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是给活人吧？
杨黎如是猜测。然后没多久就发现，他错了。所以此刻，看着眼前的漂亮女孩坐在化妆镜前，任由陈娟在脸上涂涂抹抹，心里五味杂陈。
再瞧身边那人，兴致勃勃，恨不得凑到跟前去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看。离得近，他不方便多问。
直到漂亮女孩逐渐卸下精致妆容，波浪长发变得柔顺飘逸，最后，与她身上那件浅灰T恤碎花长裙相容相衬。
“快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打扮了。”镜子中，素净的脸上浮现一抹讥诮，却又隐隐遮不住一些遗憾。
“才多大，怎么说得老气横秋？”陈娟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看她。
“二十八了，奔三的路上。”女孩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说真的，娟姐，我都忍不住怀疑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还是你见过我刚出道时候的样子？我自己都快忘了，现在好像又都想起来了。”
“聂助理给我看过照片。”对于这份夸奖陈娟却显得淡然，“才二十八，多好的年纪，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或许是意外，女孩禁不住大笑：“我说的是青春。”
陈娟望向她，仍带着浅笑似乎在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去准备了。”
直到小聂出现在门口，女孩满意地离开，紧随进来坐在化妆镜前的是一个男人。
孔樊，前两天刚过完四十岁生日，拍过许多电视剧，都是配角不出名。无精打采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陈娟，“随便弄弄行了，反正差别也不大，赶紧弄完赶紧开始。”丢下这么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陈娟是化妆师，和他之前拍戏遇到的那些没有两样。
谁想，陈娟没有开始，反问：“你选了什么职业？”
孔樊闻言微微扬起嘴角，却没睁开眼睛，“工人，炼钢厂工人。”他父亲曾经的工作。
陈娟开工的时候，杨黎和柳琉从化妆室退了出去。
“你不留下？”杨黎问她。身为裴总导演的私人保镖，他负有兼顾摄影棚安全的重要责任，以及享有四处走动不受限制的特权——这是聂助理在今早向已到场的工作人员介绍他时的说明。
然，柳琉，“我是能给他们抹粉，还是帮他们换衣服？留下不惹人嫌么？”她很有自知之明，“再说，陈娟也不需要帮忙。”同时，依然随心所欲不负责任。
杨黎叹气：“那你还和她介绍自己是化妆师？万一人家真来找你怎么办？”
“不会。”想也不想地否定，柳琉往前慢慢地走着，“她原来的工作大多习惯了一个人处理，多一个人反而不自在，所以她不会找我。更何况，就算有人来找，也不会是她。”
柳琉压低了声，毕竟人多口杂也不知道除了导演和助理还有谁知道陈娟真正的工作。
“还有谁会找你？”嗤笑了声，杨黎只是随口一问，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工作并不难一般化妆师都能做，为什么要找……陈娟？”
脑袋歪了歪，柳琉思考了一会，回道：“反正不会是因为工资。”
如果不是因为薪水，又是因为什么呢？在见到路天逸的一刻，这个疑问似乎更大了。
“服装设计师，”杨黎不自信地反复查看手机，“资料上的确是这样写的。”
“资料没错，”宽慰地搭上他的肩头，柳琉也有些哭笑不得，“寿衣也需要设计。”问题在，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而已。
一个入殓师，一个卖寿衣的，下一个遇见的会是谁？会不会也是——
“两个人都是丧葬行业。这节目，工作人员挺出乎意料？”
来到摄影棚的最后靠近出口的地方，他们的正前方录制节目的准备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路天逸就是在替孔樊整理服装时，霍栩的助理认出了他。
背靠墙壁，思及方才那个年轻助理惊讶大叫之后毫不掩饰地嫌弃，杨黎说不清是先该对此时正面对怒气冲冲三位艺人的裴导感到同情，还是掺和进去问一嘴：这节目，到底是什么节目？
垂下的拳头无意识地敲击着墙面，一下又一下。他有困惑，又有些烦躁。
一只泛白褪色的帆布鞋轻轻踩上黑色的牛皮鞋面，很快移开。他试图瞪那只鞋的主人，却只能对着她的发顶瞪上一眼。
“还有两个人没到。”柳琉轻声说道。
根据今天的安排九点开始试妆，录制会在下午一点半正式进行——废弃之前林珞参与的开头，重新录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接近十点半，十一点午饭会送到这里，十二点半将是录制倒计时前最后的检查，包括艺人的准备。
“屈凯悠、凌城。”杨黎也注意到了，“不过看上去导演也不急，也许打过招呼。”
他朝被围拢的身影努了努嘴，“也许咱们导演暂时抽不开身，没空管。”松开了拳头呈抱臂的模样，戏谑地口吻半开着玩笑。
柳琉仰头看着他，在他觉得干瞪眼毫无意义时，朝他勾勾手指。杨黎微微俯下，只听得，“也许，人已经来了。”她指了指红毯的尽头那排海报的，正在撤下最后那张海报的两个工作人员。
海报连同粘板搬离时，右下角多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再次四目相对，映入彼此眼帘的是熟悉的不言而喻，意味深长。
十一点半满满两大箱盒饭准时送到，柳琉表现出极大的热心，帮忙分发。她像条鱼穿梭在摄影棚的期间，杨黎悄悄摸进了道具库——现在的道具库，位于临时办公室的外侧。
小黄花是纸做的，拍照后被放入证物袋。再迅速检查了一遍海报和粘板的上下前后，杨黎这才发现隔断临时办公室和道具库之间的板不是实心的。中空的，接近天花板的部分还留有一道缝隙。
回忆了下昨晚，幸好自己和柳琉都习惯性地小声交谈——小心隔墙有耳是个经验教训。
返回摄影棚，盒饭差不多发完，柳琉捧着一盒，坐在随意摆放的那些凳子其中一个，面朝唯一的过道。背对这边的男人，从身形看魁梧强壮，穿着同他一样的保镖西装。不知她说了什么，小小的塑料凳跟着男人抖动身体晃了晃。
杨黎走了过去，认出是今早被通知降为副手的原保镖队长柳栋。退役军人，后来加入了一家知名安保公司，节目组花钱请来的，专业的。
见到他，男人倏然站了起来：“杨队。”
嗯，对，还是旧相识，和柳琉一个姓。
自然地拿起显然是留给他的那份盒饭，杨黎朝柳栋点点头：“快坐下，别引人注意。”随后，自己也在柳琉身边找了张凳子。
“放心，没人知道，连导演也不知道咱们认识。”端着饭，柳栋的表情显得很高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要不是还有事，一定要请你们好好吃上一顿，喝上一杯。”
人高马大的，声音不大，应该是多年的安保经历养成的习惯。
“没事，等结束，我请你喝。”对于这个肤色黝黑，曾帮助过他们的男人，杨黎想起了崀州的小宋等人，“什么时候来崀州，宋秦还欠你一顿饭。”
“不，不，不客气，应该做的。”他笑容腼腆，却真挚单纯。
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杨黎瞥了眼跟着乐的某人，随后对柳栋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柳栋一听，毫不犹豫：“你说。”
下午一点二十九分，录制进入倒计时。
随着3、2、1的数字跳转，红毯两侧的聚光灯同时亮起……
***
晚上十点，片头及宣传录制结束，速度而效率，因为他们都是专业的。
相较之下，作为另一领域的专业人员，他们俩，似乎一事无成，毫无进展。据柳琉掐指一算，不出十分钟，即将相看两相厌。
所以，在察觉他的眉头逐渐靠拢，下一秒，她堵在了那个漂亮女孩的更衣室门口。
“上官女士。”这个称呼有些慎重还有些滑稽，但不管怎样，漂亮女孩上官玥停下了脚步。
没有碎花裙，重新妆点的精致容颜，站在几步之遥的屋内看着她。“什么事？”是她的助理发的问。娇小的姑娘，还没上官玥高，警惕地挡在她们中间。
柳琉往前一步，上官玥没有动，“靠那么近干什么？有什么话赶紧说，我们还有事。”仍然是她的助理。
“……裴导让我来问问，准备了宵夜，你们留下一起吗？”
“谢谢裴导，上官明早还有拍摄工作，就不吃了。”
虽然生硬倒也客气，只是柳琉像是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明天你们不来录节目吗？”
回应她的是没好气的白眼，“录制在下午，你不知道吗？”
柳琉哑口无言，只能怪自己没记住明天的流程。
“还有别的吗？没有的话，麻烦让一下。”助理姑娘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注意到她手中的纸，突然了然，“是来要签名的吧？”
“啊，这是……”
柳琉想要解释，但那姑娘已经护着上官玥准备离开。
“要签名也不带本杂志什么，拿张破纸。”
走了，还扔下这么一句。看着她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柳琉颇有种讲不了道理的感觉。
那个助理姑娘，她回忆着资料，是叫齐思妤来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