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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和酸枣(1 / 1)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北栀抬眼望去,发现爷爷正挑着一担子枯松针从院门外过。

她这才知道原来爷爷一大早是拿着竹耙去房子后面那片幽深的一直延绵到山顶的松树林里耙松针去了,因为家里养了猪,奶奶煮猪食的时候要用它们引火。

北栀一溜烟跑出了院门,她看着爷爷把那担子松针倒在了院墙右边那间没有门的柴火房里。

“爷爷,奶奶去哪儿了?”

“她和你小姑姑洗衣服去了。”

“哦……”北栀揉了揉眼睛,“柴房里还有那么多松针,你怎么又去耙了。”

她突然看见了一堆松针的有两个很大的松果,兴奋地跑过去捡了起来。

“趁着天气好,出太阳,多耙点回来,过两天就要下雨了。”

北栀把手里的松果高举着,转身迎着朝阳凑近看了看,棕色的外壳,张开的鳞片,在温柔光芒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宝塔。

“爷爷,下次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耙松针!”北栀很喜欢把散落在地上的松针耙成一堆的感觉,如果说散落在地上的松针是大地的头发的话,那耙松针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理发师,可以为所欲为地把大地剃成秃头,况且后山那座幽深的森林,一直是她漫无边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的发源地。

“现在山上蚊子多,等秋天凉快点再去。”爷爷弯腰堆着劈好的木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回头问她:“茉茉醒了吗?”

“没有”

“你刷牙洗脸没有?”

北栀摇了摇头。

“去刷牙洗脸吧,你奶奶今天早上做了包子,高压锅里熬了南瓜粥……”

“嗯。”北栀拿着松果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吃完早饭后不久,妹妹醒了,在床上叫了两声奶奶,发现没人答应,害怕得哇哇哭了起来。

北栀推开房门,“别哭了,奶奶去洗衣服了,等下就回来了,你快点起来吃早饭。”

妹妹有点起床气,在床上又哭着滚了一会儿。爷爷进去安抚了几句后才不情不愿地穿上拖鞋走出了房间。

北栀看着跟前头发乱成鸡窝的妹妹,有点无奈地跑到奶奶房间里拿了梳子出来给她梳直了长发,然后又帮妹妹舀了满满一杯水,拿出牙刷挤上牙膏、再拿盆子去接了一点温水,把脸帕浸湿,给她擦脸。

偏偏妹妹还挑挑拣拣,娇气得不行,一下说水不热,一下说这里没擦到。北栀突然想一甩手把脸帕丢到地上,让妹妹自己洗。可是她答应了奶奶,要好好和妹妹相处。

百忍成金的她只好默默加重了给妹妹擦脸的力度。

七点半的时候,奶奶和小姑姑回来了,晾完衣服休息了一会儿后,奶奶把昨天从地里扯的花生用水洗干净,倒进高压锅里,撒上盐巴,放了八角桂皮和酱油后就放在土灶上煮。

北栀正巴巴等着吃灶上的花生,忽然听到了外面的摩托声。她跑出院子,发现是大姑夫来了,他要接爷爷去他家批烟。

因为住院和葬礼的事情,大姑姑家耽误了不少的活计。大姑姑一家是烟民,和镇上乡里很多农民一样,靠种植烟草为生,现在烟草烤制完了,要把一片片烟草叶按色泽分成上中下三个批次,叠整齐扎捆好后送去镇上收购烟草的烟草站。

爷爷去大姑姑家帮忙了,奶奶煮好花生后又想到最近一直没下雨,地里的菜秧要枯死了,于是戴上草帽又挑着桶拎着一把锄头去地里浇菜锄草去了。

小姑姑倒是闲了下来,给花草浇了一遍水,按爷爷的吩咐,把一些喜好潮湿阴凉的花草盆栽搬到树荫底下后,拿了两张竹凳坐在柚子树下的石桌前,舀了一碗花生带着她俩开吃。

微风徐徐,蝉声悠扬。

一整个上午,因为小姑姑的坐镇,姊妹俩相安无事。

北栀没和妹妹发生什么口角矛盾,老老实实地在看小姑姑给的机器猫漫画,而北茉也安安分分地玩着自己的芭比娃娃。

偶尔的一些小举动,比如说北茉会在北栀看得入神的时候用手指戳戳漫画的封面,北栀会帮着北茉给芭比娃娃扎头发等等。只要不吵架,小姑姑就不会说什么。

但是小姑姑有一种本事,就是每一次争吵的引线将要燃起的时候,她总能最先嗅到硝烟气息,然后快、准、狠地将苗头给一把掐了。

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小姑姑已经麻利地煮好饭了,正在厨房炒菜的她问北栀敢不敢去村口的地里叫奶奶回家吃饭。

北栀想了想,对小姑姑点了点头。走到外面看了看天空刺眼的白光后,她跑回屋子里把妈妈买给她的那顶粉色的印着樱桃小丸子的盆帽戴上,出门去叫奶奶回家吃饭。

临出院门的时候,她问北茉要不要和她一起去。虽然村庄很小,她也不是不熟悉,但心里还是有一点胆怯。

北茉正专心和摆在桌子上的娃娃们说话,双马尾一晃一晃的,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说话。

北栀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推开了被小雏菊攀爬缠绕的铁门,走出了院子。

村里的路其实她都认识,毕竟以前没少被奶奶带着去别人家串过门,也跟着姐姐和小姑姑去村里玩过。没去市里之前,她在村里也有两个同龄的小玩伴。

可她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过乡下,不管是曾经的小伙伴还是村里的大人,她都觉得有点陌生。

但她答应小姑姑了,不能反悔,而且这么大的太阳,奶奶要是再不回家休息,会中暑吧……

北栀默默攥紧了拳头,一咬牙,鼓足勇气往从小山坡上冲了下去,往下面的村口跑去。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他们家住在村子地势比较高的地方,虽然没有伸展双臂,但一路跑下去,她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滑翔的飞鸟。

北栀像白鸟一样穿梭在村巷间,头顶刺眼的白光和村子里树荫房檐的阴影在脚下交织着明暗。

曲曲折折的路途里,她不时要经过别人家的家门口,一些在葬礼上帮过忙的本族长辈会和她打招呼,用家乡话问她急着跑去哪儿,北栀没有停下脚步,但也会礼貌回答。

就这样跑跑停停,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口。北栀站在土路旁边的一棵桃树下,目光在道路两旁的田地中四处寻望着。

刺眼的阳光下,眼前这条干巴巴的遍布尘土和沙砾的土路蜿蜒着爬过了村子对面的那个小山坡,最后掩映在山上茂密的竹丛之中。两旁比路面略低些的田里种着水稻,绿油油的,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

北栀用手在嘴边搭了个简易喇叭,大声叫了几句奶奶。清风拂过,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和狗尾巴草轻轻摇晃,稻田里荡起小小的浪潮,绿色的潮水由近及远推涌了过去,发出窸窣的声响。

远远地,从北边山下的地里传来奶奶的应答声。

“奶奶,吃饭了!”

北栀像是找到了方向的落单候鸟,沿着左手边紧挨着村里小池塘的小路向前跑去。

路上,她看到了那条横跨在小河两岸的木桥,不由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偷偷爬过这桥去地里找奶奶的情景。

印象里的小木桥又窄又高,那时候桥下并没有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她就是很害怕这座桥,怕到只能跪爬着从桥上慢慢挪过去。

时光一转,当初那么令她那么害怕的木桥,在现在看来,只是很短的距离。

北栀踏上木桥,她发现桥其实不高,也足够宽,不用担心掉下去。

北栀微低下头,一步一步,数着步子迈过了桥。

阳光下,她回过头看了小桥一眼。有那么一刻,她仿佛回到过去,看到了那个在木桥上吓到屁滚尿流决定再也不背着姑姑偷偷溜出来找奶奶的自己。

原来不知不觉,她又长大了。

北栀笑着,一路往地里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的河岸边上,有几个少年爬在一棵高大的树上摘果子,树底下有几个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抬头仰望着他们,七嘴八舌闹嚷着。跨坐在树枝上、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见状后拿着长长的竹竿扑打了几下树枝,小如樱桃的果子下雨一样纷纷落了下来,地上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低头在地上捡果子。

似是察觉到了北栀的目光,咧着嘴笑着的少年低头看了过来。

北栀低头避开了少年的视线,把帽檐往下拉了拉,继续匆匆往前走。没走一会儿,她看到了挑着塑料桶顺着田埂往回走的奶奶。

“奶奶!”北栀挥了挥手。

奶奶带着凉帽,笑呵呵地走了过来,空空的黑色塑料桶在行走的时候一晃一晃,荡着田埂上的狗尾巴草。

北栀停在原地等奶奶,不过她忍不住好奇,又偷偷地回头去看刚才那个摘果子的少年。不巧的是,那边的小孩像是听到了她叫奶奶的声音,一个个都扭头看了过来,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好奇和探询。

如果目光是箭的话,那么北栀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扎成了个筛子了。

脸上一阵羞红的她赶紧转过头来。

奶奶笑着走了过来,北栀禁不住好奇,“奶奶,他们在打什么果子啊?”

“酸枣子。”

“好吃吗?”

“酸甜酸甜,想吃的话,奶奶用竿子去给你打一些。”

奶奶停下脚步,把扁担和木桶放下,顺着田埂就要往河边那棵野果树走去。北栀红着脸,赶紧拉住奶奶的衣角,那边有很多人,太阳又这么晒,她不想让奶奶为自己去打野果。

“奶奶,我不要了,你别去打了。”北栀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听到跨坐在树上的黑T少年扯着嗓子问奶奶:“大奶奶,你旁边的那个是栀栀吧。”

少年一叫,树上正摘着果子的少年也跟着叫“大奶奶”。

北栀爷爷和奶奶是北斋村里庭字辈中辈分最大的,所以村里人都礼貌地称呼他们一句大爷爷,大奶奶。

北栀红着脸,把头深深低了下去,躲在奶奶的身后。

“是啊,你们爬树摘果子的时候要小心点呢,别摔下来了!”

“不会的,这树没多高。”奶奶才刚说完,北栀就惊讶地看到那个少年从枝干上站起,扶着头顶的树枝走了两步,然后抱着树干刷地一下滑了下来。

少年一落在地上,旁边的小孩子就围了过去,目光巴巴地看着他。

少年从裤兜里掏出一些野果分给地上的小孩子,然后沿着田埂向她走了过来。

在他之后又从树上又滑下来好几个少年,树下的孩子们围了他们过去。眨眼间,少年已经沿着田埂,穿过两旁的稻田,笑着走到北栀面前,从宽大的裤兜里掏出一些酸枣递了过来,眉眼俱笑地问:“栀栀,吃不吃?”

盛夏,耳边是蝉鸣声和风掠过稻田的声音,头顶阳光灼热。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身前的少年。他比自己高一个头,穿着黑色的t恤,板寸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黑色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濡湿,笑起来很阳光。

恍惚让人生出了盛夏永远不会结束的错觉。

“乔燃哥哥给你的,快点收下。”奶奶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北栀如梦方醒,赶紧捧手去接,可刚伸出手她就突然想起今天穿的是裙子,没有口袋可以装,也不能像大哥哥一样把衣服撩上去兜东西。

“奶奶,我裙子没有口装……”北栀为难地看向奶奶。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紧张,紧张到不敢抬头看这个大哥哥。

正在她苦恼的时候,奶奶伸手替她接了过去,把果子揣进了裤兜里。

北栀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偷偷看了乔燃哥哥一眼,然后迅速低下了头,帽檐在地上罩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奶奶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提醒道:“快点谢谢乔燃哥哥啊。”

北栀的脸上涌起一阵燥热,“谢谢乔燃哥哥。”

一抬头,两个人视线恰好相撞。

北栀呆呆看着乔燃哥哥,她发现他那双像琥珀一样棕黑色的眼睛里似乎也盛满了阳光,目光温暖而明亮。

乔燃哥哥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帽檐,说不用谢。

这个时候,原本还在树底下嘻嘻哈哈的一些大哥哥大姐姐还有同龄的很多小伙伴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凑在她身前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北栀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着,有点不习惯,不禁后退了两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红着脸告诉他们有些人记得,有些人不太记得了。

不过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三个女孩子,北栀还是认识的。

穿着粉色T恤背带裤的长发齐刘海的小姑娘叫南雅耒,她有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长得很可爱。

北栀记得她家就住在自己家上边,家门口小坡上种了几颗橘子树和桃子树。以前她们经常一起玩,常常有欠有还,彼此分享一些小零食,还一起在院子里荡过秋千。

第二个小姑娘是邝燕,她留着短发,穿着紫色的T恤和短裤。北栀知道她是妈妈表哥的女儿,比自己大一岁,大家都叫她小燕子,以前去过她家看动画片。

最后一个小姑娘是北皎,她穿着松松垮垮,不太合身的衣服,衣服领口略有些大。她的脸色发黄,眼睛很大,但眼距有点宽,头发乱糟糟地在耳边扎成个双马尾。

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可论辈分的话,她是爷爷三叔的孙女,北栀还得叫她姑姑。

三个女孩子听到北栀说记得她们的时候,都很开心。

南雅耒和邝燕笑着走到北栀的身边,拉起了她的左右手,把刚刚在从树下捡到的牛枣子拿了三颗放在她手心。

北皎迟了一步,没挽上她的手,吸着鼻涕站在她身前,从裤兜里掏了很久,终于拿出一颗递给北栀,低着头,用衣角擦了擦,有点舍不得。

北栀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你们自己吃吧,我有很多了。”

这会儿,村子里已经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很多已经做好午饭的人家都扯着嗓子喊自己在外面溜达疯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那些呼唤像是投进水面的石头一样,在身边这一群人中掀起了回应的水花。

北栀听到身边的乔燃哥哥的应答声,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和林郴的有点像。

林郴……

这个名字又一次跳进了她的脑海里。北栀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出国玩得开不开心,有没有捡到贝壳,她明明答应要给他打电话的,可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灼烫,似乎丢个火引子,燥热的空气下一刻就要烧起来。大家揣着满兜的野果,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闹腾腾地往村里走。

路上,北栀和邝燕雅耒聊着天,皎皎吸着鼻涕很老实地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少年们说着又在哪棵树上发现了鸟窝,要在哪个山头放扑兽夹……

从他们的聊天中,北栀知道他们三个男生和大姐姐是一个班的,今年九月就要上六年级了,爷爷是他们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里,皎皎最先到家。北栀和皎皎说了再见,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从皎皎家那栋平房里传来一阵严厉的斥骂声。

“叫你在家里看着弟弟,又死哪儿玩去了,碗没有洗,地也没有扫……”

尖锐又难听的骂声中,夹杂着皎皎挨了一个巴掌后发出的凄惨哭声。

北栀听见皎皎的妈妈骂她好吃懒做,不好好在家带弟弟跑出去瞎玩,害弟弟走路摔在地上,被鸡屎糊了一脸……

北栀吓得往奶奶身边靠了靠,有那么一刻,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出租屋,站在满地脏湿的地上,面前是碎了的勺子,眼前是黑沉着脸,一脸怒气,责怪她什么都做不好的爸爸。

挨打的记忆悉数涌了上来,哭声在耳边回旋,北栀听懂了里面的恐惧和害怕,却只能在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们家门口,同情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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