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往前拨一个时辰。
卜嘉从草丛里将无名揪出来。
“别闹脾气了，有事找你。”
无名的气没有那么容易消除，他都被卜嘉指着鼻子骂了那么久，积累了许多情绪，哪是那么容易消除。
但卜嘉都说自己有事，他也做不到扭头离开。
他最大的反抗只是躲在玄铁剑里而已。
只要能听见自己的话，卜嘉也不介意。
她说道：“无名，你以前叫什么？”
“我一直叫无名，只不过很少人知道，人们一般叫我默闻尊者。”
默默无闻，倒是很符合无名的取名习惯。
“你以前在修仙界的地位应该很高吧？”
无名承认，他曾经站到了巅峰，被所有人仰望。并且，他曾是整个修界的功臣，修界不少人都认为，他对修界有恩。
实际上，多年前那场浩劫，就是靠着他和焉韵和妖邪同归于尽，才最终解决。
“你和焉韵又是什么关系？”
“交集不算多，我们道统和性格不同，但是同为顶尖修者，也算互相欣赏。”
卜嘉沉思：“现在有个机会，也许能帮帮你那可怜的徒弟，只不过要给你编造一些故事，并且你可能要重现于世人眼前，你愿意吗？”
卜嘉的思维太跳跃了，无名常常感到自己跟不上。卜嘉到底怎么通过这么几个问题，最后得出能够帮到姬然的结论的？
“你打算编什么？”
“哦，也不多，也就是打算编造一些你和焉韵之间的肮脏交易。”
比如焉韵濒死，深感仙灵宗无人引领必将走向衰落，于是向默闻道尊求援，之后默闻道尊牺牲了自己的道统，派出自家大弟子与为危难之中拯救仙灵宗，但却导致自身道统断绝，门派无人传承。
之后，默闻道尊的魂灵作为剑灵一直沉睡在玄铁剑之中。
直到百年之后，卜嘉重新捡到玄铁剑，和默闻道尊签订契约，才知道这一切，并且受默闻道尊委托，想要重续道统。
而此时，就到了仙灵宗报恩的时候。
报恩的方式之一，便是分双休门几个弟子。
这个故事，卜嘉第一讲是给无名听，第二次讲便是给仙灵宗诸位内门峰主听。
听完这自洽的故事，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钱浩元问道：“所以，默闻道尊就在此处？”
卜嘉拍拍玄铁剑，无名适时出现，充当一个合适的背景板。
钱浩元是经历过多年前那一场战斗的，自然也记得默闻道尊的形貌。
和卜嘉身边那个剑灵一模一样。
修界所有人公认，天道自有限制，默闻道尊的形貌任何人都无法模仿。
所以哪怕那个剑灵不开口，人们都没有质疑他的身份。
他面色几经变换，最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对卜嘉的说法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反而顺着卜嘉的思路开始言说。
“我相信卜掌门所言。”他甚至称呼卜嘉为掌门，简直前所未有。
“默闻道尊当年牺牲道统成全仙灵宗实在可惜。”说到这儿，他衣袖之中的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师父竟然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把掌门之位给他，这简直让他觉得耻辱。
但是他能屈能伸，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我们仙灵宗自然也不可坐视这种牺牲，如今默闻道尊回归，仙灵宗必然全力支持默闻道尊重建道统。”
“但无论是上官峰主还是其他人，离开仙灵宗加入双休门，终究不是默闻道尊嫡系弟子。”
“不如，姬然掌门趁此机会回归本家？”
仙灵宗本来就该是他的，姬然早就该让位，让姬然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他心善。
这话，比上官弘的发疯还让人震惊。
只是，有上官弘的疯癫在前，卜嘉引出默闻道尊在后，到如今钱浩元提出姬然不妨让位，众人似乎逐渐能够接受现状。
天大的事情发生太多，人们的接受能力逐步提高。
韩栖霄顺着这些人的思路往下想，好像还挺对？
南宫姐妹则分外纠结，她们不仅仅是师父的弟子，她们也是仙灵宗的弟子，是从小在仙灵宗长大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仙灵宗，还是跟着师父。
哦不对，师父还没说话呢，说不定他并不打算离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姬然的身上。
姬然看着之前落荒而逃的无名，自从上次和无名长谈之后，他脑海之中的封印逐渐解开，记忆渐渐回笼，这些日子总是想起曾经的回忆，也想起了师父死去的真相，让他不得安眠分外疲惫。
他理解了师父不想让他复仇的想法，但他并不认同。与其不明不白的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抒发心中困苦。
只是那些终究是过往，往事如烟，如今师父魂魄回归，而曾经伤害师父的人早就消失在时光之中。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是陪在师父身边。
顺便，卸下他承担了多年的重担。
姬然目光之中带着感激，看向钱浩元：“钱峰主所言甚是。”
“我，姬然，就此卸任仙灵宗掌门一职，退出仙灵宗。”
他贴心地给了其他人选择的余地：“三日内，想退出仙灵宗的弟子自可自行离去，仙灵宗不会追究。”
钱浩元立马出言阻止：“怎可如此，若如此，仙灵宗实力必然受到重创，你们是何居心！”
他只是想让姬然一个人下马，然后留给他一个完整的仙灵宗，并非想要一个破破烂烂一无所有的仙灵宗。
也许是今日上官弘带起来的氛围太好，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姬然也放下以往的矜持，有什么就说什么。
“当初我声望高，不少人是因我才来仙灵宗，如今我既要离开，若不允许他们离开，岂非是一种欺骗？”
若是以前，他矜持谨慎，“声望高”这种自我夸耀的言论绝对不会从他的嘴里出现。
但一旦开了口，他说出这话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说完之后，姬然感觉到浑身轻松，像是身上一块陈年的顽疾终于被治愈，全身上下都觉得舒爽至极，连呼吸都更为通畅了。
但钱浩元觉得完全不通畅。
他不得不承认，姬然的话是没问题的。
当初的姬然就已经修为高绝，又在豪杰之中保护了无数弟子，赢得多人爱戴。
再加上，他是默闻道尊唯一的弟子，身上天然带着默闻道尊的光环，又被焉韵临终托孤仙灵宗，简直是多重光环加身。
他开始在心中仔细权衡。
他其实已经知道，以他的天赋来说，如今的修为已经到顶了，若是没有其他机缘，很难再有寸进。
成为仙灵宗掌门就是他的机缘之一。
如果不同意姬然的要求，那些和他并非一心的人留下之后，那些人必然心生怨怼，到时候对他来说也是问题。
若是同意姬然的要求，实力削弱不少的仙灵宗真的还能帮助他更近一步吗？
思索再三，他终于说道：“好，那些和仙灵宗并非一心之人，留下又有何用？”
“我们仙灵宗央央千万年历史，这一点风雨又有何妨！”
他可是上任掌门焉韵的亲传弟子，虽然他自私又自我，养尊处优多年，但也并非毫无傲气。
他也不是一个愿意低头的人。
于是，这事最终以姬然和上官弘离开门派，并且在明日开启门派大会通知此事，明日一天允许弟子自由选择是否留下为结局。
钱浩元顺理成章地成为继任掌门，将代表仙灵宗宣布，对弟子退出仙灵宗一事，仙灵宗既往不咎，绝不会当做叛徒对待，也不会暗中为难。
从此天高地远，各自相安。
听到这件事最震惊的并不是仙灵宗之内的弟子，而是人已经在双休门的乌孙如灵和岑为。
他们曾经纠结无比的事情，怎么就这样顺利的解决了？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卜嘉说要解决这个事情只是开玩笑而已，等到仙灵宗找上门来要人的时候，卜嘉可能会发挥其胡说八道的天赋，一顿忽悠，然后将他们留下。
只是留下而已，就像卜嘉一样，有着双重身份。
虽然他们对仙灵宗并没有归属感，但是他们并没有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退出仙灵宗。
早上当卜嘉送他们回仙灵宗的时候，二人还在为此事震惊。
等听到新任掌门钱浩元宣布完，他们才真正的相信此事。
“喂。”
乌孙如灵用胳膊肘碰了碰岑为：“你的前任师父现在是掌门了，你可是他的亲传弟子，你确定还要退出吗？”
也许是心情好，她都有心思开玩笑了：“啧啧，从第一门派掌门亲传弟子，变成名不见经传小门派的小弟子，这也太惨了。”
岑为也是个活泼的性子，正大光明地翻了个白眼：“我可舍不得双师姐的灵食。”
昨日卜嘉给他们重新排了序，城梦寒是大师姐，它嘉泽是二师兄，双子珍是三师姐，而他们两个新入门的则分别为老四老五。
岑为成为最末弟子，开始殷勤的围着各位师兄师姐嘘寒问暖，活泼极了。
仿佛曾经那些压抑的日子终于要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