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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元天清的双眼,方烟萝一路从庄子门口,随着亭台间的小路往里走,看到他正在屋子里熟睡。

门窗关得严实,屋中只有一盏烛火忽明忽暗。

忽然,窗户被破开,一个蒙面人身手矫捷翻过窗沿,直奔床铺而去。

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厉地向着床铺刺去,寒芒一闪而过,他夺窗而逃。

元天清甚至都来不及呼救,喉咙被破开,只有噗噗的血水往外冒,很快就没了生息。

画面一转,身着官袍的官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泗水村的村民,村民被官兵压制住,堵上了嘴,每个人脸上满是惊恐与害怕,呜咽声此起彼伏。

一张张方烟萝熟悉的脸庞都在其中,也包括了方寸和她自己。

官吏面无表情地同官兵说了些什么,旋即,他们从腰侧纷纷抽出长刀,刀起刀落,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

方寸死死在她护在怀里,最终也逃不过命运,方烟萝眼睁睁看着他的嘴角溢出鲜血,一柄长刀将他俩贯穿。

他是贵人,他死了,全村人成了陪葬。

“姑娘……姑娘……”

一声声呼唤将方烟萝从死亡的恐惧中抽离,不知何时,她已被汗水打湿了脊背,本就白得妖冶的脸庞,没了最后一丝血色。

“姑娘,你没事吧。”

方烟萝的双目重新聚焦,朦胧中看见一张面带春桃的脸庞,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本该硬朗俊逸的脸上偏偏长了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眼下落了一颗泪痣,瞧起来有几分多情和不羁。

方烟萝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眼前这位,这正是路人口中议论的那位将军府元少。

他不知何时下了马,正弯着腰凑到她面前与她对视着。

他身后另一个少年下马急忙赶来,喘着粗气好奇询问:“表哥,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又瞧着什么新鲜事儿了?”

他这才注意到元天清的身前有一个头戴帷帽、身材娇小的少女,虽看不清容貌,但一身粗布衣衫,一看就是个村姑。

少年眼神揶揄,用手肘捅了捅元天清:“怎么?京城的大家闺秀瞧不上,反而喜欢这种清粥小菜?怪不得赵家大小姐这么追着你跑,你瞧都不瞧。”

元天清直起身子来,撇了周术一眼,手中折扇在指骨分明的指尖转了转,忽然一顿,向着周术的脑袋一敲。

听着声音就知道力道不小。

周术捂着头直喊:“哎哟,表哥你做什么!”

“要你多嘴,这里可不比京城,能让你随意撒野,都吓着人家姑娘了。”

周术看着眼前的少女肩膀缩了缩,明显对他们感到害怕,他旋即狗腿地点头称是。

“表哥说得对,咱们是来庄子思过的,要虔诚、虔诚……不能惹事。”

元天清也懒得同他多舌,重又看向方烟萝,明显对她充满好奇,眉眼弯弯,好似风流多情。

他尽量放轻语气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方烟萝抿着唇,没有说话。

元天清见她如同鹌鹑一般瑟缩在角落,本有的几分兴致,逐渐淡去。

他无意间自她帷帽中惊鸿一瞥,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一下子就敛住了他的心神,像极了他母亲房中常年受香火气熏陶的仙子画像。

清澈,纯净,毫无杂质。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下马走到她的面前。

见方烟萝并不搭理他,元天清尴尬地咳了一声,折扇唰得展开,置于胸前扇了扇,思索片刻后他从袖间取出一打银票递给方烟萝。

“方才是我们太过唐突了,这些银票你拿着,权当作赔礼了。”

方烟萝看着眼前厚厚一沓银票,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元天清也看不明白眼前的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扭头望向周术,周术耸肩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元天清悬在半空的手显得有些局促,在他正打算收回手直接走掉时,方烟萝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少女清甜的嗓音透过帷帽,惹得他耳畔发痒。

“你今夜……能不去庄子上吗?”

像是小猫的爪子,挠得元天清有些失神。

周术旋即拍了一下他的背,语气轻佻地开口:“还说唐突人家呢表哥,你瞅瞅,人家比你还主动!”

像是明白过来自己的话里带有歧义,方烟萝的颜色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精彩。

她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术满脸堆笑,轻挑了一下眉毛看向方烟萝:“那你说,不让我表哥睡庄子上,是什么意思?”

方烟萝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急得眼眶微红,双手搅在一起局促不安,本来惨白的双手被揉捏得指骨泛红。

元天清“啧”了一声,又用扇面敲了一下周术的头顶。

“表哥!我本来就不聪明!再打真要变傻子了!”

元天清收回折扇,嫌弃地将他推到一旁:“少在这多嘴多舌跟个娘们儿似的,少说一句会死啊。”

他将银票重又收回袖子里,耐着性子,柔声问眼前娇柔的少女:“这位姑娘,我是京城将军府世子,元天清。至于旁边那个傻子,你不用搭理。你同我直说,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也不管周术在一旁企图反驳而跳脚的模样,他看了看面前的铺子,继续说:“这样吧,你身后就是个酒楼,我请你上去喝茶当作赔礼如何?”

方烟萝深吸一口气,欠了欠身:“元公子,你不用同我赔礼,是我失礼失言在先。”

周围全是些看戏的百姓,她压了压声音,用仅让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细声说道:“今夜庄子恐有劫难,还请元公子一定谨慎小心……”

许是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让人信任,她抬起头来,透过帷帽与元天清对视:“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关乎泗水村百姓的性命,还请元公子不要当作戏言,今夜万不可在庄子中过夜。”

说完,她也不顾众人的神情,压低了帷帽拨开人群,急匆匆地离去。

周术看元天清还在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发呆,上前碰了碰他:“怎么啦这是?她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元天清回过神来,折扇一扬,潇洒转身,徒留给周术一个翩翩公子的背影。

“你管这么多作甚,走,陪我去戏馆里听曲儿去。”

周术追上,忧虑地挠了挠头:“将军夫人不是让咱们来庄子思过的吗,怎么你还往戏馆里跑,不怕回去了又要罚跪啊。”

“山高路远的,她管得着这么多吗。能潇洒一天是一天,我可是京城纨绔,不好好玩乐一下岂能对得起我的名号?!”

说着他飞身上马,在镇上疾行,惹得百姓惊呼四散。

一路上他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方才透过帷帽,见到的少女面庞。明明是个娇弱的女子,好似他声音大些就能将人吓怕,却偏偏眼神坚定,红着眼眶也要再三叮嘱他不要去庄子。

究竟庄子上,发生了什么?

“表哥,到地儿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元天清甩了甩头,抛开思绪,大大咧咧地揽过周术的肩膀,往戏馆里走去:“走走走,咱们既然来了这儿,不得听听这当地的曲儿和咱们京城有什么差别。”

戏馆内咿咿呀呀的女声绕梁三尺,靡靡之音,盘桓至深夜。

*

“爹,我出门去了。”

里屋内方寸并没有说话。

方烟萝穿戴整齐在院子里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口气。自从方寸知道她子承父业做起了更夫,就开始无声抗议,一句话也不愿同她多说。

张可复上前来劝她:“走吧,回头我同寸哥好好说说,天色不早了。”

“嗯,张伯伯,我这就走。”

她点亮了羊皮灯笼,复又踏上这条蜿蜒的小径。

而与此同时,泗水村的西面,将军府的庄子里,屋外的庭楼都熄了灯只等入夜,里侧的卧室却灯火通明。

元天清穿着寝衣,坐在桌前愁眉不展。

管家提着灯笼来到屋前,轻叩了两下房门。

“少爷,该就寝了。”

元天清回过神来,赶忙吹熄了蜡烛又立刻爬上了床,一气呵成:“在睡了在睡了!”

管家没多说什么,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缓缓离去。

待门前的人影消失,元天清猛地掀开被子,望着床顶喃喃:“庄子规矩就是多,连睡觉都有人管,娘非要我来这里思过做什么,这不是折磨人吗?”

“算了算了,不管了,明日还得抄经书呢,烦死了。”

万籁俱寂,只有屋外蝉鸣声不断,随着呼呼的风声恰好入眠。

方烟萝心不在焉地敲着锣,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

张可复赶忙虚扶了一下,担心道:“怎么了萝萝,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还在为你爹的事担心呢?”

方烟萝稳住了身子,摇了摇头:“可能一夜没睡,白天又去了镇子上,有些累迷糊了。”

胡珊在一旁急切询问着,她知道方烟萝不能在有人的时候和她说话,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示意没事,这才安心。

“你可别把自己累坏了,等天亮了你就赶紧回去睡觉,家里的琐事我让你张婶子去帮忙。”

“谢谢张伯伯。”

“害,跟我说这话,你张婶子明日本来也没啥事儿,就爱带着蛋儿满村乱晃听人说嘴,她有的是时间……什么人!”

张可复神情紧张,他分明瞧见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眨眼间消失在了竹林子里。

血腥气……

方烟萝看向黑影来的方向,西面!是将军府的庄子!

她也顾不得张可复还在身旁,看向胡珊急切道:“珊珊,你能看见那人了吗?能追上他吗?!”

“能!”

胡珊二话不说,化作黑雾消失在了眼前。

张可复顿时汗毛竖起:“萝萝……你,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打更人最是胆大,越是不信鬼神,越是能坦然行走在夜路里。

而此刻,张可复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分明感觉在一股凉气从他身边飘过,正是方烟萝朝着那里说话的方向,她说话的神情就像是那里……有个他看不见的人。

“张伯伯,我没空和你解释这些,我得赶紧去庄子那里!”

说着,她将手里的铜锣往张可复手里一塞,急匆匆地往庄子的方向跑去。

“欸……欸?那里不能去啊萝萝!”

张可复看了看身后的村子,纠结该去追方烟萝,还是该继续打更,几经犹豫下,方烟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待方烟萝走近庄子时,里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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