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杯坠落发生脆响。
刘特助匆忙站起身，却被杨志按了下肩膀。
杨志往玻璃门外姜楠的半个身影瞥了眼，说：“等会儿。”
“傅总的事我哪敢等会儿！”刘沅义正严词，说着还要起身，杨志啧一声，视线盯着门外，说：“不差这两秒。”
刘沅：“什么意思？”
和他们普通特助不同，杨志的妈妈是傅家住家佣人，可以说是从小就被培养成傅商然的生活助理，他们不敢猜傅总的心思，但杨志可以。
刘沅也伸头往外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人都会在突发情况下，忘记一些规矩流程。
杯子碎地的脆响，令姜楠一时忘记敲门。
拉开办公室的门，只见傅商然一手拿着手机，一首还保持着拿杯子的姿势。
模样怔愣，还有丝带着不理解的......荒唐。
姜楠还是头一次在傅商然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
两人对视。
傅商然抿了抿唇。
她忙解释：“不好意思，一时着急，忘记敲门了。”
傅商然眼中似乎有困惑。
姜楠感觉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口气。
姜楠也没在意。
咖啡放一边，四处找扫把。
这时，杨志带着刘沅拿着家伙进来，“姜工我们来就行。”
两人一个扫帚一个拖把，手脚麻利，没给姜楠机会，两分钟完事。
杨志打扫完，抬眼看了傅商然一眼，见对方一脸思忖神情，利索带着刘沅走了。
刘沅出了办公室还在纳闷，“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要等会啊？”
杨志手机联系景德镇，让人连夜送来新的紫砂杯，表情复杂的看他一眼，摇摇头。
要不说他是生活助理而刘沅只是个CBS的对接助理呢。
被杨志刘沅跟狗撵了似的一通操作后，姜楠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傅商然恢复了往日的冷脸模样，屈膝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的保温饭盒是家里杨婶刚送来的。
傅商然胃不好，重油重盐的东西吃不得，平时忙起来不管不顾，傅老爷子不放心，就把老宅的杨婶调过来专门给傅商然做一日三餐。
骨节分明的手放在黑色磨砂饭盒上，修长白皙如把玩多年的羊脂玉。
他抬头刚要开口，却见姜楠直直盯着自己的手看。
指尖抖了下。
傅商然攥了下手：“有事找我？”
姜楠抬起视线，和傅商然对视了两秒，后知后觉“哦”了声，转身拿着咖啡外卖送到他面前。
“大家加班，点了咖啡喝，这是你的。”
准备拿下饭盒盖的手一顿。
傅商然收回手，看着面前的外卖袋，有些意外：“给我的？”
姜楠意外他的意外。
他们点外卖带老孟是经常的事。
傅恒集团的员工点外卖都不带他吗？
不过......
姜楠看向傅商然，对方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凉意，要不是语气没掩饰住意外，她都察觉不到这点微末的情绪波动。
想到对方工作中丝毫不讲情面，恐怕没有员工敢给傅商然点外卖吧。
可就算员工不敢，常年伴在身边的杨志刘沅几人也没给傅商然点过东西吗？
结合之前老孟说傅商然被大伯抢走继承人位置，她觉得傅商然有点可怜，明显是傅商然的地位被架空，连特助也不向着他。
唉，心软的人太容易感同身受了。
姜楠此时看向傅商然的眼神都带了一点点疼惜。
然而对面人一句话打破她的心软滤镜。
傅商然：“山林酒店的构思......”
一谈工作，姜楠刚刚还灵动水润的双眼立马变得死气沉沉，傅商然后面的话没再说，只是看着她。
姜楠点点头，“丰原那边的要求我收到了，构思再给我点时间。”
加班还要被催进度，谁懂啊。
姜楠转身要走。
傅商然开口叫住她，“姜楠。”
姜楠有些恍惚。
记忆里他的语气还是无奈和焦躁，冷漠地垂眸看着被她攥紧的衣角，“姜楠，我怎么做你才会不哭？”
考不过人家就去哭鼻子，姜楠想想以前的自己确实听招人烦的。
傅商然讨厌她也正常。
她回身，看向傅商然，“怎么了？”
“有事随时吩咐我。”傅商然说完，静静看着她，目光依然锐利。
却又多了丝令她捉摸不透的温和。
他似乎心情很好。
但姜楠此时来不及探寻傅商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和。
满脑子都是两个字。
吩咐？
姜楠怀疑傅商然是不是不懂吩咐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什么？”
傅商然勾唇，很浅淡。
“我说，你是项目组长。”
姜楠懵了：“那你呢？”
傅商然没说话，态度不置可否。
姜楠震惊，果冻般的樱桃唇张成O型，“你总不能是要做组员吧？”
傅商然点头，再一次说：“有事随时吩咐我。”
姜楠不敢相信，再问:“你要听我的？”
“对，听你的。”
听她的。
姜楠睁大瞳眸。
说不清为什么，心跳的节拍乱了两下。
她怀疑是刚刚进来前匆忙喝的两口咖啡，喝太快导致心率加快。
“行，那我继续加班去了。”
习惯了傅商然冷冰冰的态度，突然态度转变，姜楠不大适应，临出门，才想起来说：“哦对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甜，就给你点了经典常规款。”
傅商然偏过头看了眼彩色的外卖纸袋，点头：“谢谢。”
态度诚恳。
姜楠关门差点没把自己绊倒。
设计部灯火通明，加班的人不少。
富明娜依旧给她们打下手做小秘，眼看姜楠不出活，想打个招呼溜回家。
“想什么呐？”富明娜伸手在姜楠面前晃了晃，“眼睛都直了。”
姜楠放下咖啡，高深莫测地说：“娜娜，我悟出个道理。”
富明娜又放下屁股坐回工位，“您说，姜老师。”
姜楠抬起明亮的小鹿眼，偷偷摸摸小声说：“给领导送礼，果然是管用的！”
“送礼？你给谁送礼啦？送的什么礼？茅台？”富明娜一听送礼来精神了。
姜楠摇摇头，指了指她身后全降的百叶帘，小声：“刚刚的咖啡外卖，我给傅......总也点了一杯。”
富明娜呆了一秒。
低头利索关电脑收拾包，完全不想听她胡言乱语，“那啥我先回家了，你要是压力大，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是谁啊！
那是傅商然！！
能是一杯咖啡就搞定的人嘛！！！
“真的！”姜楠见她不信，伸出手指在自己唇前画了个弧度，“他还笑了！”
“卧槽。”富明娜下意识发出不太文明的感叹。
“真有用？”
姜楠重重点头，“他还和我说谢谢。”
富明娜更震惊了。
“这事我能发到八卦小群吗？”
姜楠笑：“能啊。”
虽然不知道傅商然要待多久，但她还有点希望他能在CBS感受到些温暖。
第二天，老孟在设计部的秘书销假返岗。
老孟在换岗那天就问过蒙妮的意思，后者说要跟着一起去人事，可今天，又说还想留在设计部。
老孟也痛快，同意她留下，只不过临走前留了句：“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话姜楠富明娜蒋超三人听进去了，只有被提醒的蒙妮本人，眼含春风地瞟着对面办公室，唇边压不住羞。
姜楠正在做酒店的流线设计，富明娜发来微信。
【蒙妮想要做富婆的心又开始萌动了。】
蒙妮人长得秀气，模特身高。
当她带着985学历来应聘秘书时，大家都可惜这么好的学历来个事务所当小秘书。不过时间久了，他们也看出，蒙妮骨子里带着偏远山村的固旧思想，并不想通过学历找个好工作，而是想通过学历能嫁个好人家。
甚至刚来时还对着老孟用美人计，老孟找她苦口婆心谈了一次，蒙妮才投入正常工作。
不过这事都是大家传的，老孟快六十的老头被八卦成这样，姜楠实在看不过去，也是因为这个事，退出了八卦群。
之后群里也没再八卦过老孟和蒙妮。
姜楠没空去关注蒙妮，正苦大仇深盯着设计图和上午跟蒋超一起去现场拍的场地环境图。
也就将偷师的打算抛之脑后。
富明娜在对面咳了好几声，终于引起姜楠的注意。
姜楠歪着脑袋看她，小鹿眼带着担心，说：“你感冒了？我这有感冒冲剂要不要？”
说着她就要拉开抽屉。
富明娜又咳了一声，手挡在嘴前小声叫姜楠。
姜楠抬起头，思绪终于被她打断开始注意周边过于异常安静的氛围。
富明娜冲她身后方向眉毛飞抖。
姜楠回头，傅商然正站在她身后，视线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对上她的视线，姜楠疑惑挑眉，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交代，对方却只是轻咳一声，大步回了办公室。
姜楠莫名其妙，看向富明娜：“他在我身后多久了？”
富明娜松了脊背，拍拍胸脯，说：“站的不久，但是来来回回好几次了，他是不是找你有什么事啊？”
富明娜喝水压惊，又说：“吓死我了，有事叫你过去不就好啦，光在你面前晃，也不出声，光吓我们了。”
姜楠笑笑没在意。
但因为有了这段插曲，之后便留了分注意力，然后她发现，傅商然后面又出来两次，还真像富明娜说的，在她面前晃，吓得周围人大气不敢出，还不说什么事。
姜楠靠着椅背，抬眸看着傅商然每次路过扫向的电脑屏幕。
思忖几秒后，她一拍脑门。
傅商然，肯定是嫌她进度慢了！
姜楠摸了摸鼻尖，坐直身子。
心虚同时，还在想傅商然性格现在变这么好？催进度这事都不好意思和她当面说，还要靠来来回回的出现委婉提醒她。
正想着，蒙妮凑了过来。
“姜楠，傅总经常来这边逛吗？”
蒙妮手指在他们四人位划了划。
其实原本四人位只有他们三个，蒙妮是休假回来特意搬到这边，说作为秘书方便和傅总汇报工作。
姜楠摇头，“头一次。”
她正思索要不要和傅商然说明一下自己最近确实没灵感的事，也就没注意蒙妮低头偷笑地“哦”了声。
于是，临近下班点，大家陆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蒙妮的勇猛操作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姜楠看着蒙妮拎着一杯咖啡，踩着高跟鞋敲门进了傅商然的办公室。
姜楠和富明娜对视，富明娜被蒙妮勇得呆若木鸡，说：“我忘了她也在八卦群了。”
虽然她早就在群里八卦了姜楠送咖啡的事，但大家也只是嘴上行为，谁也没那个胆子实际行动。
傅商然时不时看一眼微信消息。
对于说要向自己偷师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等了一天，又频繁刷存在感，对上的目光只是充满疑惑。
那道茫然的视线让傅商然觉得自己像个傻不愣登凑上前任人享用，而对方对他毫无杂念，仿佛跃跃欲试的偷师只是一时兴起的聊天罢了。
只有他当了真。
敲门响起。
傅商然抬眸看向门口，刚刚勾起的唇角在看到进来的人是谁后又骤然落下。
蒙妮回身关门，并没看见傅商然的神情。
“傅总，这是您的咖啡。”
蒙妮很聪明，没说是谁买的也没提自己，欣欣然放下咖啡就要颔首离开。
看着桌上和昨天相同包装的咖啡，是半糖冰美式。
傅商然却叫住人，“这是谁买的？”
蒙妮一喜，说：“怕您不喜欢太甜，所以我点了半糖，傅总——”
她操着长久练出的标准微笑，说着却看到傅商然眼中带刀子般，将外卖袋子扔进垃圾桶。
蒙妮愣了。
“我喝冰美式，是谁说的？”傅商然平静的语调，却给人山雨欲来的窒息。
以为傅商然讨厌自己的喜好被私传，蒙妮怕引火上身，连忙解释：“姜工和我们说您喜欢喝咖啡......”
声音越说越低，蒙妮感受到办公室的气压骤降，她额角流汗。
“出去！”
设计部的人都没走，直到看到蒙妮空手出来还带着笑，众人终于相信，傅总竟真的能接受他们普通人送的咖啡，没有豪门贵族的金贵边界。
大家该吃饭的吃饭，该回家的回家。
第二天，姜楠照常提前半小时上班。
一进设计部，又是压抑的氛围。
比昨天更甚。
她放下包，抬头看过去。
总秘办的四人亦是如临大敌的紧张。
富明娜还没来，姜楠给杨志发了微信：【是不是项目有什么问题，怎么大家氛围这么凝重？】
杨志忙完手头工作才有时间看手机，回她：【不是，昨天下班前傅总心情就不好，搞得我们也怕怕的。你让大家别有压力，正常工作就好。】
别有压力......
姜楠环视一圈，叹气。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一上午，蒙妮都很老实。
甚至连去傅商然的办公室次数都少了。
姜楠关掉食堂群消息，转而点开外卖软件，打算定个三明治吃。
刚点开。
对面办公室的人又出来了。
富明娜正襟危坐，一边嘟囔：“这破位置我必须换掉！”
姜楠没动，继续订外卖，这几天被傅商然进进出出跟个惊弓之鸟似的，她都被傅商然搞疲了。
最后他出现他的，她连眼睛都不抬。
左右也是没灵感，缩头乌龟她能当一天是一天。
姜楠躲着男人的视线，坚腚地看着手机，八风不动。
傅商然发现，他在哪个方向，姜楠就把肩对着哪个方向，并不想面对她的样子。
他等了两天，并不见对方有搭话的想法，甚至演变成不想看见他。
瞧了眼姜楠桌上蔫了的多肉，傅商然抿唇，回了办公室。
他找出企鹅登陆，给列表唯一好友发送消息：【偷师的怎么样？】
对方秒回：【[哭]别提了，今天在我身后路过四次了，估计是想查我进度......我现在没思路，都不敢见他......】
“......”
被自己搞砸的某人感受到对方隔着屏幕的嫌弃，发出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