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吧里，灯光昏暗柔和，音乐飘渺，有两个俊朗的男人坐在吧台前，一人撑着脑袋，慵懒的目光轻落在调酒师手里那注满人世间恩断情仇的酒中，一个闲闲在靠在椅背上，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神情悲壮。
“我说，你倒是喝啊。”张驰瞥了眼封序，那个二十多分钟前说要来喝酒的人，来了后确实有模有样地跟着他点了杯烈酒，还真以为封序要破戒呢，结果到现在还一动不动。
张驰是封序的大学校友，两人不同专业，封序念数学，张驰念计算机，相识于学校人工智能社团，两人不打不相识，不到一年便一起脱离社团创立了信思科技。他们开发的ai芯片覆盖了医疗、汽车等复杂行业以及生命、生物科学等研究领域，很快就在海外打响了知名度，没几年，两人一起拿下全美十大华人杰出青年，公司市值也节节攀升。
两年前，封序提出想将部分业务转回国内，张驰想都没想就举手同意。两人便将五个研究室中的两个搬回了国内，此后两人也成了空中飞人，美国与s市两边飞。好在公司发展的越来越好，因核心技术过硬，回国两年就一跃成为行业翘楚。
今晚是封序把张驰叫出来喝酒的。他本想借酒焦愁，可愁更愁，直到现在，一滴未进，有些事情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理智告诉他走偏了，但他却无法纠偏。
在他出来前，封老爷子安排他和张悬明天一早领好证就要去墓园把喜事告诉爸爸妈妈和奶奶，然后回家筹备婚礼，什么彩礼、婚戒、还要邀请亲戚朋友，封序着听着头疼，直到现在脑袋还在发涨，还没喝酒就已经晕了。
庆幸的是张悬也不喜欢麻烦，哄着老爷子说她社恐，而且家里人也不会来很多，封老爷子一时高兴就把宴会规模缩小到至亲至交，然而即便这样，也有近六十多人。这真是比工作还累，还烧脑。
他烦，却又没有发泄口。
想到这，他握着酒杯就往嘴里送，被张驰一把摁住：“真喝啊？醉了我可不管你。”封序睨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仰头便是一口，一阵辛辣席卷口腔，顺着喉道流入胃里，直接把人辣清醒了，他甩了甩脑袋，拧眉说：“你这喝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咦，你问都不问，上来就要和我一样，还怪我？”张驰白他一眼，端起酒杯，很是悠哉地喝了一口，还不忘做个万分享受的表情。他正要再揶揄封序几句，看到不远处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捏着酒杯朝他们走了过来，他收回视线，朝封序使了个眼色，说：“找你的来了。”
果不其然，女人走过来，将杯酒从两人中间穿过放在吧台上，然后看向封序，妩媚一笑，娇滴滴地问：“帅哥，可以请我喝杯酒吗？”
女人身上飘过来的香味混在酒精气味里，让人更加清醒，封序想都没想，拒绝道：“我结婚了。”
准备看好戏的张驰一愣，说心这人真狠啊，扯谎都还能升级。以前两人在学校，或者出差，被搭讪的永远是封序，而且封序挂在嘴边的借口就是他有未婚妻，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这倒好，回国还升级成已婚了。
女人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神色一变，讥笑一声，嘲讽道：“真是想不开，”拎着酒杯转身就走了。
张驰憋着笑，看着女人走远，转身拍着封序的肩膀，笑道：“不玩未婚妻梗了？”
封序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好一会，一脸严肃道：“我像在开玩笑？”
张驰知道封序从小就被定了亲，但他根本没放心上，只认为那是封序为拒绝女生扯的理由。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什么迷信，但封序一脸认真告诉他是真的，但是他不喜欢对方。
好吧，迷信也就算了，不喜欢也要结婚？张驰一个单身狗也理解不了。但封序此刻认真严肃的神情让他意识到可能是玩真的，他收敛起笑容，神色微正，看着封序，一开口还是不信，又忍不住打趣，说：“什么时候结的？怎么都没请我喝喜酒？”
果然是损友。
封序揉着太阳穴，白了他一眼，将酒杯推到调酒师面前，换了杯苏打水，拿起就灌了一口。
苏打水混合着残留的酒精让他眉头直皱。
张驰看他生无可恋的样，却丝毫没有同情，只觉得好笑，一把抱着封序，哀怨地仰天长啸：“兄弟你都已婚男人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单身啊。”
封序：……
“喝你的酒吧。”封序推开张驰，拿起他的酒杯，塞进他怀里，顺势从高脚凳上下来，挥了挥手，说：“行了，我走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走了出去。
“欸，你行不行啊？”张驰来不及拉住人，望着封序的背影，有一丝的担忧。封序没回头，抬手摆了摆，他就知道根本不用指望能从他这得到什么慰藉。
“什么时候喝喜酒，叫我啊！”张驰靠着吧台，大叫一声。话落，疑惑地“咦”了声：“嘿，把我叫出来喝酒，怎么这人到先走了？”
*
第二天。
非周末，民政局没几对情侣□□，张悬和封序证领的很顺利，在领证前两人还签署了婚姻协议，正式的很。
“这个你拿着。”从民政局出来，封序把结婚证递给张悬，转身就朝停车的地方大步走了过去。
张悬“哦”了声，伸手的同时红本落下，差点就没接上。不过这也不怎么影响她的心情，坐上车后，就认真研究起红本来。她指腹轻轻抚过印刻的两人名字，有轻微的沙砾感，昨天还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今天就是拿了红本本，被法律保护的夫妻了，虽然只是协议婚姻，但依旧迷幻又不真实。她看着红本上的照片，上面的两人一人笑的开心，一人严肃僵硬，张悬忍不住，还是微微勾起嘴角笑起来。
真好看，她在心里说。
“我们现在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啦？”第一次结婚，张悬有些激动，她晃着红本本，笑盈盈地问封序。
封序在开车，看着前方，“嗯”了声，昨晚的酒太烈，他现在还有些头疼，皱着眉又说：“是假的，协议婚姻，当然，也受法律保护。”
这说的什么话？真是煞风景，张悬撇了撇嘴，继续欣赏红本本，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要送戒指我吗？婚礼上有这个环节。”
封序像准备好的，程序式回答：“卡在你那，你自己买。”
“还有婚纱呢？”
“你自己定。”
婚礼有好多细节呢，张悬还想问，封序有些不耐烦打断：“有什么问题都交给岭公馆，他们会解决。”
“哦，”张悬点了点头，也不问了，反正证都领了，他们是夫妻了。她将红本本收好，侧身看向了窗外，阳光正好，她的心情也不错。
旁边忽然没声音了，封序才用余光看她，脑海里忽然闪过昨晚张驰发来的消息。张驰很认真地质问他：你说不喜欢是假的吧？谁会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就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哪个不是因为你说深爱着未婚妻才放弃的？
封序没回张驰，但这会看着张悬圆润的后脑勺，深爱？怕是没有，只有一点点的愧疚。
“停下车！”张悬忽然叫一声，封序正在走神，被吓的猛踩刹车，一个急刹车就停在了路边，还没抬头旁边的人已经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封序看着她跑到路旁的花店，挑挑拣拣，又和老板模样的人说了几分钟，很快抱着一捧花回来了。
有康乃馨、百合还有凌霄花。封序看着她手里的花，问：“这是干什么？”他去看父母一般都是带白菊，而且昨天爷爷说会买，他才没买。
张悬边扣安全带，边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叔叔阿姨还有奶奶，图个表现，他们就会喜欢我。”
封序静静地看着她，行吧，他也不懂她的脑回路，半分钟后，重新启动了车子。
*
封家的墓地在墓园最深处，是封老爷子在老伴和儿子儿媳相继去世后专门买的一大块地，其中有两座合墓，旁边还空着几个无碑的墓。
墓地有着天然的肃穆和沉重感，老天好像也知道他们会来，本来晴空万里的天暗了几分。
张悬走到封序父母的合墓前时，生出厚重的敬重感。照片上的两人男人斯文恬雅，女人温婉娴静，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们在世时的琴瑟和鸣，只可惜好年轻。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偷偷瞄向封序，又想，怪不得长的那么好看。
她正瞅着，旁边传来封老爷子的声音：“孩子，这是你爸爸妈妈。”
谁？
张悬一时还不习惯，转过身，直愣愣地看着封老爷子。
封老爷子也被张悬的表情逗笑了，说：“你和小序都领证了，当然是要叫爸爸妈妈啊。”老爷子不便多走路，是坐着轮椅进来的，他转动轮椅往前移了点，看着墓碑，就像看着身边的人一样，笑着说：“呐，这是小序的媳妇，怎么样？很不错吧？”
封序每次来都会先打扫墓地，此刻正在一旁清扫落叶。
张悬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就想去找封序，可那人扫的起劲，她便抱着两束花放到了墓碑前，退后一步，正要跪下时，被封爷爷叫住：“你们要一起。”
此时的封序很听话，听到爷爷的话，放下扫把走到了张悬身边。张悬还以为他要带着他一起呢，谁知那男人都没看她，自行就跪了下去，张悬见状，只好赶紧跟着跪下，看封序磕头，她也跟着磕头。
封老爷子看着墓碑，欣慰中带着遗憾，说：“你们是知道的，要不是这孩子，小序早就和你们一起躺在这了，我们家当初承诺过什么，就要做到，你们说是吧？”
封序小时候能活下来，真的是和她有关吗？张悬不禁想，她用余光去看封序，男人面无表情，像没听到，但她却感受到淡淡的哀伤在向四周慢慢扩散。
“你们也和他们说点什么吧。”封老爷子深深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转着轮椅移到了侧边。
封序立直身子，看着墓碑，神情肃敬，好一会，才说：“爸爸妈妈，我结婚了。”
张悬的膝盖有点隐隐作痛，坚持聚精会神听着，同时也在琢磨着自己该说什么，结果旁边就没声了，她一抬头，撞进封序的双眸，也不知道那人看了她多久，她眨了眨眼，听见男人说：“到你了。”
你就说一句？
可张悬还没想好说什么，有些手忙脚乱，她吸了口气，又磕了一个头，看向墓碑，表情严肃地认真道：“叔叔阿姨，”忽而一顿，摆摆手，说：“对不起，我叫错了，爸爸，妈妈，我是张悬，第一次见面，准备不周，希望爸爸妈妈喜欢这些花，也能喜欢我。”
说完，觉得不够，她想了想，侧头看着封序，继续道：“我也会好好爱封序的，请爸爸妈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