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刀刃贴在燕逾春的脖颈上。
那刀刃贴的极紧,在她的一呼一吸之间,锋利的刀刃沾到雪白的皮肉,殷红的血便涌流出来。
万籁俱寂。
“我再问一遍,”挟持她的壮汉粗着嗓子道:“到底有没有人见到画像上的这个人?”
粗重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如惊雷一般,裹挟着浓郁的口臭,燕逾春忍不住蹙眉。她撇过头去,脖颈间痛意更甚。
正值庙会,彩绳与灯笼在老树上悠悠的荡着,四周堆积货物的摊位空空荡荡,本该熙熙攘攘的人群紧缩成蚁群般紧密的一团。
他们手无寸铁,羸弱,无助,如将被献祭的牲畜,被握着大刀的流寇打扮的贼人们包围着。
“没有?”粗粝嗓音的人大声质问道。
“也许,他们是见点血才愿意开口了。”另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接了他的话,那人正是贼人的首领。
他走上了唱乡戏的大台。叶隙间洒落的阳光撒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面上,却掩不住他眼底的浓重阴翳。
燕逾春背上一痛,一股巨力推在她后背。
她失去平衡,被贼首一手拎着,如同挟持一只羊羔一般轻而易举控制在刀下。
燕逾春心中暗骂,依旧装作柔柔弱弱任人宰割的样子。
可她的眼底竟然不含一丝惧意。
贼首没能看到她面上神情,就是看到了,他也不会认为这会怎么样——毕竟,谁会认为,这么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会坏了他们的事呢。
贼人笑了笑,他一不做二不休,控制着力度把刀按得更狠些,血液顿时从脖颈争先恐后的涌出,染红了她半边肩膀。
“说!”
“我素日里不过是卖些孩子们的小玩意儿,哪里会和这种事有什么关联呢?”
“放了我吧!”
如他所料,燕逾春颤抖着声音求饶,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哑。
可她垂着头,没人看清她那与语气极不相称的面无表情的脸。
“我们......真的没有见过这位公子。”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出,拐杖敲在青石地板上,如同敲在人们心里。
不少人忍不住也随之小声嘟囔:“就是呀。”
“莫名其妙。”
“呜....呜呜呜呜......”议论声夹杂着孩子压抑的哭声。
四周顿时如开锅的水一般窃窃私语起来。
“笑话!”贼首的声音盖过了他们:
“这真真是件怪事!倘若不是你们将他私藏起来,他一个外人,人生地不熟,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在这清芍镇!莫非他有飞天遁地之能?”
“和他们说什么?杀了这小娘子,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还不是要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旁的流寇不耐烦道。
“老大,动手吧!”
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彻在人群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出乎众人的意料,竟是燕逾春开了口。
她嗓音干净清越,不带一丝惧意:
“你们追丢了人,与我们清芍镇有何干系?”
“不过是你们自己无能罢了!”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四周众人大惊!
她怎敢如此说话!难道是真的不怕掉脑袋么?
老妇伸出多褶而粗糙的手,捂住孩子眼睛。
不少人扭过了头,不敢再看下去。
谁知,那贼首却笑出声:“惹恼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刚才一直故作温顺,现在又不惜暴露,是想临死之前,逞这一时口头之快——还是另有后手,想要拖延时间?”他的声音越来越冷。
“自然,是另有后手了!”燕逾春笑眯眯道。
与此同时——
“住手!”
一声大喝从天而降。
众流寇循声望去,顿时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冷汗浸湿了他们的粗布衣裳。
这...怎么可能…!
数十个健壮的家丁,远远的围着他们。
倘若只是数十个家丁,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甚至在数量上略胜一筹。
可那些家丁,每人手上竟都拿着一把弓弩!
小小的清芍镇,怎么会有弓弩流落在这里!
莫非这里还另有什么暗流不成?
贼首的心里千回百转,心里越想越是后怕。
再联想到在此地失踪的那人,越发觉得心有余悸。
低头思怵间,为首的家丁大吼:“乘早放人!爷爷饶你一条狗命!”
真是该死!
贼首心里烦躁,后退一步。他左手仍挟持着燕逾春,但右手的大刀已经放下。他心里揣测着燕逾春刚才拖延时间充场面的胡言乱语,心头一紧。
“老大,怎么办啊!”手下慌乱道。
“闭嘴!”他烦躁扭头,怒吼。
他们已是自乱阵脚。
“如何?这样的结局,你可满意?” 燕逾春的声音轻而冷,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得意哼笑:“还不快放了我,小心你的脑袋——啊!”
话没说完,燕逾春被猛得推到台下,一下跌了下去。
好在,台下乌泱泱的众人接住了她。
“撤!”
燕逾春强忍着因为失血而格外头晕的脑袋回头望去,那些流寇已是迅速的逃离了。
没人去追。
“燕姑娘,快些去包扎吧!”
“诶呀!好多的血!”
“刘大夫——刘大夫没来庙会吗?”
“刘大夫回去拿药了!”
四周乌泱泱的人群把她团团围住,嘈杂的声音震的她头晕。她挣扎着伸出一只手,便有七八只手拉着她要扶她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我还能再撑一会。”燕逾春连忙道,她从人群中走出,一手微微按住伤处,痛的吸了一口气,一边忍着失血过多造成的头晕,一步三晃走向家丁们。
那是王家,也就是她的债主家的家丁。
债主本人刚才还在台下,和那些稚儿一起瑟瑟发抖,就差让自家夫人也捂住自己的眼睛了。
倒不是她急着感恩——细细算来,到底是谁欠谁的恩情,这还难说。
毕竟,那些吓得流寇换忙逃窜的弓弩,是她亲手制作的——仿真玩具弓弩。
燕逾春是个手工玩具师,不仅技艺精湛,还是个典型的卷王。
她本该凭借自己高超的技术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成功卷死了自己,夜里猝死在办公桌上。
随后,就穿越到了这个小镇。
原身也叫燕逾春,无父无母,有一对只会吃饭的弟妹,有一间破屋,有十五两银子的欠款。
和她一样倒霉,原身每日辛辛苦苦做工还钱,依旧没能及时还上银子。
债主隔几日便派人催债。上一次的银子没还上,债主派人把她按在冰冷的溪水里浸了一个时辰,回来便高烧不退,竟是生生病死了。
她穿越到这里,只得为原身继续还债。
她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发现原主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玩具”这两个字的概念,连类似布老虎、拨浪鼓,风筝这样的小玩意儿都没有。
难道......
她仔细回想,发现这个朝代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玩具为何物,哄孩子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们放到屋外,让他们玩泥巴玩虫子。
天助她也,商机这不就来了!
凭借自己的能力,燕逾春完全可以把一些玩具复刻到这里来——还上债务,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赶工了半个月,她砍秃了一座小丘,制出数十只玩具弓弩来,打算趁着庙会买些银子抵债。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把这些玩具卖完,她就能还上银子了。
谁知竟在庙会遇到流寇,她发现这伙鬼鬼祟祟的人发现的早,便提早与家中壮丁多的王家商议,先故意示弱,然后靠玩具远远把这些人吓走。
就算是没能成功将人吓走,也已经有人跑去衙门求救了,只要拖延好时间,解决这伙人并不是问题。
她忍住失血导致的头晕,心头轻松,摇摇晃晃走到为首的家丁面前。
“小兄弟,这弓弩——”
她本意是让这些人将弓弩还她,她还要早些卖钱呢。
谁知,那兄弟憨憨的笑了笑,以为是她不解弓弩的来历,朗声道:
“姑娘,别担心,这是王老爷家里珍藏的弓弩,今日忍痛割爱,拿出来杀贼的呢!”
燕逾春睁大了眼。
这明明是她辛辛苦苦制作的弓弩!
她转过头,看向人群里被众人簇拥的王老爷。他正被恭维得乐不可支,一张油光发亮的胖脸笑得通红:
“诶呀,哪里哪里,都是乡亲!”
“您真是抬举我了,这是我该做的嘛!”
自然是抬举你了!
燕逾春蹙紧了眉,面色不善的走过去,冷冷道:“王老爷?”
“诶呀!燕姑娘!来来来,到这边来——我们到那边详谈。”王老爷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想揽住燕逾春,被她灵活的躲了过去。
“王老爷自重!”燕逾春躲过王老爷的手,忍无可忍道:“您这般作为,岂不让王夫人心寒!”
“这有什么!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三妻四妾皆是常事......”王老爷意犹未尽,仍在她身上打量。
真是个烂人!
燕逾春心头火气怒不可遏,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勉强道:“我是为弓弩之事前来......”
“燕姑娘是想来感谢我?不打紧不打紧,我家的弓弩,我又不是什么恶人,自然要拿出来救人的。”他笑道。
“你想私吞?!”
“燕姑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王老爷摇了摇食指,“这确是我家的弓弩。不是我家的弓弩,又会是谁家的呢?”
“毕竟,姑娘你又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弓弩呢?你又为何会制这些弓弩呢?姑娘是想到衙门里喝喝茶吗?
说到这,最近家里也缺了些茶水钱。你欠我家的银子,是不是又快到了改还债的时候?”
本就因为失血而头晕目眩,燕逾春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脑门,险些气晕过去。
当初将玩具弓弩借给王家时,她没想到王家竟会如此厚颜无耻。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燕逾春忍住给王老爷一个大耳刮子的冲动。
先是间接害死原主,又坑走她多日来的成果,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燕逾春忍住心头恨意,委曲求全道:“可否再宽限逾春几日......”
“明天。”
王老爷面上露出个油腻的笑容:“明天,我会让师爷他们到你家去取这次该还的银子,一共是半两。”
“倘若这次再没还上,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履行当初你父亲留下的契约了——你是把你弟弟妹妹抵给王家,还是把你自己抵来呢?”
“不劳王老爷费心,逾春自会解决。”
她不想再看这恶心的老头儿一眼,怒气冲冲扭头而去。
冬雨夹杂着片片冬雪,四周的人慢慢都散了。燕逾春冒着雨,步履匆匆,风雪模糊将她的身影模糊成雪灰色。
从哪里得来银子呢?燕逾春心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