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最近发生了好几起拐卖儿童的案件，其中有两起都发生在青烟乡。寻找孩子的告示贴遍了乡里的各处电线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家长担忧孩子被拐，学校也叮嘱大家上下学结伴而行，尽量远离陌生人。
北栀刚开始有点担心，所以她上下学时选择和村里的男孩子们一块走，但过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她也就稍稍放下了戒心。
她猜想人贩子拐走了小孩一定会赶紧驱车逃跑，毕竟家长报了警，事情也闹大了，大家都有所警惕，他们不太可能会在这个节点继续顶风作案。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不敢一个人回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四下午回家，北栀刚走到斋岭山下，就看到奶奶急匆匆地从坡上跑了下来，她有些惊讶，“奶奶？你要去哪儿啊？”
奶奶一脸焦灼，“去找茉茉，她三点半就放学了，现在还没到家。”
“啊？”北栀心里一慌，“ 现在还没回家啊！你们有没有打电话给茉茉的班主任。”
“打了，”奶奶皱着眉，神情不安地说，“她班主任说今天是按时放学的，茉茉也不用值日。”
按时放学，也不用值日，虽然爷爷这个学期没再去乐平代课，但北茉一向很听话，绝对不会在路上瞎玩，从乐平小学到家最多四十分钟的路程，平常应该早就到家了，今天还没有到家，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最近乡里才丢了几个孩子，妹妹不会是……
不会的……不会的……
北栀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不好的想法都赶走。
“爷爷今天怎么不去接茉茉啊，他现在找茉茉去了吗？”北栀有些担心地问。
“下午我们在地里做事，本来以为还早，没想到回到家已经四点多了，你爷爷打过电话就出去找人了，他要我在家，说怕你回到家没有钥匙，我越想越不放心，就出来找了，你现在赶紧回家吧。”奶奶从兜里掏出钥匙串递给她。
北栀摇了摇头，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妹妹，“奶奶，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听话你先回家吧，万一茉茉回了家又没钥匙进不去，她要是到家了，你就用座机给你爷爷打电话。”
奶奶把钥匙塞到她手里，着急忙慌地往下边走去。
北栀拿着钥匙，心神不安地回了家。脱下书包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已经五点了，也不知道爷爷奶奶找到了没有。
北栀没有心思吃饭，她来回徘徊，坐立难安，一下跑到门口眺望，一下又走到座机旁边等待。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只听得见壁钟的秒针在嘀嗒嘀嗒地走着。
这一刻的她像是瞬间穿越到了深夜时分，她做了噩梦醒来，在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黑暗中，只有客厅壁钟传来到嘀嗒声响与她相伴。
五点一十了，她的恐惧越来越深，心里不好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不能再等下去了……
北栀从杂物房里把暑假时小姑姑买给她的自行车推了出来，接着拿起钥匙锁了门，骑上车顺着坡道往下驶去。
她要去找妹妹，她一定要找到妹妹。
北栀在心里默默向各方神灵祈求，祈求他们保佑妹妹平安无事。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了，绝对不能再失去妹妹。
自行车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颠簸行驶了一段后终于滑到了村口的水泥路面，北栀奋力地踩着脚踏板，半骑半推地爬上了沙子岭。
顾不得停下来喘口气，她跨上自行车，顺着坡道飞快地驶去。
“北茉，北茉你在哪儿？”虽然知道这么瞎喊可能也没什么用，但她还是不放弃呼喊，哪怕喊到声嘶力竭。
她不知道爷爷奶奶到底去哪儿找人了，但太阳再过不久就要落山了，她不敢走远了，只能在斋岭山下到凉亭的这段路上找。
她一边勒着手闸慢慢滑行，一边对着路边的森林大喊，但是都没有回音。
北栀心里越来越恐慌，自行车终于滑行到了路口的凉亭，眼前的路有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往北是去中心学校，往南是去乐平。
爷爷奶奶肯定是往乐平那边找去了，她一个人也不敢往北边走。
太阳坠下西山的树林，阴影像括弧一样往东面一直覆盖去。地上的影子消失了，她和自行车孤零零地站在路口，看着温柔的晚风从远处涌来，将不远处暗绿色的连绵稻田吹皱，将森林吹暗，将她的一颗心吹得摇摇晃晃，居无定所。
这个世界这么大，要是妹妹真的被拐走了，她要去哪里找呢。
北栀有点想哭。
她觉得自己真的没用，不敢向北走，只能带着满心忧虑和犹豫调转车头往回走。
北栀骑着车往家走去，就在她艰难地蹬着脚踏爬坡的时候，不远处的草丛突然一动，从森林里蹿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小小的，单薄的脊背背着重重的书包，扎着双马尾的圆脑袋像阴雨天的向日葵耷拉着，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她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站在水泥路面上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北栀怒气上头，大声喝住了她。
北茉回过头，看见北栀表情狰狞地蹬着脚踏车，气血上涌，脸色通红，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这是去哪儿疯玩了！这么晚才回家！”北栀终于爬上了这个陡坡，她从单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冲到北茉面前，怒气冲冲地骂道：“爷爷奶奶和我都吓死了，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跑了，他们去找你找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倒好，玩到这个时候才想起回家！”
北茉瘪着嘴通红着眼睛望着她，北栀反复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才把伸到半空想打她一巴掌的手止住。
只是让北栀意外的是，她的巴掌还没有落到北茉身上呢，这个一年级的小朋友就已经开始掉金豆了，整个人扑到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北栀都被她哭愣了，“你干嘛……我就说你几句，这巴掌还没打呢，你可别赖上我，到时候又去爷爷奶奶那告我黑状……”
“呜呜呜……思思她们……要我帮她们提书包……逼我和她们一起从山上走……又把我丢在那里……不准我跟着她们……”北茉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北栀愣了愣，抬起的手缓慢落了下来。
思思是邝燕三叔的女儿，北茉以前读幼儿园和一年级上册的时候是跟着爷爷上下学，这学期乐平小学分下来新老师后，爷爷没法再代课了，有时候不接送的话，北茉就跟着思思婷婷佳佳她们一起去学校，而比她们大两届的思思，显然就是这支小队伍里的大姐大。
她以前一直以为思思人挺好的，至少在她面前，嘴甜爱笑，总是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你是说思思她们要你一个人帮她们提书包，故意逼着你跟着她们走山路，然后把你丢在那里，不准你再跟着她们是吗？”
“嗯……她还说我天天穿裙子是个骚婆……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迷路了……一个人……走了好久才走出来……我好怕……”
北茉越说越委屈，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哆嗦着。北栀越听越生气，拳头也越攥越紧。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恶意，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喜欢拿她们的不幸来攻击，为什么穿的好看漂亮就是骚是贱，他们没有良知吗，为什么总是这么随意地评价侮辱和霸凌别人！
曾经的她是这样，几年后的妹妹也这样。
“别哭了，等下我们告诉爷爷奶奶，让他们去思思家里说，以后我们就不和她们玩了。现在天快黑了，你走这么久肚子肯定饿了，回家吃点东西，我等下跟爷爷打个电话，让他们快点回家。”北栀轻轻拍了拍北茉的背，柔声安慰道。
北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通红着两个眼泡点了点头。
北栀把北茉的书包脱下来丢在自行车车筐里，载着她往家驶去。
北茉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抱住了姐姐的腰，侧头靠着。
北栀有一些不习惯，但她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太阳落山有一会儿了，整个世界暗了下来，像被涂上了靛蓝色的水彩。
覆盖着暗绿色森林的山峦之上是被日落余晖染成渐变色的天空，淡白色的月亮已经出现，碎钻一样的星星零星散落。
九月下旬离夏天还很近，暑热蒸腾，草木葱茏，虫鸣嘶嘶。
自行车顺着坡道飞快地往下驰去，晚风猛烈又温柔，吹干了她们的汗水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