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牵手
于知渔随意找了家路边的苍蝇馆子坐下，此时距饭点还有些距离，店里只有她一个顾客。店主阿姨热情又健谈，于知渔一边小口小口品尝她极力推荐的招牌鲅鱼馄饨，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唠家常。
“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吧，可得好好学习唷。”
“她在市一中上学，昨天放学跟我说有明星要去拍戏。你说说现在的孩子，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只关心什么什么明星。”
埋头吃饭的于知渔为了不冷场，礼貌接话：“谁啊？”
“拍《真假律师》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真假律师》是六年前以“真正的双女主”爆火出圈的职场剧，于知渔想当然以为是两位女主演的其中一位，便提醒阿姨：“是沈君霓，还是刘可呀？”
谁知阿姨摇摇头，说：“是那个男的！”
难道是剧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一年前因为孕期出轨而从娱乐圈消失的男一？于知渔问：“总不可能是冯升吧，他不是塌房了吗？”
“不是他不是他。”阿姨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举起手比划了半天，“就是那个男保姆，头发这样这样那个。”
原来是个戏份不多的配角……于知渔仔细一想，“啊……”她瞪大了双眼，那不是江百舸吗？！
“江百舸？他……他也在这里？”
“对对对，就是他。”
之前也没觉得地球这么小，她无奈地笑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招牌菜自有它的魅力，于知渔很快把一大碗馄饨扫进肚子里，她意犹未尽地拿起勺子开始喝汤，算是抛弃了从前担忧嘌呤含量过高拒绝喝任何汤水的原则。鲅鱼肉汁与原本汤中有的紫菜和虾皮融合在一起，让鲜味更上一层楼，如果不是她实在吃不下了，完全可以再来一碗。
阿姨的话题转移到自家菜品上，开始同她分享馄饨的做法。
“其他倒不是太难，只是我那边买不到这么新鲜的鲅鱼。”于知渔甚是遗憾，和阿姨约定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一定会再来吃一碗。
最近的地铁站有三公里，她打算散着步过去，权当是消食。
天色渐暗，星芒初显，海上泛起层层水雾。极远处市区的霓虹灯也挨个亮起，各色光线给厚重的云彩染了色。沙滩上多了放学的孩童，互相追逐嬉戏。
于知渔被她们的情绪感染，偏离原来的路线，一脚踩进沙地，席地而坐。越往北，海滩上的沙子越细。太阳炙烤的余温尚未散尽，于知渔把自己的手埋进去又提起，沙子暖和而柔软，抓不着，握不住。
月亮与她遥遥相对，于知渔轻声念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竟是他乡之客。”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高中时反复背诵的词句跨越时间与此刻的她产生巨大共鸣。那个炎热的夏天里，坐在摇摇欲坠的电风扇底下默写这句话的于知渔，在想什么？随堂默写对她而言易如反掌，她边写边和同桌说笑，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课间要去学校的超市里买辣条吃。
于知渔不由得抓牢这根线，追溯到更深层的地方。十二年前的她，想要什么？
想不受限制地玩手机，想学医，想读到博士。
都实现了。她现在拥有的电子产品可以随意换着玩，她在全国排名前十的三甲医院工作，她获得了博士学位，但是……她反复问自己，你现在想要什么呢？
是追随导师的脚步，从主治到副主任医师再到主任医师，还是想要一张博士后证书。
亦或者，还有更远更缥缈的东西在等待她。
见缝插针又录完一组采访的江百舸瘫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记者对他早年的经历十分熟悉，提出的问题也很有深度。团队虽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但面对镜头他还是提起百分百的精神应对。
十二年前，于知渔收到了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十二年前，江百舸因伤病退团，进入演艺圈跑龙套。
与目标清晰的于知渔不同，那时的江百舸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迷茫。被迫离开熟悉的领域，他从不知名的小角色开始，认真打磨自己的演技，从只有两分钟镜头和一句台词的带刀侍卫到担纲男一号的青年将军，他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到了今天。
原本沉湎于过去的江百舸突然坐起，吓得旁边专心吃生腌的何凯手一抖，肥美的大虾借此机会挣脱筷子的束缚，跑到了地上。
“我出去走走。”江百舸和助理完完全全两种心境，一个在庆幸得到，一个在遗憾失去。
“我的虾！”
“你吃吧，我自己去。”
“江老师，你不怕被拍到啊。”何凯最近悟性甚高，急忙阻止他：“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还在说什么‘专心事业，不谈恋爱’。”
“我去海边散散步，谁说我要去找她了。”江百舸快步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拧开水龙头洗脸。
“大虾洗洗还能吃。”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期待，再激烈的水流声也掩盖不住：“把你的外套借我穿穿”。
何凯用纸巾包起掉在地上的虾，走过去用屁股顶开江百舸，抢走了他的位置，“你怎么去？”
“打车吧。”虽然他故意戴了蓝色的医用口罩，脑袋上扣了一顶平平无奇没有logo的棒球帽，外面再搭了何凯的运动外套，依旧压不住他身上的气质。
“已经有粉丝拿到消息守在各个出口了，你还想大摇大摆地出去打车？”
江百舸一幅不管任何人死活的样子，朝他挑挑眉，“还是老样子。”
于知渔所在的位置叫“月亮湾”，因矗立在这里的一座金属月亮雕塑而得名。白日的余温消散殆尽，海风吹得衣袖鼓起，竖毛肌开始收缩。她站起来蹦了几步，甩掉鞋里灌进去的沙子。
现在真的该回去休息了，于知渔不作他想，继续朝地铁站的方向溜达，离人声喧闹处越来越远。
她揣了满怀的心事，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不怀好意的人在尾随自己。直到旁边的树荫中窜出一个人拽住了她的手，才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回现实。
她急欲呼救，却在看到对方眼睛的那一刻哑住：“江百舸？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紧紧抓着她的手疾行离开这片区域，直到一处路灯下才松开了手。
于知渔攒了一肚子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不消江百舸解释，她就有了答案：“啊，我刚刚发的朋友圈有定位。”
“怎么样，后悔没有屏蔽我？”江百舸的低音声线足够魅惑。于知渔呼吸微微一滞，主动退开，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一直跟在你后面，你没发现？”
鸡皮疙瘩重新竖起，于知渔忍不住转头朝他们来的方向探究，可惜江百舸身后只有空阔的街道。她越想越后怕，这里虽是旅游景点，但地处偏僻，除了沙滩，周遭许多地方到了晚上基本见不到什么人。
江百舸见她脸色不豫，知道她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便出声调侃：“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刚刚在想事情……”她不愿多说，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街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拉近，好似他一伸手就能将于知渔拥入怀中似的。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他拼尽全力，都碰不到于知渔的指尖。
于知渔抬起头，与他炽热的目光相撞，仿佛被火苗舔舐到那般迅速躲开，轻声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江百舸痛苦纠结了片刻，下定决心重新牵住于知渔的手，拉着她沿着林荫道向前走。
于知渔并未同他所预料的那般挣扎，反而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离开昏黄光线造就的明亮地，踏入下一个未知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