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早已转暖的春夜，从脚下蔓延上来的冷意却让江窈手脚冰凉。
她离开的步子方向一转，缓慢又小心地朝着声源处的小巷一步一步挪动着。
她以前最轻视奶奶和外婆过年烧香拜佛时的迷信与虔诚，此刻却在心里不知道给佛祖跪上了几千几万遍——
来保佑小巷里正在痛苦着的人，不是他。
但是这个念想，在她悄声躲在墙后，看清狼狈地靠坐在地上的傅衍舟时，猛然塌陷。
借着昏暗的路灯，江窈并没有看到他明显的外伤。只不过不复洁净的校服上的灰尘和他痛苦的沉声呼吸告诉她，此刻傅衍舟正在经受莫大的痛苦。
鼻子涌上一阵难以抵挡的酸涩，眼中瞬息间被眼泪模糊。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少说也得有七八个五大三粗混混模样的人，几乎很快就将傅衍舟重新围得密不透风。
“盛哥，嫂子怎么说？”
张盛捣鼓着手机，眉间的陈旧伤疤让他更显凶相。闻言他哧的一声，似是不屑又像是不甘：“还能怎么说？”
他看了一眼问他问题的小弟，又低头看向几乎意识昏沉的傅衍舟。
“看不上老子，迷死这小白脸了呗。”
说罢便蓄了怒意和力气，用力往傅衍舟肚子上踹了一脚。
“唔嗯！”
忍不住发出的闷哼中是无尽的痛苦，江窈随着他的声音心头一颤，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像是不觉得疼。
张盛似乎还想再补一脚泄愤，却被身旁的小弟们制止：“盛哥冷静！别踢了！”
“留下痕迹了又要麻烦，为了个书呆子小白脸不值当。”
江窈咬紧牙关，腿都因为紧张而打起了颤。
看他们的状态和言语，这也许并不是第一次。但是她之前和现在，都从来没看到傅衍舟身上有明显的痕迹。
他们惯会折磨人，不留痕迹却让人痛苦不已的法子估计有的是。
江窈无法想象傅衍舟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后背紧紧贴着墙，身后拳肉相搏的声音又逐渐苏醒。
“真不知道那女的看上这自闭症什么了。”
顾瑾予。
他们真的因为顾瑾予来找傅衍舟的麻烦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身后巷子里的声音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反倒是愈加闷重的拳肉相碰声，让江窈都快要咬破下唇。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听到傅衍舟除了实在忍不住痛意而发出来的闷哼之外的声音。
她的意识几乎要恍惚在一道道刺耳的混乱中，下意识迈开步子。
反应过来时，周遭一片静谧安然。
她回家了。
她，逃走了。
从傅衍舟被霸凌的现场。
她的呼吸还带着明显的颤意，她吞了下口水，却猛地被呛到。
“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独身一人的房间里，剧烈的咳嗽声空荡荡的回响。
到后来，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咳嗽太过剧烈，眼泪流满了江窈的脸。她不由得蹲下身去抱住膝盖，埋下头去，在寂静的房间里放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
哭到意识模糊的前一秒，江窈倏地响起那天傅衍舟问她的那句——
“那如果一群混混今晚就要打死我，请问你又有什么办法？”
那时候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报告老师。”
江窈自嘲一笑。
她慌乱逃窜，甚至懦弱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傅衍舟不屑的报告老师，她都根本没有勇气做到。
第二天江窈浑身酸疼地醒来，身下是冰凉的地板，脸上是干涸的泪痕。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一闭上眼耳边就回荡着拳肉打击的声音和那些肮脏又不堪入耳的骂喊，但最折磨她的，是傅衍舟细碎的痛哼。
从冷硬的地板上坐起来，浑身发冷无力的感觉促使江窈抬起手背碰了碰额头。
温度有点高，江窈又找出体温计。一番测量后，她确定自己发烧了。
自从开始走读，家里人就给她办了张通话卡，方便有事情联系。但是江窈才走读几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没用过打电话的功能。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号码的第一通电话，居然是给自己请假。
沙哑的嗓音和虚弱的语气让赵顺很快同意下来这次请假，匆匆嘱咐几句后结束了这次通话。
江窈翻箱倒柜出发烧药，一股脑吃了几粒，又简单收拾了下便难受着钻进被窝。
脑袋的昏沉闷痛和几乎是从骨缝里透出来的酸疼令江窈难受得直皱眉。
她安慰自己睡着就好了，一闭眼却是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
还有她狼狈又怯弱的逃跑。
她觉得自己好笑极了。
前一段时间还在多管闲事地纠缠着傅衍舟，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保护什么一起想办法。
困境当前，她却像个逃兵一样躲藏流窜，剩下傅衍舟一个人独自承受着所有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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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发汗导致的浑身粘腻，让她难以忍受，但同时也让烧退了下去。
洗了个澡又简单下了碗泡面对付晚饭，江窈就出了门。
春天的白日逐渐长了起来，晚上临近七点的时刻并不像冬天那般漆黑。江窈去了一趟药店后，却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直奔小区东边的位置。
又来到这栋楼下，江窈下意识看向安静的小巷子，确认毫无动静后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
暖黄色的灯照亮客厅，光亮透过窗户，微弱洒向楼下提着跌打伤药的江窈。路边的街灯也陆续亮起，江窈站在两处路灯间狭小的黑暗中，望向三楼灯光的动作未改。
不知道这个动作维持了多久，直到双腿和脖颈抗议，传来一阵酸痛，江窈才愣愣回神。
她犹豫着走进单元门口，一步一个台阶。
缓慢地像是在接受凌迟。
但是奈何速度再慢，三楼的阶梯也花不了她太多的时间，很快江窈就站定在傅衍舟家门口。
小区的隔音并没有很优秀，隔着暗色的进户门，她似乎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拖鞋踢踏在地面的声音。
打算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好几次。
直到门里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江窈才匆匆忙忙把装着药的塑料袋挂在把手上，慌乱下楼离开。
跑到一楼时，她听到傅衍舟家的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
似乎只是把垃圾暂时放在门外。
江窈心脏处乱成一团，只知道现在的她根本无颜面对傅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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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傅衍舟，在江窈出现在楼下不久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女孩一心盯着亮堂的客厅，没注意到隔壁昏暗房间窗边探出的他。
三楼不是什么远距离，再加上傅衍舟视力极佳，所有他早就注意到她为难愧疚的神色和手里提着的药物——熟悉得几乎是一转头，就能在他的桌子上看到一模一样的。
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出她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胳膊上腿上背上……大大小小的的青紫在苍白的皮肤下刺眼得很，涂上的药膏又激起一波酥疼的热意。
他突然庆幸起自己前一段时间的冷言冷语。
如果不能报答保护她，那么能让她免于伤害也够了。
再往下一瞥，原本站着女孩的位置空空如也。
楼梯间传来微弱的声响，他突然紧张起来。匆忙间，也不顾药膏还没完全吸收，便把衣服全部放下来收拾好自己的穿着，到客厅里等待着敲门声。
傅衍舟盯着门口半晌，门口处却依旧安静如斯。
终于一个没忍住，他起身走向门口。
打开门却扑了个空。
只不过明显的塑料袋摩擦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傅衍舟从外面的门把手上取下来装满药的袋子，又重新进了屋。
冷静下来之后，才反思自己方才太过冲动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