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锦到了天牢,尽管她已提前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天牢的潮湿脏乱吓了一跳。
这是天牢最低等的地方,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到此处。
一路走来,这里不仅阴冷潮湿,地上隐隐都能看到血渍,空中满是让人作呕的腐臭味,令人不敢细想。
岁锦自小娇生惯养,见过最黑暗的场面,也只是那日瞿军攻入顺京时的兵荒马乱,烽烟四起。
她秀眉微蹙,小步地往前走,却猛地被身后的侍卫不耐烦地推了一下。
“快点,别磨磨蹭蹭。”
岁锦一个踉跄,直接踩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吓的她失声尖叫。待看清了,竟是一只老鼠死尸!
她吓的脸都白了,侍卫讥讽道:“别太大惊小怪,这东西里面还多着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才勉强撑着往前走。
很快,她发现了比死老鼠更可怕的事,那就是关在这里的犯人。
在这里的人,多半是犯了人命的官司被关在这里,就算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们也不在列。
这些人要么凶神恶煞,横眉怒目,要么如毒蛇般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目光令人相当不适。
不用侍卫催促,岁锦自觉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关押着大顺一部分王室的牢房,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岁锦满心酸楚。
牢门打开,岁锦被毫不留情推了进去。
“锦儿!”
“姑姑!”
见到她,众人连忙上前,七嘴八舌地问她这几日的经历以及外界的事。
岁锦被禁足在凤阳宫,外界的一切她也并不知晓,她能肯定的也只是大局已定,雾尧顺利登基而已。
顺帝看到她也进来了,彻底没了希望:“锦儿,我本以为他顾念着你们夫妻的情分,尚且会留我们一条性命。如今他把你也关了进来,怕是不日之后,我们便要人头落地了。”
话落,有女眷低声哭了起来。
“王兄,对不起。”岁锦道。
对于此事,岁锦倒从未抱过希望。雾尧对他的父兄都不曾心慈手软,更遑论他们前朝王室。
“也罢,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天由命了。”顺帝叹了口气。
“呵呵,我早就说过,不要太开罪这个质子,这下怎么着,投降都没得命活了。”皇后愤愤道,“当初若不是你们兄妹二人,一唱一和,逼着质子娶岁锦,不见得会到如今的地步。”
岁锦没有多言,内心也并不感到愧疚。
皇嫂所言,好似是因为岁锦,雾尧才恨上了大顺王室,对他们赶尽杀绝般。但实际上岁锦很清楚,就算没有她,皇兄和皇嫂也不会给作为质子的雾尧好的待遇。
她可听说雾尧来大顺第一天,皇兄就暗示近侍将雾尧推入水中,给人一个下马威呢。
而这位皇嫂,亦不是省心的人物。
“闭嘴!”顺帝气道,“赐婚之事也有你的一份力!当时岁锦嫁了瞿国质子,你分明窃喜,终于不怕岁锦在婚嫁上抢了公主们的风头!”
眼见要吵起来,岁锦懒懒道:“好了,如今大顺已经覆灭,多说无益。”
顺帝长叹一口气:“是我昏庸无能,只是不知还有什么方法能保全你们一条性命。”
岁锦也陷入沉思。
太奶奶身体不好,牢狱阴湿,此时又是深秋,天气渐寒,长此以往,老人家身体支撑不住的。
要是现在有一些银钱,至少能央求狱卒给他们打来一些清水,她好帮太奶奶清洗,太奶奶也会舒服许多。
她忽然想到那个非遗直播系统,在脑海中唤了一下。
系统111很快出来:“长公主,有什么需要?”
岁锦不确定问:“你们必须有金币才能换银钱吗?我可以先赊账吗……”
系统111:???谁懂,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宿主,竟然还没开始就先玩上贷款了!好特别,她喜欢。
但是。
系统111道:“长公主,虽然我们不能赊欠,但是我们有典押。”
“我有什么是可以典押的吗?”岁锦问。
“当然有的,你的美貌、手艺、学识甚至灵魂,都可以用来典押的。”系统111犹豫了道,“不过我们不建议新手上路就进行典押。”
岁锦让系统给她调出了典押法则,越往下看她越皱紧了秀眉。
她觉得典押法则无异于霸王条款。
典押都有一定赎期,越值钱的东西赎期越短,逾期将达成事实交易。
而且典押东西兑换的金币,比在商城购入便宜的多。
比如她想典押的美貌,在商城价值一万金币,但典押只值一百,而且赎期还只有十日。
而且系统为了避免漏洞,里面的设定竟然是能进典押行的物品,只有经过典押再赎回,才能去商城售卖。
岁锦不是很懂生意,但直觉这也太黑了,这系统恐怕不是只如表面说的那般只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非遗工艺。
但眼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同意将美貌用来典押,不一会账户里多了一百金币,她拿出十金币换了一两银子。
她拿着银子求守门的狱卒,对方才勉强开口愿意给她打一些清水。
给太奶奶清洗后,老人睡的安稳多了。岁锦叹了口气,不知道雾尧什么时候处置他们,是生是死,总该有个定论吧。难道要把他们囚在这里一辈子?
龙华殿,灯火通明,雾尧专注看着奏疏,不时在上做着批注。
这时,内侍来传丞相求见。
雾尧放下手中的奏疏,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听到来人是丞相,更头疼了。
刚进殿内,丞相便跪下来行了个大礼,才说起要报的事。
“陛下,自陛下登基,后位空悬,后宫无妃。陛下的起居亦是大事,不能一直置之不理呀。”丞相说。
一年前,雾尧顺利逃回瞿国,以雷霆手段夺了王位。那时候,便有大臣劝雾尧选几个后妃充斥后宫,绵延王嗣,都被雾尧以筹谋北上拒绝了。
如今一举灭顺,大瞿的疆土再次扩大,子嗣的事更不能再拖延。
而且不知谁传出岁锦被关在凤阳宫之事,计较下来,新君空空的后宫中,前朝王室女竟是唯一的女眷!
这怎么不能令朝野上下着急!
雾尧面色不虞,却没有说重话:“孤没有不理,只是如今朝政混乱,还有许多要事处理,丞相与诸臣且再等些时日再议此时吧。”
“陛下,这并不冲突,选妃的事交给底下的人,他们会为陛下办好的。”
雾尧正在批阅奏疏的手停了下来,不怒自威:“丞相如此有主意,不如这个王位你来坐。”
丞相立即跪伏在地,连道“陛下息怒”。
丞相走后,雾尧闭上眼睛靠在龙椅上。
回到大瞿的一年里,他夙兴夜寐,每天都在算计怎么躲过手足的暗算,如何伺机而动谋取王位。
女色也极大可能是王兄送来的暗箭,他没有丝毫心思靠近。
而如今大局已定,他自然不必再同往日那般过于谨慎提防。
选妃……
不知怎么,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岁锦的脸。
女子低眉浅笑,观之柔美和顺,灼灼若芙蕖出绿波。
但很快那人抬眸,水杏眸中满是倔强和不服。
雾尧骤然回神,他在想什么?
若是选妃,自然要选温文娴静的,岁锦就是浑身长满刺的孔雀!
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绝不会纳岁锦为妃!
昔日公主府的屈辱,永远地过去了,他和岁锦如今是仇人,没有半分私情可言。
他只希望她受辱而已。
不知道那女人在天牢里怎么样了,天牢潮湿阴冷,虫鼠乱爬,岁锦自小金尊玉贵,怕从未受过如此待遇。
这几日她想必已求饶痛哭。
反正他也心情郁郁,无心朝政,不如去牢里欣赏欣赏那女人的狼狈!
想到岁锦一身脏乱,见到他定会双眼红肿地告饶哭泣,雾尧心中的郁结就便缓了几分。
他立即传辇往天牢去。
雾尧穿着一身常服,不过牢里的犯人也知道他肯定非富即贵,纷纷收敛起了邪性。
但越往里走,雾尧的心越沉下几分,步子不自觉加快。天牢他还不曾来过,没想到关押她的地方竟如此恶劣。
雾尧转念一想。还不是岁锦不识好歹,非要从凤阳宫搬来!
前方,传来官兵和岁锦等人的争执声,雾尧驻足静听。
“大哥,我太奶奶病了,烦请帮带一些草药来。”这是岁锦的声音。
小兵道:“不可能,你们是罪犯,你给多少银子我都不会给你带的。”
“我们都不会说,不会有人知道的……”岁锦放低了声音恳求。
小兵声音冷了几分:“你们是前朝罪奴,给你们口饭活命已是深恩了,休再奢求其他!兴许圣旨一到,明天你们就被拉街口斩首示众了何须担心病死!”
这时,雾尧走近,众人的视线都朝他看来。
小兵脸色一白,雾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牢狱中,一个老太太躺在草垫子上,蓬头垢面,双目紧闭,呼吸粗重,已是病重之相。
岁锦屈膝跪在她身边,用一条脏兮兮的帕子给老人擦脸。其他人或闭目养神或麻木地干瞪着眼。
见到雾尧来,顺帝气愤道:“你是来看我们过得有多惨的么。”
岁锦看到了他,眸光闪了闪,又是一黯,终是未发一言。
“这不是你们应得的么?起码我留了你们一条性命。若今日是我在这里,你会留我性命么?”雾尧冷声问。
“我怎么不会?大顺也宽待战俘!”
雾尧轻蔑地看他一眼:“当初你想用我的性命威胁我父王时,若我父王执意进兵,你会留我性命吗?”
顺帝眼神躲闪:“锦儿不是没同意你去吗!问这作甚!再怎样,当初也是大顺保了你的性命。”
岁锦抬眸看他,她的脸上脏兮兮的,披头散发,唇瓣干涩,唯有那双眸子仍然明亮。
他们的对话,仿佛给了她希望似的:“雾尧,愿你能念着当初我一力保下你的情谊,为太奶奶赐药。她身体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支撑不了多久……”说着,她的眼中蒙上薄薄的水雾。
太奶奶对她一向宠溺,如今老人家受苦,她却毫无办法,心中早已被愧疚淹没。
见状,雾尧将本想出口的伤人之语吞了回去,转而问:“你算是在求我吗?”
“是,我求你。”岁锦仰头看他,明明是跪在肮脏的牢房中,面上却仍旧不卑不亢。
她好像忘了,她早已不是尊贵的公主,却连求人都挺直脊背,没有一点卑微的样子。
“求人总要有求人的态度。”雾尧说。
岁锦退后几步,双手伏地,毫不犹豫地嗑头。
“求陛下开恩,救太奶奶一命。”
她跪拜的干脆,动作没有一丝敷衍扭捏,好像已经练习过千万遍。
雾尧死死盯着她的后背,他并未因为她的求告而感到一些快意,反而为看到此情此景而愤怒。
她不是一国公主,不是宁死不屈,连殉城的勇气都有吗?怎么又愿卑躬屈膝至此了?
咚
咚
咚
磕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岁锦的额头渐渐渗出血珠,伤口处沾了灰尘和稻草。明明忍疼忍的嘴巴都咬白了,却又倔着不喊一声疼。
“够了!”雾尧烦躁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别以为嗑几个头就够了。”
岁锦看着他,眼睛亮了亮,额头的一片血色相当刺眼:“你还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都尽量做到。”
雾尧示意随从打开牢门,把岁锦单独拎出来。
顺帝慌乱道:“你要对锦儿做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她!”
离开前,雾尧不无嘲讽道:“我要她死,你愿意替她死么?”
身后,顺帝狂躁骂道:“你只会喊打喊杀,用武力使人屈服,算什么明君!”
雾尧带着岁锦离开,余光瞥见那女子暗中偷偷咬着唇,眉头紧紧皱起,额头的血痕如同一朵绽放的鲜艳梅花,甚是妖冶刺目。
他把人丢给侍从,让侍从带她去清洗。岁锦垂眸,额头上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的经历。
这几日她看出来了,雾尧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似乎是报复她羞辱她的快感。
岁锦敛了敛眉,但是那怎么可能呢,雾尧,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既然你留了我性命,就当知道,无论我处于何种境地,我永远都不会是一只靠摇尾乞怜博苟且的宠物。
当有一天我养精蓄锐再反扑你时,你最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岁锦大脑飞速转着,她典押给系统的美貌要在赎期内赎回来才行,容貌本是外物,倒不是她舍不得,而是这份美貌若是能挂到商城,可价值一万金币呢。一万金币,够做多少事了。
前方,侍从催促着岁锦,岁锦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侍从的脚步。
雾尧再见到岁锦,她已经干净整洁,一身白衣素裙,头上只用一支木头簪子粗粗挽了发髻。
岁锦喜艳,素来锦衣华服,鲜艳夺目,雾尧几乎未见过她如此素雅的打扮,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的额头也已经被包扎上了,但看着仍旧有些碍眼。
岁锦徐徐行至他身边,弯腰行了个大礼,低眉顺眼,恭顺非常。
“谢陛下开恩,不知岁锦有什么可以为陛下做的。”
雾尧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她一双眼睛红红的,想是处理额头伤口的时候疼哭了。
雾尧微微皱眉,淡淡瞥了眼她的额头:“有那么疼么?”
他觉得岁锦属实太过娇气,他行军打仗,什么样的伤没有经历过。疼倒也是疼,但岁锦因那么点破皮的伤哭的眼睛都肿了,也太夸张了。
岁锦的下巴被雾尧钳制着,动弹不得,她只得垂下眼,一言不发,却显出一脸的倔强。
雾尧松了手,她瓷白地下巴便浮现一片红晕。他似是把她弄疼了,岁锦立刻缩起脖子。
明明从前不小心伤了她,她还会怨他,不似眼前这般忍着,令人讨厌。雾尧腹诽。
“知道疼还嗑那么用力,”雾尧哼了哼,“且忍忍罢,明天就能好了。”
岁锦微微疑惑,还是行了个礼:“谢陛下关心。”
这难道不是他想看到的吗?折辱她,看她哭求于他,她若不这么做,如何能从他手下为太奶奶讨得恩旨。
雾尧烦躁地收起奏疏:“你不必如此!”
岁锦矮了矮身,越发恭谨:“岁锦愚钝,请陛下明示。”
雾尧瞪了她一眼,半晌,他泄气道:“过来给我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