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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之影(四)(1 / 1)

鱼贩拽着她的头发,对一股脑全拥过来的大家喊道:

“看看!可不是我故意要揍她,是她想偷我的鱼偷不成还来我这里找事我才揍她的!”

“大家评评理!这个死全家的扫把星不光偷我的鱼,她还想打我!”

四下顿时议论纷纷。

有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的上了年纪的家长试图阻止他:

“那你也不该当众打小孩啊,有什么事去找她爸爸妈妈说不行吗?”

立刻有人出来反驳:

“这小孩哪来的爸爸妈妈呦!她全家都死光光喽!没有教养才来偷东西的懂不懂?”

“我早看她不行了,老周早就该把她送进少管所去!”

“哎呦这个德性,得告诉我儿子可千万别学这种人!”

小黄拼命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可那束住她的两条胳膊如同偏见的牢笼,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

骂声逐渐占据上风,甚至有人朝她脸上喷了口唾沫。

被恶意淹没的黄姑娘还想大喊:我不是什么扫把星!不是应该送到少管所去的那种人!

我也不是什么没爹没妈的孩子!我只是……

只是突然没有家了而已。

可惜,面对众人指责的这可怜的、邋遢的孩子已经失去了说出这些话的勇气。

只能一昧地哭着。那该死的鱼贩还是不肯放开她。

最后的最后,身体连带着卑贱的自尊全被狠狠摔在地上,摔在那萧瑟的秋风中。

“记住了,死**,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来偷东西,我打断你的腿!”

“小黄,让你买的鱼带回来了没有?”

见她返回,坐在老式招待室内的周老板探出了头。

手上空荡荡的小黄并不回答他。她径直向那幽黑深处的小小卧房走去。

老周内心感慨一声:哎呀,肯定是又忘了交代给她的事了。这脑袋瓜子……算了算了,随她去吧。

可转念一想:她是不是又受欺负了?

遂想寻她来问。

这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

一位长住的客人高挑着眉毛走了进来,“周老板,你可得好好管管你这员工。她今天可闹了挺大的事呢!”

经住客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周老板连帐也不看了,放下泛黄纸本颠着急而细碎的步伐直抵楼梯下洗衣间的深处。

“小黄!小黄!你怎么回事?”

真是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和别人起争执呢,不知道这样做会影响宾馆名声吗?

周老板的声音透过厚重发潮的木门一层一层减弱,蒙上一层虚幻的影,到耳时朦胧又模糊。

另一边,回来不久的小黄站在布满细小裂缝的洗手台前盯着那镜中的自己,只觉所见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可怖。

昏暗的忽明忽灭的光下,镜中人的眼泡是乌黑的、脸颊是肿胀的,瞳孔中是枯如死水的。

这副面孔让她想起自己那因酗酒过度而终于在凌晨瘫死在床上的母亲。母亲对她并不算好,不愿意给她交学费也不愿意给她做早饭,有时连中午饭也没有,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酗酒骂街。

可就算这样,也比一回来就打人的父亲强得多。那么多寒冷的夜里,她隔在那人与自己之间,生生替自己挨了那么多打。她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挡在自己身前了。

好想我妈。

好想我妈妈。

想妈妈了。

这样想着,她一步步慢慢挪到马桶边的小破浴缸旁,拧开了上面早已生锈了的老式水龙头。

她没开热水档,冰凉凉的水哗哗流出。其实开了也是一样,今天白天没有多少阳光,楼顶上收集太阳能来加热的装置在这种天气起不到原先的作用。

就是在这触手的冰凉里,这个镇子里最不起眼的姑娘看见了此生最奇妙的东西。

一只“眼睛”。

一只顶着强力透明水流、缓缓从缸底浮现的“眼睛”,眼白的部分是黑色,瞳孔是血一样的红,妖冶而又狰狞。世上再没有比这还要怪诞的东西。

这绝不是一只生物的眼,或者说世界上存在的生物的眼。它更像是一种象征、一种符号。

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般,小黄入魔一般死死地盯住它。周围的一切都扭曲碎裂变得猩红,唯余那只眼睛尽善尽美。

予她偏见加身之下唯一的安宁。

盯着盯着她仿若释怀般地笑了起来,缓缓趴上浴缸边缘,想着记忆里母亲的面容沉沉睡去。

水龙头里的凉水不停流着,逐渐溢出浴缸浸湿她的身体,从肩膀开始,一直蔓延到脚踝。四面无光的简陋房间里装着这个素白的女孩,如同一樽巨大的黑色棺椁。

“停……”

梦外人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这怎么跟我实际知道的场景不一样……”

高寒所看见的小黄明明是带着笑意进入梦乡的,怎么在周老板口中却是那样与之完全不同、血腥又悲切的模样?

“不一样就对了,这证明你很有天赋。”

挂件见她醒来,通过一块小小的浮空屏幕为她显示出现在的时间。

“刚刚你睡过去共计四分零一秒,也就是说,你仅仅用了四分钟就还原了此地的‘真实’。相当厉害!即使跟之前的收割者们比起来也是佼佼者。”

相比于她所看见的,高寒已经不关心她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所以为什么我会看见完全没有预想过的场景?”

“侧写为人还原出真相的雏形,而你作出的雏形已经无比接近完全的真实。附着于‘真实’的具象之眼选中了你,帮你在雏形基础上绘清了全部轮廓。”

“只有结果不算作真实,真正的真实是它本身”。

高寒瞬间就明白了。

黄姑娘自戕是现实中发生的事,这也是所有人看见的结果。而当时的她,很可能并没有“自己正在自戕”这个认知。

她认知中的自己很可能就是如高寒所看见的一般,在看见那只眼睛后抛却一切烦恼,带着对母亲的念想睡去。

整个血色幻觉中,只有那只诡异的眼睛是高寒从过去到现在从没见过的。人绝不会凭空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哪怕是在梦里也一样!

“所以,试验品的真身是她幻觉里出现的那只眼睛,对不对?”

话音未落,霎时间周围景象天翻地覆。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她不由得闭上了眼帘。

等再度睁开时,周身环境已彻彻底底变了个模样。短发姑娘缓缓直起身来环视四周,四周皆是泥泞污秽,没有一块净土。

遗物箱中除了那本日记之外的物品都侵染了白日所见的红色液体,门上、楼梯上全是不规则的血色痕迹。木色地板上凌乱的串串脚印是血色的,这些素日里肉眼完全看不见的痕迹此刻全部都显了形。

紧接着,脑海中有缥缈而无机质的陌生声音响起。

“恭喜收割者004号获得具象之眼。从现在开始,所有的‘真实’在你面前都无所遁形。”

此话一出,相当于“你被强化了,快上!”。获得这项技能的高寒能够看见那些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包括此次要回收的试验品的真身。

可她却一丝一毫都高兴不起来。

只是默默从箱子里抽出那唯一干净着的日记本,打开封皮看了看扉页上写着的名字。

“黄文心”,原来你叫黄文心啊。

她把日记本小心翼翼放进背包里,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此地。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入夜了。高寒独自一人走在寒风阵阵中,闻言思索了思索。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否则明天该没有精力去会它了。”

“那你怎么不在刚刚的旅店那里休息?”

“说得好。”

戴棒球帽的短发姑娘把外套的两个兜都翻出来,愉快地闭上眼睛笑笑:

“因为我们没钱了呀。”

毛球没有“钱”的意识,自然不会考虑到往包里装钱。今天买早午餐用的都是她兜里自带的零碎纸币。

“呃……那你打算去哪里睡?”

“哪里都行,没那么矜贵。”

其实不然,在现在的高寒眼中街道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秽物,没有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能让她安歇。

最终她找到一张位于避风街角处的长椅,擦擦其上尘土靠了上去。再把腿蜷一蜷,这张木质椅子勉勉强强可以容她躺下。

半夜

“高寒,高寒……”有人小声唤她。

“嗯?”

高寒一直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在想东西。

“检测到你情绪值好低……在想些什么?”

她缓缓睁开眼,被额发半遮盖着的眼底中满是落寞。

“今天在梦里小黄很想她的妈妈。我也很想我妈妈。想我的妈妈、哥哥和姥姥奶奶。”

“特别是我妈,如果她早上醒来知道把我养死了,一定会很难过吧。”

毛球眨巴眨巴绿色的豆豆眼,“有家人是什么感觉?”

“就是很幸福的感觉啊。有家人的话,他们天天都想把你喂得饱饱的,会时时刻刻关注你。你从来不怕得不到他们的爱。”

她抬头远望,隔着时间与维度看向那不知在何处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妈妈对我极好,我一直觉得有妈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妈妈的话,会每周都抽空带你去买漂亮衣服,会在你伤心的时候哄你,会在车来的时候担心你受伤抱着你。还有好多好多……”

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她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跟家人分别了,即使是再冷硬的人在经历这种事情之后都会崩溃吧。

“你、你不要伤心。”毛球急忙用小身体蹭掉她那快掉下来的眼泪。它身上的绒毛是软软的,比最柔软的羊毛还要软。

“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听完之后不要激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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