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钰茗语气平和，继续道：“你们天天放贷收债的，对这方面条款应该比我清楚。父母的债务无需子女承担。姜升先生之前用什么抵押贷的款，你们收不回债，把财产收走就是。”
小伙子漠然道：“这老太太往门口一躺，房子我们收不走。”
“收不走，你们不会告到法院，要求强制执行？”
小伙子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愣才道：“他们说你有……”
姜钰茗冷哼：“我有钱？我哪来的钱？”
闻言，姜升先急了：“不、不行！咳咳、我的房子绝对不能收走。”
他求助般的眼神望向姜钰茗，语速加快道：“水水，那是我和你妈妈的房子，也是你妈妈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你从小在里面长大，那里有我们一家人的回忆，怎么就这么轻易被他们收走？”
奶奶也急了，上来扶住姜钰茗的手臂劝她：“是啊，小水，房子是根，可绝对不能动啊。”
“而且，你爸这病看着还有好转的迹象，治好之后，总还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能回去吧。”
姜升也费力坐了起来，着急道：“是啊，我这身体现在这个样子，房子留在这，好歹还有些活下去的奔头。如果连房子都没有了，那我真是……”
说着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
奶奶见姜升一个大老爷们真急了眼，心下也不禁戚然，眼圈霎时间也红了。
她哽咽着拿起姜钰茗的手说：“小水，其实奶奶是特别不愿意麻烦你的。你爸后来借的这些钱，都是用来治病的。因为生病，工作也丢了，实在是无力还债。这边医药费也欠着了，医院说再不缴，只能请你爸出去……”
“你爸爸养你这么多年，你真能见死不救吗？”
姜升又道：“这两年，爸爸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想必也是日子是过得不错的。爸爸的要求不高，只要保住这套房子……”
姜钰茗打断他：“你现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保什么房子？”
姜升话至一半被她这样堵回去，脸色不佳。
姜钰茗从小到大都是温声细气，就连哭都是小小声。两年不见，她如今这样说话的样子叫姜升十分陌生。
姜钰茗坐在轮椅里，明明比所有人都矮，气场却压所有人一头，她没有情绪地继续对姜升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借的钱，没人逼你，现在还不上了，收走你的抵押财产也是理所应当。”
而后她转头对小哥说：“当时借钱，房产证你们应该抵押走了，该收房就收。不过提前通知我们，进去把物品清理一下。再要多的，现在也没有了。你们再来闹的话，他一命呜呼，你们什么也拿不到。如果让他静养，等他好了，你们之间该怎么算就继续怎么算。”
小伙子看看她，又看看另外两人，心里掂量她是个能拿主意的，遂点头，把桌上的欠条收了起来：“行，那套房子我们就先收走了，剩下的我们回头再算。”
最后这句，是对姜升说的，他说完这句，便识趣地走了，将战场留给剩余三人。
奶奶这下真急了，晃着姜钰茗的手臂：“不行！绝对不行！奶奶请你来是帮忙的，你怎么不帮忙，反而捣乱呢？”
“奶奶，你先坐，别把自己气坏了。”姜钰茗对奶奶的气急败坏无动于衷，继续对姜升说：“骗老婆骗孩子都算了，你这个人，怎么连自己七老八十的老妈都要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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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安静了几分钟，姜升脸色由青变紫，由紫转绿，仿若一个自由变化的调色盘，就是没憋出一句话。
姜钰茗见他不说话，只好继续开口：“你这两年借的钱是用来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妈妈被你害死之前，家产都被你赌光了。我本来以为妈妈没了，女儿也不认你了，你会醒悟，重新做人。没想到啊……姜升，狗改不了吃屎。”
“你如果真的这么爱这套房子，真的珍惜我们一家人的回忆，一开始就不应该拿它出去抵押借钱。从你抵押我们的家的那刻开始，就要明白，你已经失去它了。”
“如果当时我给妈妈打的用来给你们买大病医疗险的钱，你没拿去赌，你现在不至于得了这么重的病全都只能靠自己。”
“如果你这两年借的那些钱，没有被你滥赌挥霍掉，你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拉着奶奶陪你一起受苦。”
“姜升，人各有命，善恶终有报。你害死了妈妈，现在，这些都是你的报应。”
姜升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那张素来儒雅秀净的面庞，因病痛和愤怒而扭曲。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下床就给了姜钰茗一巴掌，“啪”的一声，在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姜钰茗的脸被他扇到一侧，火辣辣地疼，她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嘴上却依旧没停：“姜升，我今天之所以愿意过来，是看在奶奶的份上。奶奶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被你连累。”
“奶奶，”她抬头，看向奶奶，平静道：“从小把我养到大的，不是爸爸，是妈妈。是我两年前就没了的妈妈……”
提到妈妈，姜钰茗喉头发紧，不住哽咽：“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总是善良的人受到伤害呢？”
“为什么两年前，死的不是姜升，而是我妈呢？”
世界清晰了一小会，又模糊了。
姜钰茗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她以为以姜升的本性，还会继续冲上来拳打脚踢，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她眨了眨眼，抬头看，沈慕青不知何时进来了，将姜升牢牢固定在床上。他手臂青筋爆出，下颌紧咬着，像是强忍着怒气。
“你、你没走……”姜钰茗低喃，手指紧拧住身上那条质地精良的羊绒毯。
他听见了多少？都听见了吗？
沈慕青“嗯”了声，松开了对姜升的禁锢，朝他冷声道：“别仗着自己是病人是长辈就随便使用暴力，再发生一次，我不介意报警。明白吗？”
姜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有些畏惧盯着沈慕青道：“你、你是谁？”
沈慕青带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捂得严实，气势却很凶狠，他刀了姜升一眼，姜升便噤了声。
奶奶见状，忙将姜升按在床上重新躺好，掖好被子。老人家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消化这样的场景，嘴里直念叨着“造孽啊造孽”。
“房子你们就别想了，奶奶，你也不要去闹，别让自己受伤。”姜钰茗抬头，朝奶奶有条不紊道：“家里财产应该都被你儿子败光了，之后医药费和奶奶您的生活费，我会想办法。”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好的狗屎运，能撑过这一劫，相信他没有这个房子也会想办法活下去的。”
奶奶无可奈何，只得连连点头，念着“好、好”。
“好什么好，这个没良心的。”姜升也不遮掩了，啐了一声嘟囔道：“她就是冷血。当时她妈生病，她不掏钱，现在她老子生病了，她还是见死不救。”
“明明男朋友还是未婚夫那么有钱，为了自己死要面子，居然这样对父母不管不问。”
姜钰茗说完那些本欲离开，没想到姜升嘴上仍不饶人。
她怒气冲顶，忘了脚上还伤着，猛地站起身，指着姜升的鼻子骂道：“姜升，你说的是人话？我当时发现你居然拿买保险的钱又去赌，我马上偷偷单独给妈妈买了大病医疗。尽管那时候我才大三，每个月自己也不过就是赚两三千。但我知道她迟早被你害出病来！从牙缝里抠钱我也要给她买保险。”
“后来妈妈的医疗费，哪张单子不是我付的钱？！医保报完剩余所有费用都是我承担了！你想过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吗？是我四处和老板喝酒拉项目凌晨还要打零工，一块一块攒下来的！”
“妈妈生病的时候，女儿熬夜打工的时候，你在哪？你在赌桌上！就连妈妈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你也还是跑出去赌！第二天喝得烂醉如泥来参加葬礼。”
“这些你都忘了？你是得癌症了还是失忆了？”
沈慕青见她激动，两只脚都踩在地上，伸手抚上她的肩膀，轻轻用力，将她按回轮椅。
姜钰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男朋友有钱？我男朋友当时也不过就是个十八线演员，而且人家连着熬大夜不吃不睡拍戏用健康换来的血汗钱，凭什么给我？又凭什么给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奶奶的份上，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我。”
“而且你千万别忘了，接下来我提供的所有的资金资助，都是为了奶奶，为了她老人家不再被你拖垮。你的命是你妈给的，也是我给的。”
“最后，我告诉你，妈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不是你那套狗屁房子。妈妈根本不在乎房子，她在乎的是我。是你毫不在意这个的我，我才是妈妈最宝贵的！”
姜钰茗声音不大，却情绪失控，待她控诉完，早已是泪流满面。
姜升被气得满脸苍白，捂着胸口沉沉呼吸，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呼吸逐渐急促。
奶奶急呼：“儿子？儿子！姜升？！”
沈慕青眼见不对，伸手按铃将医生护士叫来，而后推着姜钰茗往病房门口走。
刚刚走到房门口，医生便推门进来了。
是张子清。
姜钰茗见到张子清，两人都面露惊讶。姜钰茗情绪还在胸口，呼吸剧烈起伏着，只和他互相点头示意，张子清便带着护士越过他们去给姜升检查了。
沈慕青将姜钰茗推至走廊，将她的轮椅与走廊的长椅平行靠墙摆放好，而后便朝护士站方向走去。
片刻后，他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冰袋，递给姜钰茗。
她接过，低声道了句“谢谢”，敷在脸上。
沈慕青绕过她，行至长椅上坐下，两人肩并肩，一时无话。
过了片刻，姜钰茗开口道：“抱歉。”
沈慕青瞥了她一眼，腔调散漫道：“你道什么歉？”
抱歉，让你看到这么不堪的一幕。抱歉，让你帮我去制止家暴的父亲。抱歉，让你发现原来你曾被这么龌龊的人算计。
然而，姜钰茗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没什么。”
“脚痛不痛？”
“还行。”其实有点痛，刚才不觉得，现在回过味来了。
“你小名，叫水水？为什么？”
“嗯？”姜钰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道：“因为小时候我问妈妈我的名字里‘茗’是什么意思，她说是茶的意思，希望我淡雅如清茶。当然那个时候‘茶’还没有被赋予这么多额外的意义……”
“然后我说，我不喜欢喝茶，茶是大人喝的，我喜欢喝水。”
“妈妈就说，好，以后就叫我小水。”
姜钰茗说着，眼前出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夹着张餐巾纸，她接过，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流泪。
她低头，今晚穿的这条名贵的晚礼服，又淋雨，又滴泪，沾了泥水，现在窝在轮椅里，裙子也早已皱成一团，脏兮兮的。
想到那天她试穿这件衣服时，那个女生夸她像“公主”。她苦笑一声，哪是什么公主，分明就是生活的难民。
“累了吧，靠会？闭眼眯一眯。”沈慕青偏头问她，伸出修长的手臂，轻轻抚上她的脑袋，往他这侧带。
此刻，姜钰茗坐的轮椅比他的长椅稍低一些，这样她的脑袋虽然更加够不到他的肩膀，却能贴住他温热结实的臂膀。
她的侧脸刚一感受到他肌肉散发的热量，脖子便马上梗住。
脸有些热，她脑袋立回正中，嘟囔道：“不好吧，这不合适。”
过了小会，沈慕青的手再次覆上她的侧脸，不由分说地将她沉沉的脑袋按在自己手臂上。
姜钰茗耳边响起沈慕青令人安心的声音。
“不合适，但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