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学术会议之前
于知渔下班步行回家，江百舸的车停在北门外，两人正好能顺一段路。她带着江百舸走职工梯，电梯门一开，恰好遇上从内分泌科会诊回来，又要去行政楼开会的张老师。
“哟，知渔啊。”
她站在老师身边，江百舸习惯性压低帽檐，走到师徒俩身后的角落里，一声也不吭。医院里人多眼杂，等电梯时，于知渔有意站得分散些，江百舸也挺配合，两个人默契地将“陌生人”这个词演绎到极致。因此，张老师也就没有把这位缩在角落里的年轻人与前几天听说过的、“长得很好看”的、自己亲学生的“绯闻男友”对上号，开始和于知渔聊起过一周后出去开会的事。
江百舸隐约记得自己那几天的行程好似与他们的目的地重合，眉毛微微一挑。他默不作声，继续听下去，暗暗决定待会找助理确定一下。
“准备得怎么样了？”
“非要上台吗……可我只想去吃茶歇啊。”
江百舸垂头藏起眼角的笑意，哪怕只对着于知渔的后脑勺，他也能想象出于知渔焦虑窘迫的神色。
“脸皮厚一点！分会场人也不多。”
“学生何德何能，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不用怕，锻炼锻炼就好了。”这种说辞，自于知渔硕士入学以来，张老师听过许多次。于知渔最擅长装可怜，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他早已练就一幅铁石心肠，欣欣然拒绝了亲学生。
进电梯时的于知渔还沉浸在下班的快乐中，步履轻快，与出电梯时的她判若两人。目送导师离开后，于知渔长叹了口气，脚步沉重。
江百舸快走了几步来到她身边，关切道：“没事吧？”
她摇摇头，“现在没事。”
“这么可怕吗？”
她又有气无力地点头，“我讨厌对着很多人讲话。”
这是作为明星的江百舸理解不了的，于知渔想起身旁人的身份，又是长长的叹息：“江老师，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游刃有余地面对人山人海。”
“我也不敢同她们对视，但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嘛！”江百舸安慰她：“你肯定也没问题。”
“你那是害羞，我是胆怯，咱们不一样。”
于知渔仍旧垂头丧气，她或许可以给大家呈现出好的结果，但过程中的痛苦只能自己尝。
江百舸突然问：“你是不是只羡慕你做不到的事？”
“当然了。”于知渔对他的意外发现感到诧异：“既然能做到，又为什么要羡慕别人。”
“也可能羡慕别人做得更好？”
“不会的。只要努力过，问心无愧就好，毕竟结果不是仅靠努力就能决定的。”于知渔耸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豁达。”
“还有一种可能。”于知渔在江百舸的车前停住脚步。
“什么？”江百舸问，他朝接替何凯工作的小助理摆摆手，示意她先上车。
于知渔说：“我自信能做到最好，所以不屑于艳羡别人。”
江百舸有一瞬间失了神，又笑着轻轻揭过。上天诚不欺他，他与她果然是同一种人。
“好吧，于医生。”他伸出手，“祝你一切顺利。”
于知渔从善如流，上前一步捏住他的手指：“借江老师吉言。这几天若是有机会，还望江老师帮忙咨询一下，有没有富婆姐姐愿意聘我当家庭医生。”
江百舸代言的顶奢品牌邀请他明天去参加线下活动，晚上还有品牌方安排的会员邀请制晚宴，所见之人要么品牌高层，要么高消费会员，非富即贵。
他接住她递过来的梗，说：“好，我一定尽力。”
在回家的路上，江百舸询问助理下周的工作安排，助理的回答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于知渔和她的导师还提到会议的安排，第一天的主会场是必须要去听的，而于知渔做报告的分会场是在第二天下午。江百舸打开手机里的日历比照时间，第一天的白天他有品牌新系列的宣传要拍，晚上有直播，第二天上午有另一场线下活动。按照原计划，他们会乘坐当天下午的飞机回来稍作休整，第四天他就要参加新剧本的围读会了。
“我们20号早上再回来行不行？”他问助理。
小助理愣了一下，打开行程表看了看安排，迟疑道：“应该……没问题。可之前不是老板您自己说的，担心缓不过来，要当晚返程的吗？”
20号虽然算作休息，可他还要录营业视频和之前约定的采访。
“是吗，我现在又觉得我可以了。”
“好好好，我联系改签。”
他自动过滤掉了助理与工作室电话沟通，并合伙吐槽他的事情，一心企盼不要赶上堵车。他想赶紧到家收拾收拾，再亲自下厨给父母做些清淡可口的小菜，让助理给送过去。
于知渔顾不得休息，回到家先洗了个澡，湿着头发就坐到电脑前。太阳西移，房间里的暑气并未随之散去，倒也不用太担心感冒。
她曾幻想着老师能像从前那样“可怜”她这个i人，现在看是不可能了。主办方要求提前提交PPT，她先粗略读了一遍自己之前做的东西，发现有许多小的问题需要修改，还有一些小细节需要仔细把握。
与会的这篇论文算是她硕士时负责课题的进一步延伸，大部分实验是她做的，剩下三分之一是在她毕业去德国后，由小一级的师弟负责收尾，后来老师把数据交给许云轻——她在三月份录取结果出来后就入组打工了（于知渔泪目）——文章写成后，三个人共一作，于知渔第一，师弟第二，小师妹第三。
大家对这个署名安排无异议，于知渔左看右看，师弟如今飞去北美投奔二师兄，师妹只负责写文章，上台发言的担子只能她来挑。晚上她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孤零零站在台上，而台下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想象着自己出糗，被人刁难，引得哄堂大笑，指指点点，愈发睡不着。
或许没有这么可怕……本来就没有这么可怕，大多数人都同她一样，心里只有茶歇，根本不在意演讲者说了什么，她心知肚明，可内心还是焦虑不已。
睡意强求不来，于知渔干脆自暴自弃，坐起身打开社交软件。
她的关注列表里有江百舸的站姐，出了名的人美心善，情绪稳定。由于江百舸这两天是私人行程，粉丝免不了出现戒断反应，站姐便放出了前些日子的存货喂给粉丝。
为了刻意忽视眼前的烦恼，于知渔果断投入到欣赏江百舸的舞台妆造和表演中。即便是怼脸拍，他的脸依然完美得让人感叹女娲偏心。这次的妆造也很合她的胃口，为了切合此次晚会的主题，他的眼底和眼角铺了细闪粉，在灯光加持下犹如璀璨星河，汇于他清透的桃花眼中，并与之相融，诱人沦陷。
于知渔亦被撩动了心弦，她循环了三遍舞台直拍，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黑暗中上扬的嘴角。
舞台上的他是如此自信，好似只要他一上场便能夺走一切注意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于知渔记得从前看过江百舸的一则采访，他谈到自己非常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并愿为之奋斗。
如果我也能如此就好了，于知渔想，不过我不可能做到。
甲之□□，乙之蜜糖。江百舸可以从中获得快乐，而她只会收获痛苦与悔恨。无论自己表现得多好，她都会反复复盘，然后责怪自己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就像她表面外向开朗，实则无比内向一样，她看似自信，其实极度自卑，哪怕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她依然在无休止怀疑自己。
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