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偷听的只言片语,二十年后还是记忆犹新。
后来她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只是每每午夜梦回,童年的记忆闪过脑海。
她有一向被父母奉为明珠的妹妹,从来都更漂亮,从来都更优秀,从来都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儿
永远相形见绌,永远自叹弗如。
没有人会在意百合花下的阴影,正如没有人知道,她也要强,她很倔强。
那一夜,辗转难眠,反复斟酌字句,少女写下信件,苦苦哀求,字里行间尽是艳羡。
她却在信写成的一刻,失去了寄信的勇气。
紧张,担忧,自觉渺小,自我怀疑,不敢期待……她终是鼓足勇气寄出了信,又倔强地不愿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若是时光倒流到童年,那时候,她们还能一起荡秋千,无猜无忌。
彼时,野百合与矮牵牛一同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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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艾维娃·扎比尼。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打招呼的声音打断了佩妮·伊万斯的思绪,她抬头看到一个同龄女孩正在搬运行李。艾维娃眉眼弯弯,举止端庄,身着黑色礼服,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眼角带着血丝,想来是舟车劳顿。
“你是新来的?”
是啊,赶了好远的路,”少女风尘仆仆地说,随后轻轻咬了咬嘴唇,“好远……还不太适应这里,以后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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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以前,她和其他世家小姐还没有什么不同。
家住庄园,被父亲视作掌上明珠。她的童年记忆中,有满园鸟语花香,有仲夏夜的星空。
她有爱她的父亲,有尽心尽力侍奉她的家养小精灵露露。她是温室的玫瑰,家族的珍宝,得天独厚的幸运儿。
父亲爱好天文。每到晴朗的夜晚,父亲都会小心地为她披上一件斗篷,带她登上庄园的天台。在那里,星辰清晰得仿佛可以触摸。
流年如水,渐渐地,这样的夜晚越来越少,长辈们的谈话声、父亲匆匆的脚步声、投到她身上异样的眼光越来越多。尚是孩童的她,浑然不觉。
直到有一天,父亲拉着她的手,拽着她匆忙走向天台。
月光如水,星河无边无际。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显得如此渺小。她正想拉起父亲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脚腕被狠狠箍住。
“啊——”
天旋地转,下一秒,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身后群星静默。斗篷滑落,刺骨的寒风裹胁着她的身体,切割着她的肌肤。
抓着她脚腕的手在颤抖,她能听到同样颤抖着的声音,“不会有事的……你会飞的……”
哪怕抓着她的脚腕,父亲依旧不忘安慰她。可亲手让她坠下天台的,正是父亲。
当她直直地坠入黑暗,当寒风在她耳边呼啸,当星空越来越远……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永远也无法振翅高飞。
下坠的感觉如此真实,魔法与奇迹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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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首相的姓啊!天呐,你以前从没看过新闻吗?”
“唔……”艾维娃底头支吾着。
“你说你来自很远的地方,我见过留学生,甚至见过来自遥远东方的亚裔学生,但从没有人连扫地都不熟悉,还想把扫帚夹在两腿之间……”佩妮情不自禁地双手插腰,突然严肃,“你到底来自哪里?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对吧?”
那一天,她们才知道,彼此都是魔法世界的弃儿。
“艾维娃小姐,令尊已经安排妥当了,希望你可以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家养小精灵露露的声音仍然在耳畔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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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电话,用于即时通话,”佩妮向艾维娃细心地介绍,“巫师如果要将声音传递给远方的人,通常是用吼叫信。但用电话更方便,而且只有对方可以听到,私密性更好。”
艾维娃好奇地抚摸着那个金属制品,感受它光滑的外壳。
一个小盒子,很普通,看不到一点魔法的痕迹。
就像她自己一样。
这个东西真的管用吗?她希望它管用。在被魔法世界拒绝后,她只能寄希望于在新世界看到更多的惊喜。
当天晚上,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电话,对着它大喊:“佩妮!”
她期待地等着。
无事发生。
然后,她想起来,佩妮似乎说过,在打电话前要先播一串数字。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在外跑步的佩妮打过来的。
“艾维娃,你能听到吗?”
第一次从电话中听到熟悉的声音,艾维娃高兴地大吼:“能!”
然而,那头只传来“砰”的一声。
正当艾维娃怀疑电话到底管不管用时,她听到佩妮嗔怪:“大晚上嚎什么嚎啊!我吓了一跳,电话都掉了。”
“对不起,你现在能听得清吗?”艾维娃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一清二楚,而且这里只有我能听到。”
“真是惊喜!要是父亲知道该多好。说真的,你们麻瓜比父亲、比我们家族所有人认为的还要聪明,”如果此刻佩妮站在艾维娃身前,她或许可以看到艾维娃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寂,但随即被她轻轻掩去,“我记得一年前,我爷爷给我父亲寄过一封吼叫信,却不料布莱克一家正在我们家做客。一封信在客厅上燃烧、嘶吼,家丑全被听去了。”
佩妮“噗嗤”一笑:“话说当时你爷爷为什么要寄吼叫信啊?”
“也——没什么……就是催爸爸早点把我除名。”
即使她故作轻松,佩妮依旧可以听到她声音中的惆怅。
这种忧伤何其相似!无数个夜晚,她也曾辗转反侧,只是无人知晓。行囊备好,遥望天际,却始终未收到那封信。
但是,佩妮无法看到的是,电话前,艾维娃的神情中,尽是释然与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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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那个就是隔壁班的艾维娃。”
“以前只在榜单上看到过她。”
“不愧是黑马,这么早就端坐在图书馆里了。”
“可是我听说,她刚转来时,连圆周率都不知道。”
艾维娃利落地一甩手腕,理了理碎发,揉碎了晨光落下的金辉。沉浸于麻瓜的知识中,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身后同学偷偷议论的对象。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显得有些怪异的转学生,会用一个学期的时间成为一匹当之无愧的黑马?
正如那些纯血巫师无法想到,魔法世界可以拒绝她,但再多的偏见也无法磨平她的棱角。
当年拖着行李箱离家时,身边那些纯血巫师神色各异。对她最善意的期待,也只是愿她平平静静,远离喧嚣,度此余生。
看似善良,实则尽是巫师居高临下的同情。偏见铸成牢笼,思想囿于此间,却又自觉优越。
没有魔法,又怎能拥有惊喜?不会魔法,又如何能创造奇迹?
可电与磁又何尝不是魔法?在一个拥有电话、喷泉、旋转木马的世界,难道不值得奋斗吗?
日光中的她无暇惆怅,只是每每午夜梦回,她依旧能想到那座遥不可及的城堡,那个被邓不利多拒绝的夜晚。
但她始终牢记邓不利多最后留给她的话:“争取自己可以争取到的,然后微笑面对无法改变的。”
不执迷,不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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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莉莉刚从那面墙中穿出,伊万斯夫妇就迫不及待地与她相拥。
莉莉依靠在父母怀中,在站台上搜寻姐姐的身影。她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心中却有一丝落寂。
佩妮终究没有来迎接她。
就在几步开外,佩妮小心地藏在人海之中。
“快去啊!都说好了,还等什么?”艾维娃拉着佩妮的手催促道。
佩妮坐立不安,嗫嚅道:“我……给我点时间,我再理一理要和莉莉说的话。”
下一刻,她冷不防被艾维娃推了出去。
猝然暴露在莉莉面前,佩妮措手不及。上一次与莉莉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时隔一年,再相见……
与莉莉四目相对,眼睛余光中,她看到艾维娃鼓励的笑容。
莉莉正要说话,只见佩妮深吸一口气,抢先打破了沉默:“莉莉,对不起,我上次不应该那样……那样……不应该说你是怪物。这一年,我虽然很少和你通信……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说起……但其实我心中一直知道,你是我妹妹,你始终是我妹妹。坦白说,嫉妒是真的,但那不是我心中唯一的声音!”
佩妮的脸涨红了,但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说话也越来越流利。她发现,开了个头,倾吐心事就容易多了。
莉莉先是一怔,随即高兴地“啊”了一声,拉起佩妮的手:“没关系,姐姐。我觉得,很多麻瓜的东西也很酷啊,而且,魔法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巫师也有自己的烦恼。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她想安慰姐姐,又怕姐姐不敢相信。
佩妮抬起头,爽朗地一笑,说:“当然,我都相信。我的朋友艾维娃也是这么说的。”
霍格沃兹的学生从94/3站台鱼贯而出。与扎比尼家族往来的纯血巫师与她们擦肩而过,投向艾维娃的或轻蔑或戏谑或同情的目光,殊不知,艾维娃光顾着与伊万斯姐妹谈论时下流行的麻瓜音乐,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直到——
“是你?!怎么……”
对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举手投足间已显露出几分英俊的气质。他懒散地理着头发,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而这位布莱克家的少爷身上,竟分明佩戴着格兰芬多的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