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随着裴曜再次回到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洛阳，她望着一如旧日般巍峨的宫墙，几代帝王大兴土木修筑垒砌的沟堑深墙，终究在这一年被铁骑踏入，即将开启另一个朝代的盛世。
旧王朝的故事落到了尾声，但顾昭于私情还是该再来拜见林太后，也是替萧彤云来看看。寿康宫中洒扫得一如往常，只是到底缺乏了生气，像是垂垂老矣之人的苦苦挣扎。
顾昭当年对林太后心中有感念也有怨怪，但到了今日就只剩当年林太后对她的好了，顾昭盈盈一拜，“臣妇拜见太后娘娘。”
“是昭昭啊，吃了不少苦头吧。”林太后满头白发挽在脑后，仅几只素钗。
顾昭实在不忍心看林太后与林夫人的面容，曾经都是那般风华绝代的美人，即使年岁不小都可见骨相之美，可如今，这两位算计她也最疼她的妇人都这般苍老了。
“姨母，”顾昭扑倒在她裙摆边，泣不成声。林太后与她母亲侧脸很是挂相，甚至比之裴夫人更像亲姊妹，其实林太后对她一直很好，只是处在这样的位置，她必须要谋算的。
林太后伸出手，替她拭去泪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哭什么呢，你跟你母亲一样的心软，这样可不行。你日后所有依仗都在裴曜，我相信年少情深，也知道天家无情，你万万保全自己，心存警惕，对谁都不可轻信。”
顾昭当真是凤命，当年那张签文最终还是灵验了。她原本觉得意头极好，遂生了要聘顾昭的心思，兜兜转转灵验在了此处。
“姨母，我好想你。”她阿娘去后，一直是林太后照佛。
“姨母这一生做过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也一度将你当作棋子，不瞒你说，我鲜少有愧疚的时候，唯独对你。我想推你一把，乱世之中，你若嫁普通人家也护不住你。可是看你受难，我也心疼。”
“我知道……”绿萼最后的收手，也许是林太后心软了。否则绿萼怎会错过带她回洛阳的机会呢，而萧彤云最后收留了绿萼，这一切都很蹊跷。
“你这般聪慧，也能洞察一切。但是你别忘了，想要伤害你的人是一下都不会心软的。”林太后自知时日不多了，这是她最后的善良。
“如果我对你未曾存有一丝善意，你今时今日又如何翻身呢？人这一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善之上。我等你许久了，见你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彤云日后就多劳你费心了。”
“我会求他让姨母与忘机能荣养一生。”她都不敢跟林太后说，萧彤云留下一封和离书就消失了，谢峥一直在找她，但没有任何线索。
“你不必为我犯难，裴如晦是什么人物，岂会留下这样的隐患。我这一生也算值得了，你好好跟着他，若能凭着他当下的上心得皇后之位最好。女人这一生，唯有地位权势不会负你。
我也累了，你去罢。”她颓败地摆了摆手，顾昭泣不成声，缓缓退出。
只是故人还有许多，孟妃也在等她，从前那般鲜活又野心勃勃的脸孔被这世道磨得失去了颜色，“我是专门在此等候夫人的，想请夫人去见一见陛下，他病的很重。”
萧杞在她面前从未提过顾昭，但是孟泠知道年少时那样欢喜的人，怎么会不挂念呢，她想为萧杞做所有她能做到的事情。
顾昭也想再见一见萧杞，因为他们都知道，此一别就是永别了。
孟泠跟顾昭并肩同行，顾昭问她，“你不打算出宫去么，冯夫人还在等你。”孟大郎君被在混战之中想要逃走，但是被南帝部下射杀了，冯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孟泠的平安了。
孟泠双手握于胸前，不安地摩挲手指，“劳夫人挂念了，我想陪陪陛下，我的事日后再说吧。”
看得出来，孟泠是真心待萧杞的，也是，在这吃人不见骨头的深宫中，两个相互依偎的人怎么会不心疼对方呢。
萧杞靠在床上，传来走动的声音，他知道是孟泠来了，“阿泠是你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孟泠走上前握了握他的手，“是我，我替陛下带来了一个人，陛下肯定想见的人。”
萧杞摇头，“我没有想见谁。”
顾昭缓缓走上前，“顾昭拜见陛下。”孟泠轻声退下，给这对曾经的青梅竹马留出时间。
萧杞目光轻轻转过来，嘴角挂了笑意，“是你啊，上前一些，我近来，在梦中几度见到你，时长想到我们过去的时光，有你和彤云姐姐，咳咳咳……”
“臣妾也总是怀念那段时光，陛下身子可还好？”顾昭不敢相信萧杞面白如纸，眼眶凹陷，一双手瘦到骨节突兀，好似真的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可从前他明明好好的，怎么就……
“很好，昭昭你呢，裴曜对你可好？我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
顾昭点点头，“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自你离开洛阳后，我屡屡庆幸，当年没有将你强留在洛阳，没有将你拖入这深渊当中。我，确实护不住你，这帝王当得如此窝囊，好在如今倒是要结束这一切了。”
“往事不可追也，陛下与我都没有过错，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我不怨恨陛下的。辰妃娘娘说陛下不肯用药，让我劝劝陛下，好好保重身体。”
“好，我会好好用药的。”
萧杞从登位的开始便没有真正掌握过权力，他只恨自己生在萧家，末代皇族的心酸终究被他体会了一个彻底，好也罢歹也罢，这一切终究要结束了，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解脱与痛快。
他强撑病体，亲自写了一道罪己诏，禅位裴曜，这是他唯一一次完全由自己掌握得事情。
朕在位三年有余，遭天下荡覆，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行运在乎裴氏，今追踵尧典，禅位于齐王。
周恭帝与林太后退居长安行宫静养，孟泠自请跟随。
至此，这算不得完整的江山才算是平稳了一些，而裴曜前路又何尝就安定下来了，这破败的王朝想要再次恢复生机不知道要费尽多少心血来治理，平南王一系苟延残喘，尚需再有一战而定。
钦天监和礼部很快就确定了裴曜登基的日子，裴曜御笔亲自提写了封后的旨意，他要顾昭与他一起受万民敬仰，他们要携手走一生。
二人并肩，顾昭抬眼微侧，每一步台阶都好似踩在云端，只有她身旁的人给足了她安全感。一生一世太长，唯愿再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