仙花，仙草灵性很强，一直都是师父用灵力滋润养护，我为龙鱼之身，灵性不强，若师父不满意或是师父的花不满意，徒儿便即刻动身前往仙山去取灵泉来。”
“玉女草至阴，喜好寒冷，屋外的白玉石阶为其供阴护养；沁炎花与前者恰好相反，但它不畏酷热，不畏严寒，灵性不纯，放在那搁上十天半个月都能自己存活，它周遭的花木去显出微微蔫样，那是因为它们会在自己感受到极度缺乏灵力时，会选择毁掉他人，而保全自己，它会吸蚀掉其他花草拥有的灵力而换来自己活下去，灵力越多它就长得越旺盛。”
他又道：“沁炎花邪性很强并不是因为它自我生存意识强，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其来吸收他人的灵力化为己用……但为师希望你没有那个时候。”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己私欲而去伤害同族。
婳棂听得似懂非懂，但他说那么多，至少知道这些花草叫什么。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并非是你认为的灵性越强就越娇弱。”
“所以……”慕奚微笑着解释道，“你满意就好，不用太在意它们的想法。”
婳棂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问道：“这些都师父从十重天里带下来的吗？”
慕奚摇摇头，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神色竟有了一丝凝重。
沉默半晌后他道：“不，不完全是。沁炎花是我母神栽种的，不过我并不明白她在神陨时还一把火焚毁了大半个九玄花海，沁炎花被烧到只剩下六株，我怕它为了更好的生存而疯狂吸食其他花的灵力，便将它们移了下来，当然，有些是江岚带来的。”
“哦，看不出江岚前辈也喜欢这些。”婳棂奇道。
一起共事几千年，果然师父和江岚前辈还是有许多相同之处的，她这样想。
慕奚一提到江岚就不由得叹气，他道：“扶摇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人间客栈，天界又无大事发生，他也是自由散漫惯了。”
“那江岚前辈在天界如此受欢迎是因为……他的容貌？”
慕奚立马否认：“不，他只是轻浮散漫，喜爱逗得那些天女哈哈大笑罢了。”
见他神色不太好，婳棂认为慕奚还在为墨妍上神无故烧毁九玄花海的事儿发愁，便安慰道：“据说神做事都会遵循万事万物的规律，有时候即使参破天机，却不可泄露，哪怕最后走向毁灭，也要无声无息。我想墨妍上神那么做也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或许现在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在以后的某一天给出答案。”
慕奚听得一征，随即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赤月阁
山风瑟瑟缩缩地打了个喷嚏，他跟在使者身后半丈处，眼睛左瞅瞅右瞧瞧地打量着这个妖窝。
这儿对于他来说与天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天界富丽堂皇且明亮，但妖界一轮赤月挂天上，将所照之处都映得无比殷红妖邪。
视线一下子变暗，抬头一看竟是一只巨大的人形鸟张开双翼从赤月之下向前飞去。
这个人形鸟的穿着和引路的使者一样，他想，这两人应该是同族。
山风极力瞪大双眼，一座巨大的黑色宫殿出现在他眼前。
三人踏上又高又长的冰冷石阶，石阶多到他数不清，两侧还镶有青色荧石，山风想，也许是这里的主人怕太暗摔下来才搞那么多罕见的荧石。
江岚不得不再一次惊叹，有钱人可真会玩儿啊！
萧枫见他神态有异，便低声询问：“山风，怎么了？冷吗？”
山风摇了摇头，见他一脸平静，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
“那我方才见你打喷嚏了。”
山风摸了摸鼻子，笑道：“也许是有人想我了。”
萧枫点头微笑，表示理解。
好不容易爬到了最后一节石阶，可把山风累得够呛。
使徒微微俯身，毕恭毕敬道：“请进。”
山风收起了狼狈的模样，正了正衣襟，跨过了大门，然而萧枫只是站在殿外等待。
他的目光穿过根根足有十米高的柱子柱子是玄石雕花纹，一齐立在宫殿顶端，顶天立地间，给人一种怪异的压迫感。
突然他的眼皮跳一下，山风没太在意，努力眨巴眨巴眼睛，结果又跳了好几下。
“……”他想，“不会丧命于此吧。”
来到厅堂尽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背影雄壮的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台上，一脸笑意地盯着他。
“魇都城主，很高兴见到你。”山风率先开口。
男人轻笑一声，起身站在案台前的台阶上，道：“万骨渊风妖山风？”
“是我。”山风略微挑了一下眉，道：“城主大人还需要山风再详尽地说一遍自己的身世吗？”
男人顿住，明显怔愣了一下，面对这种不畏又挑衅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仰天大笑道：“不，不用。”
男人还待再说些什么，下一句话还未脱口就被一阵轻稳的脚步声打断了。
使者跑上前来，俯身道：“城主，来客人了。”
来人是一个蒙着玄色面纱，披着同色斗篷的紫衣女子，长到拖地的裙摆上绣着几朵黑色的曼陀罗，领口处是用勾着金线的纹路一字排开。
虽然被遮得严实，但也能从那面纱之下隐隐约约看出她那妖媚不俗，惊心动魄的美貌。
——这是位贵客，山风这样想。
自她走上前来，魇都城主果然把山风晾在了一边。
女子绕过山风，也不知道是否故意为之，竟在经过他的时候含笑看了他一眼。
山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承认那邪魅狭长的双眼以及紫色的眼瞳确实勾人心魄，美得让人窒息。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在二人对视的一瞬间，竟有一种感觉莫名涌上他心头。
这个人好熟悉。
山风不自觉地往她那里走了几步，这女子此刻没搭理他，她收起那转瞬即逝的笑容，道：“萧寒，这人打哪儿来的？”
女人直呼魇都城主的名讳，但魇都城主也丝毫不在意，反而笑脸相迎道：“我从底下又挑了一只妖上来，这妖乃是万骨渊风妖，名叫山风。”
“哦？”她偏过头打量了一下山风，道：“小兄弟，从万骨渊来的？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山风也并不躲避她打量的目光，直直地盯了半刻，笑道：“似曾相识，却又不曾相识……”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