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十九年四月，霞光潋滟。
李燃猫着腰，躲在一堆篓子后面，紧盯着不远处的包子铺。
一身褐色布衣的孙大娘正接过买客的铜钱，脸上的褶子跟自己面前的篓子一样。
他盯紧时机，趁着孙大娘低头的那一瞬间，嗖得一下蹿了出去，顺走两个肉包子藏在衣袖里，然后拔腿就跑。
“你这个杀千刀的小杂种！老娘今天就去报官府！”
孙大娘抡起袖子，拿起刀就要去追，却被后面的买客拦住了。
她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脸上的篓子也没了。
“看什么看！”
孙大娘吼了一嗓子，人群这才散了。
“真是晦气。”
她嘀嘀咕咕了一声，继续卖包子。
李燃跑了好长一段路，又翻了几座墙，才到了一户院子里。
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后，他哐得一下坐倒在地，啃起肉包子。
天已经快黑了，四周安静得只剩他的吞咽声。
很快一个包子没了，他刚拿出另一个包子时，一个十一二的同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
李燃面不改色继续吃包子，难得吃到热乎的，可千万别凉了。
可小姑娘愣住了，呜咽着就开始哭。
她接着哆哆嗦嗦地走到水井旁边，双手颤颤巍巍地往上面扒。
李燃有些疑惑，但仍旧没当回事埋头吃包子。
小姑娘接着把一条腿也放了上去，然后视死如归看了李燃一眼，闭着眼就要放上另一条腿。
李燃：“！！！”
眼看事情不对，他吓得立马扔掉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包子，跑了过去。
得亏他眼疾手快，拦住了刚跨进一条腿的小姑娘，然后就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摁在地上。
“你这个登徒子！你不要碰我！我要去跳井，你放开我呜呜呜……”
李燃：“……”
他顿时十分后悔选了这家院子。
是昨天刘大娘的扫把不够亲切，还是前天赵大爷的唾沫星子不够蛮温柔？
他深呼吸几口气，尽量缓和表情，“不是，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啊，没必要跳井吧？”
可她哭得更大声了，“你还没对我做什么，你手都碰到我了，呜呜呜我没脸见人了……”
李燃：“……”
他松开了手，按了按太阳穴，“不是……你先冷静下。不是，你才多大啊？”
“十二了，爹爹说过今年就要给我定亲了，我不要嫁给你呜呜呜……”
小姑娘抽噎着，还念念不忘瞟着水井口。
李燃慌得脸都有些发白，又不敢上手，只能好言相劝。
“我也就比你大一岁，你先别激动。”
“你要是个坏人怎么办？到时候你要是毁了我的清白，我可怎么办？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小姑娘的眼泪簌簌往下掉，不得不松开手止不住地抹眼泪。
“我长得没那么坏吧。”
李燃缓和着气氛又默不作声往前挪两步，他实在怕自己来不及拦啊！
“你别过来！书上都说的不能见到外男，书肯定不会骗我的……”
小姑娘惊恐地瞪大双眼，害怕地跪倒在地上，又突然掩面痛苦起来。
李燃双手举起后退几步，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这种言论了，忍不住皱紧眉头抱怨，“你说的这是哪门子破书，那是前朝陋习怎么能信？”
她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啜泣着，畏缩地抱着腿缩成一团。
“你好好想想啊。”李燃后退了几步，但眼神始终盯着那一口破井，“没必要自尽啊，活得好好的，别想不开啊！”
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个人因为自己哭成这个样子，他怀疑就算自己有天死了都不会碰到这种待遇了，但这个缘由莫名奇怪中又带着诡异。
“爹爹要是知道了了，怎么……办？”
见他暂时没别的动作，小姑娘也逐渐缓和了情绪，但还是有些结巴。
“你爹在家？”
李燃看着黑漆漆的屋子，看上去也不像啊。
“不在。”
李燃：“……”
逗我呢。
“少看点书吧，人都看傻了。”他叹了口气，“放心没有人会知道的，你爹也不会知道。别做傻事啊，你想想你死了你爹得多难过。”
小姑娘依旧不说话，手指却悄咪咪放到了水井边沿上，眼里带着与年龄不符地‘视死如归’。
“靠，你怎么样才不会跳下去！”
李燃怀疑只要他一走，这人就会毫不犹豫跳下去，今天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好！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跟你一起跳，到时候咱俩一块死。说不定别人还给咱俩搞一个阴婚，阎王爷也认为咱俩情比金坚，让你下辈子也跟我缠在一起。”李燃说完这句话，喘了一大口气。
他紧盯着小姑娘的眼睛，又指着里屋，“现在就给我回屋，不然我就把你给扔下去，我再跳下去！”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嘴巴撇着但不敢哭，最后在李燃眼神的威胁下哽咽着起了身。
她小腿颤抖，死死捂着嘴，整个人从背影中就可以看出极大的委屈。
木门被轻轻打开，李燃一直看着她进了屋子，里面也没有声响后才如释负重地揉揉头发。
但他还是不放心，捡起粘上土灰的半个包子爬上墙就这样盯着。
直到月色降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里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李燃这才轻微松了口气。
“包子也凉了啊，今天真是倒霉。”
因为刚才心里发慌，他也没心思吃包子。
李燃心疼地看着已经凉掉的肉包子，摇摇头趁着夜色翻下墙跑走。
宵禁时间已经过了，城门早就上了锁，周遭还不时有官吏巡视。
他们三三两两成群，调笑打闹着，是不是发出大笑声，全然不关注身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燃见惯了如此，他轻车熟路地借着草垛做掩体，绕开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小吏。
他又微微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奔到一段残破的垣墙旁。
那里靠近地面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动，刚好让他轻轻松松地钻过去。
这是几年前雨灾时塌陷的，好像有人上报了但一直没钱派下来修整。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某个官员贪了，反正听说给的文书说是修好了。
久而久之，也没官吏愿意来这巡查，毕竟搞不好还要他担责。
其实除了他们那种人，还有不少野狗也从这里出入。
但李燃也不觉得从这里钻过去丢脸，活不下去才是最丢脸的嘛。
他看着城外成片荒草地，风吹过发出沙沙声，有点像鬼怪的低语。
看来今天确实太晚了，李燃算着时间。
不知道赵仁今天在不在，但这个点还没回去，吴兴又要说他不着家了。
说是家，其实就是两间破庙，那里偏僻人烟稀少，算是他们三个的落脚点。
前些年他日子比较难，不管是稻草垛还是废墟坟地，哪都待过。
但这两年好起来了，拳头也硬了些，再加上运气好搞到一所破庙。
李燃绕了条近路，剥开草丛看到不远处矮矮的院墙里，一盏昏黄的烛灯还亮着。
他咧开嘴笑了，加快速度跑回去
等他回到寺庙时，吴兴正抱话本趴在地下，手边还有几把瓜子。
意外的是赵仁也在，却面带倦容拧着眉头已经睡下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吴兴有意等他，却也困得耷拉着眼。
“甭说了，碰到了个傻子。”李燃扭了扭脖子，坐到刚被他们吵醒的赵仁旁边，“今天累死了，给我按按。”
赵仁最是好脾气，揉揉眼就坐起身，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李燃的后颈皮一块。
“唔，赵仁你给齐叔干事真是屈才，这手艺都快赶上天家的了！”
李燃舒服地闭上眼，赵仁却只是笑笑不讲话。
“嘁！”
见没人跟他说话，吴兴背对他们躺了下去。
李燃却还没有什么困意，“赵仁，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赵仁虽然也跟吴兴一样，打小跟他一块长大，但这两年在齐叔手底下办事。
那头活多，忙完天也黑了，就基本在那安置睡下。
“这个月齐叔生意不好，也就不忙，所以可以回庙里待着。”赵仁答完又轻声问，“下个月谢小侯爷生辰，这庙说不定要修缮，你准备去哪。”
“再说吧。”听到这个名字，李燃皱起眉头。
他又甩甩头拉下赵仁的手，“你也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他脱去外衣，翻进作为床榻的木板里侧，眯上眼。
沉默中，是赵仁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