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因为戴文的原因，乔安很难得地忧郁了几天。她和左伊约了个午饭，把和戴文相识的前前后后隐晦地说给了左伊。左伊骂她矫情。
“你一介资本市场老狗逼，没事聊发什么少女心。”这是左伊原话。
听君一席话，乔安瞬间丧失了伤春悲秋的心情。
在乔安的再三逼问下，左伊也把尹荷的所谓背景倾盘而出。
”传闻尹荷是个红三代。“左伊端着一碗面坐下，难得地放低了音量，“不过呢，比起别的三代，她家里也没那么厉害。朝上没有‘那种’高官，家里也没有巨富的家产。不过总之还是有点积累的，和我们这种草民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么厉害的人，干嘛要在这么苦的市场熬啊？“乔安大为不解。
左伊给了她一个眼神，道：“你别以为这份工的工钱比别的工稍微高点，就只会吸引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屁民争着卖命。其实我们这份工作也是很体面的好不好？涉外律师——听起来不是还挺高端的？而且尹荷去美国念JD的年代，全国人能有几个人出国读书啊？她这种可算是行业的先驱者，就算是在同一个市场，哪是我们这种小啰啰能相提并论的。”
“但是人家红三代又是何苦呢？”乔安问，“她根本不需要这份工作贴金啊。”
“尹荷有个哥哥，比她年纪还要大不少，在体制内混得蛮不错的。不过和我们不搭杠，是教育口的。”左伊说着，“传说中这种家庭里，如果子女中有一个走了仕途，其他的子女是需要回避的，免得一大家子你提携我我提携你，官官相护。”
“如果真是这样，按理说上面有哥哥罩着，尹荷安心做个富贵花就行了。”乔安道，“根本就没必要在外面折腾。”
“但是你看尹荷她像是一般人吗？她这种干大事的人才，哪里甘心赋闲在家。”左伊一边往自己的碗里猛倒辣椒粉，一边说着，“况且她年轻的时候也有点故事。据说拒绝了家里安排的所有相亲对象，嫁给了没钱没势的大学同学。有一段时间，和家人几乎断了联系。所以全是靠自己撑下来的。”
乔安道：“没想到她这样的女强人也有恋爱脑的一面。她老公是什么人？是我们的同行吗？”
左伊摇摇头，道：“她老公也是个厉害人物。早些年只是方信证券北京总部一个普通的后台职员，后来可能是靠着尹荷，也可能本身就能干，竟然在方信做到高层，出来进了监管机构。现在也是国内金融口的大佬了。”
“这么厉害。如果尹荷在国内执业，还不是顺风顺水，什么都摆得平。”乔安感慨。
左伊道：“哪有那么好的事。他们这种人，最忌讳这种事。她做涉外业务，不practice中国法，我估计也是为了避嫌。不过，她老公在国内金融口位高权重，又有教育口的哥哥，手里的项目好像流水，源源不绝。”
乔安笑道：“怪不得我老板这么紧张。你不知道，那天和尹荷一起去广州，谢莉都吓坏了，一整天都风吹草动的，每句话都斟词酌句。不过话说回来，这么有钱有势的风云人物，为什么单枪匹马地带着一个亲兵来我们A&B？我们哪里配得上这么一尊大佛。再者说，她在X&X，怎么也算是个元老，为什么突然间说走就走？”
“那你有所不知，这种和政府搭上关系的，收益风险并存。”左伊道，“大概一两年前，尹荷老公好像被卷到一个贪污案里被调查过，差点就出不来了。那个时候她好几个客户都抛弃她换了所，X&X那些合伙人对她的态度也是由热转冷，还找各种借口抢她的客户。她熬过了那一段，也是挺难的，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乔安想起尹荷说道的八卦，问道：“话说，X&X有个叫威廉程的合伙人你知道吗？尹荷说了点关于他的八卦，他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什么叫关系不太好，简直是血海仇深！”左伊说道，“威廉程是尹荷一手带起来的亲信，还帮他早早地升了合伙人，在X&X站稳了脚跟。威廉程在她手底下做事的时候，据说比尹荷现在的狗腿子戴文还能跪舔。谁能想到尹荷家里出了事，威廉程是第一个反水的，带头跳出来排挤她，而且据说第一时间联系了她的所有客户，能抢尽抢。”
“这个嘴脸也太难看了。”乔安感慨。
“话说回来，X&X的其他人也没有维护尹荷。你说多讽刺，尹荷辛辛苦苦，搭上自己的资源，这么多年来在X&X低头耕耘，把他们的股权资本市场业务做得那么大。等到落难的时候，不仅没有人伸出援手，反而全都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左伊叹道，“也难怪她会走。估计也是对X&X寒心了。”
“不过这件事最后怎样呢？她老公没事吧？”
“当然没事，不然她现在怎么混的那么风生水起。”左伊说道，“可是尹荷这个人呢，记仇。她状况一好转，就带着她的客户，她的资源还有她的狗腿子戴文去了你们那。”
乔安不禁为尹荷和戴文到抱不平，道：“经历了这种大起大落，她要走也很正常。而且戴文对她不离不弃，不是刚好说明他这个人也蛮忠诚的？”
听到戴文这个名字，左伊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戴文这个人，就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他本来不是尹荷招过去的人，当时也是想尽办法投靠尹荷，做了不知道多少缺德事儿，才在她身边坐得那么稳。他看重的就是尹荷的背景。”
乔安道：“你从他的行为倒退他的动机，多少有点不合适吧？同样的行为，我就觉得戴文这个人挺不错。当时那么多见风使舵的人，在尹荷失势的时候落井下石。倒是戴文不离不弃的。说明他这个人还蛮重感情的。”
“你们也认识没多久，你怎么这么向着他。”左伊奇道，“你都很多年没有对谁有过这么正面的评价了。他那点小手段，怎么对你那么有用？”
乔安回答说：“不是我向着他——我就是简单说说我对他行为的看法。而且他也没有对我用什么手段。我之前和你说过，是我想多了。”
“你完了。”左伊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眼睛盯着乔安，“你看你，人家稍稍勾勾手指头，你就上钩。这才几天，你还内耗上了。你看看人家脚踩两只船踩得多踏实。”
“他没有脚踩两只船，他对女朋友很好的。”乔安辩解道，“我也没有内耗。”
左伊又翻了个白眼，抹抹嘴巴说：“你瞎了，我懒得理你。我觉得你需要男人，需要真正的约会。你今天，就在这，当着我的面下载三个约会软件。这周末先给安排上，然后咱们再说话。”
乔安内心有点抵触，但是也觉得左伊说的有道理。一中午的时间，三个约会软件全部注册成功。两人结账时，左伊心满意足，道：“很好，从今天开始，尽情地在男人的海洋中遨游吧！”
乔安还没来得及遨游，就一路狂飙回办公室，开下午的电话会。
左伊说得不错。乔安的世界里，确实缺少男人。
这不是乔安的问题。要怪只能怪资本市场。这个市场里最不缺的就是单身的女性和gay。最缺的大概是未婚的直男。
乔安的上一段感情可以追溯到大学本科，对象是同年级同学。两人通过社团活动相识，经历了笨拙的追求和告白，各种姿势不熟练的约会以及无数作天作地的争吵，终于在毕业后一年，也就是乔安在外资律所工作的第一年彻底分手。此后乔安来到香港，又出国读了LLM，又再一次回到香港资本市场，这么多年却再也没有一份认真的感情，甚至连看得上眼的男的都凤毛麟角，所以戴文的出现让她非常珍惜。
她听着电话上的虚与委蛇，手指在三个约会软件界面游荡。照片太丑，划过，照片太好看，划过，外国人，划过，年龄太小，年龄太大的纷纷划过。不多久，男人的海洋就被筛选成了男人的小溪。
电话会结束的时候，连小溪也干涸了。
电话会迟迟没有结束，乔安忍不住又开始想起戴文和他的女朋友。
乔安去小窗请教了左伊。
乔安：问你件事
乔安：你先不要代入任何人，我们就做一些形而上的讨论。纯学术性质，你懂得
左伊：我的时间很宝贵，你最好有话直说
乔安：假如说，在一个纯假设的空间里，一个女的喜欢上一个男的，那个男的有女朋友，但是关系可能不是特别好
左伊：怎么不好？
乔安：两个人异地，然后那个女的情绪很紧张，逼得很紧，有点无理取闹
左伊：什么学术探讨，你就是看上了戴文，又觉得他名草有主不方便下手吧
乔安：跟你说了别代入任何人
左伊：好！这个不算是感情不好吧，异地情绪紧张不是很正常么，感情不好直接就分手了
乔安：说得也是，但是如果这个女的真的挺喜欢那个男的，她如果稍微主动点会不会不太妥当
乔安：你怎么看？从道德层面和实际层面分别讲讲
左伊：我怎么看？
左伊：首先这个女的就是你自己
左伊：其次这个男的是狗逼戴文
乔安：？？？说好了不要随便代入，就是假设
左伊：对这件事，我的整体看法是虽然俩人没结婚理论上也不算什么，但是己不所欲勿施于人
左伊：要不然掉人品你知道么
左伊：以后可能会经历男友劈腿，项目做不出去，遇到变态老板恶心公司傻逼投行之类的
乔安：停停停别骂了
乔安被左伊说得简直冷汗都要下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她都还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不是照样经历着项目做不出去，变态老板恶心公司和傻逼投行的轮番折磨么。
万幸的是乔安手上的几个项目忽然不约而同地活跃起来了，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乔安和丹妮两人简直忙得脚不离地，天天饱受各种电话会的摧残。工作仿佛忘情水，乔安立刻四大皆空，每天只想赶紧忙完了睡觉。
周五下午，乔安收到了戴文的微信。
戴文：晚上出来么？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乔安：答题中…
戴文：这么忙？聊会儿都不行？
乔安：有个项目上周收到了联交所Q+证监会Q...
乔安：公司天天逼着交
乔安：我已经要疯了
戴文：好吧。。
乔安叹了口气，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点有的没的，手机屏幕一黑——项目上一个投行小哥打了个微信语音过来。乔安接了电话：“喂？”
投行那边声音有些杂乱：“乔律师？听得到吗？”
乔安心想你不会直接打座机么，什么毛病一天天挂在微信上。
她礼貌道：“听得到，你说。”
投行小哥道：“乔律师，事情是这样。咱们答这轮题，公司挺着急的。今天我们也和联交所那边打了个电话，这次答题就先不更审计报告和审计数据了，业务数据也不更新，只是按照联交所的要求进行拆分。公司这边希望快点先把答复交上去。”
乔安道：“嗯嗯这样工作量减少了不少，再问一下债项数据和最后可行日期的数据也不更新吗？”
“不更新。”投行小哥语气轻快，“我们觉得这个在聆讯前更新一轮就行了，也和联交所审核团队说好了。”
乔安听了也挺欣慰：“嗯嗯了解，那我们这边加快进度…”
投行小哥道：“乔律师，是这样。公司领导现在情绪有点焦躁，希望各个中介能聚在一起，像在印刷商那样，紧锣密鼓地答题。想问一下您这边是不是方便来公司现场，咱们努力一下，争取下周就把这轮题交上去。”
乔安听了简直眼前一黑：“亲！您也不是第一次答题了，这样操作很没效率的啊。”
投行小哥在电话那头讪笑，“公司很急嘛，我们本来想着安排一次printer session，大家一起在香港进印刷商，一周就搞定。但是公司不愿意过来，因为这次答题需要的财务和业务数据太多，公司财务和运营部门很多人都走不开，而且更重要的是印刷商也挺贵的…公司这边的想法是直接让中介过来和公司各个业务部门的人对接。”
乔安内心一阵哀嚎，“我们在办公室里，不需要陪着公司领导们聊天，舒缓他们的心情，效率是要高很多的。能不能和公司领导说一下，去公司现场对我们来说真的效率会低很多。”
“乔律师！乔总！乔老师！我求求您了行不行？”投行小哥加重语气，“我们已经和公司磨了挺长时间啦。前几天公司就提出来让你们都过来。我们也是很怕耽误你们工作，没敢惊动你们，先飞过去安抚公司，但是这不是没成功嘛！说实话，我也不想周五下午给您添堵，但是公司现在就在那发飙。金主爸爸任性，我们真的没办法呀。您都不知道我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乔安长叹一声，道：“这个太仓促了，我得问问我们团队的同事有没有时间。”
投行小哥道：“其实也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觉得你们这边你一个人来就差不多了，人太多的话对公司来说成本也挺高，到时候看到账单又得跟我们发脾气。这轮题你也看到了，主要的问题都集中在你负责的章节。所以你过来就行。”
“我和老板说一下吧。”乔安屈服了。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投行小哥欣喜若狂，“不打扰您工作了，一会儿您定下来告诉我。下周一能进场就行。”
乔安挂断电话，惆怅了片刻，打算立刻向谢莉汇报。电话话筒还没拿起来，电话铃就响了。乔安一看，竟然是戴文。她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戴文沉着嗓音，很正经地说：“喂，乔律师。”
“戴律师，您请讲。”乔安也一本正经道。
戴文那边一阵傻乐，乐得差不多了才说：“就想问问你，今天晚上真的出不来？”
“哎。别骂了。”乔安托着腮帮子，“题没答完，公司跟催命鬼一样。刚才投行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公司那边驻场。”
“疯了吧！”戴文叫道，“陪公司领导难道不是投行的事，他们搞不定就牺牲中介的效率，把律师也给搭进去么。”
“所以我发愁啊，推又推不掉。本身事就够多了，还要搞这些幺蛾子。”乔安叹气，又问，“你怎么了？今天晚上那么想出去玩？”
“随便聊聊呗，周五晚上，正常人不都该安排点什么吗？吃吃饭喝喝小酒吹吹海风之类的。”戴文左右而言他。不过乔安也能听得出来他是有些话想说的，耐心地陪着戴文说了些有的没的。
然而最终戴文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他道：“算了，现在还在办公室也不方便多说啥。改天你有空吃饭和你说吧。我下周也要出差，不过都是一堆麻烦事。”
“什么事不麻烦。”乔安笑道，看到手机上公司领导又在群里点名，“不多说了，公司这边又在催命呢，回头联系。”
没多久，戴文那边给乔安发了两张图片，点开来看是两款不同品牌的女包。乔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外卖，缓缓地在屏幕上戳了戳，打出一个问号。
戴文：想给女朋友买个包，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戴文：哪个好？有别的推荐的也行。最好是香港这边买起来比较方便的
乔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胃口立刻就差了一些，把外卖盒推到一边，擦了擦手。
乔安：你之前给她送过包么？有没有她比较喜欢的？她平时用什么品牌？
戴文：之前旅游的时候给她买过一个香奈儿，她还挺喜欢的
戴文：但是她还上学呢，平时背书包多一些
乔安：学生？你太禽兽了吧
戴文：。。。想啥呢，她只比我小一届，现在博士生最后一年在读
乔安：照片有没有，给我看看
戴文那边停顿片刻，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全身半身自拍都有，平心而论是个挺漂亮又有书卷气的女孩，清秀纤细，气质沉静，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挺抓人。乔安在管戴文要照片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自己在自找不痛快，看过之后果然有些胸闷气短。
乔安：就选第一个吧，比较衬她气质
戴文：我也觉得，第二个俗了点
戴文：我老板推荐的。。。
乔安：哈哈哈，你们尹律师风格比较霸气，普通人hold不住。不和你说了，客户爸爸召唤我，回头联系
她把残羹冷炙丢进垃圾桶，心想：联系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