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天的燥热已经消散不少，但是余热仍随着风一波一波袭来。
项柒在赫潜的身侧，退后一步紧紧跟随，时不时地用手给自己扇扇风。
赫府很大，院落景观秀丽，项柒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没想到，在赫府竟然还有个温泉池。
越走，热浪越频繁，到后来几乎每一股风都潮湿闷热，项柒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知道那温泉池应该是快到了。
赫潜走得并不快，悠闲自在，像是在散步。
项柒忍不住偷眼打量，他的发丝随热浪轻舞，侧颜干净清爽，一滴汗都没有，这燥热的天气甚至没有让他的肤色有一丝变化！
而那间歇而来的热浪更像是春日最舒爽的风，只是让他觉得舒服而已。
项柒咋舌，这身体状态，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该可怜他。
项柒一个人在那一边瞎想一边打量，不期然撞进赫潜的视线里。
他竟然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阳光西沉，恰好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转身，夕阳从左侧露出来，阳光也跟着晕染上来。
白色的衣服被染上了橘红色，他那白皙的肤色也因为转过头来而染上了微光，使他的脸色带上了一抹晕染的浅红，细密的眼睫也随着转头挂上少许光，几乎根根被描摹一遍。
几许光也顺着漏进他的左眼之中，使得左眼也带上了熠熠光辉。
只是，阳光从左侧漏过来，再努力也只能照亮左半身，右半身则完全背光，感觉又完全不同。
尤其是那右眼，一丝光也没漏进来，沉黑如墨。
项柒一愣。
热浪再次袭来，项柒赶紧抬手佯装擦汗，快速收回视线。
“怎么？”赫潜的声音响起。
“没，没什么。”项柒深吸气，掩饰刚刚因为他回头而突然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时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
项柒闪烁的双眼和刻意的躲闪全部落入赫潜的眼中，他看了几眼他垂下的头，没说什么，转身再次向前走去。
片刻。
“你之前泡过汤吗？”声音突然响起。
“我？”项柒抬头，赫潜还在前方悠闲地走着，并没有回头看她，像是只是在随意地聊天。
“我……，”项柒皱眉回忆， “应是没泡过吧。”
项柒在上一个世界一直忙忙碌碌，努力训练，确实没有泡过温泉，至于这个世界，她想了半天，脑海中一片空白，确实也并不清楚。
只是她忘了这样说会带来歧义。
“应是？”
“哦，对，没泡过。”项柒反应过来赶紧解释， “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除了大澡堂子里有热水，其他的地方哪有机会去体验泡汤啊！”
“那你想要试试吗？”
试试？！
项柒一惊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郎君，你刚刚说什么？”
“咳……”赫潜轻咳一声再次回过头来，双眼竟好似专注地看着她，在专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太阳更沉了些，阳光更加暗淡。
相似的角度，只是这次那光线只照亮了赫潜的肩头一点点。
此时，他的双眼已经完全陷入背光之中。
看不清神色。
项柒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赶紧摆手， “这个……，还是，还是不要了，郎君，我这毕竟只是护卫，那样太于礼不合了。”
“嗯，也好。”
没想到的是，赫潜也只是轻嗯一声又回过头向前走去，好似刚刚的邀请就只是随口一说。
项柒莫名，却也轻吐口气，放松下来。
刚刚那一瞬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的汗毛却全部竖起，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她太不对劲儿了，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真的只是随意聊天，她的反应却像是她因为过于紧张而产生的应激反应。
项柒拍拍胳膊，告诫自己不要反应过度。
一路无话，在奇怪的氛围之中，他们终于来到汤池。
赫府的布局很是规整，接待厅，议事厅等都在前院，后院以景观花园为主，水池居中，花溪环绕，内藏景山小路，景色四季不同。
而各个居所院落散布于树林花溪之间，书斋画院悬于水池之上，好似每个院落都被景色环绕一般。
而汤池的位置更是巧妙，位于整个院落的东北端，藏于水院树池之后，如果没人引领，很难发现这处还别有洞天。
项柒好奇地跟进去。
这里是一大片竹林，一条小路蜿蜒其中，顺着路拐来拐去前行，阳光本暗，竹影西斜，一眼根本看不到前方会有什么。
走了一会儿，果然豁然开朗。
一个很大的汤池居于园中，莹白如玉嵌入其中，竹林假石环绕，周边还有好多小巧汤池散落于周边竹林之中，像是玉石落入竹海。
整个汤池群雾气缭绕，仿似仙境一般。
最令人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竹林的原因，这里与外面的感受却又不同，这里反倒没有路上那么热了。
项柒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赫潜好似知道项柒的感受，他在入口处停了片刻，等她看完，才轻咳一声，转身朝右手边的盥洗区走过去。
听到轻咳，项柒醒过神来，垂头跟上。
下午提前跟侍女打过招呼，所有的设备一应俱全，侍女静候一旁。
赫潜直接走入内室，将所有的侍女挥退，才站在室中，举起双臂，朝项柒点头示意。
嗯？
项柒跟过去，仰着头一脸迷糊地看着他。
做什么？
赫潜轻咳，低头示意自己的衣扣，又示意一旁叠放好的泡汤浴衣。
项柒再次瞪大双眼，突然想起小武之前帮忙做的事情，脸色腾地一下变红，吓得噔噔噔连退三步，双手赶紧摆动。
这个我不会啊！
赫潜看着她。
项柒尴尬回视，只是那双之前灵动闪亮的双眼此时好似带上了惊吓。
片刻，赫潜低头，垂下手臂开始自行解开自己外裳。
项柒如蒙大赦，赶紧跑到屋外等候。
不一会儿，赫潜走出来，身上已经换上泡汤专用的白色罩衣。
项柒轻吐气，幸好古人讲究礼数，不喜光着身子泡汤，要不然她在一旁可就要尴尬死了。
正想着，就见赫潜步伐缓慢地走到最大的那个汤池边上，拾级而上，又踏着台阶，一步步入水而下。
此时，太阳变得更低了，斜斜的夕阳已经变作通红半悬在天上，微弱的光线洒落在氤氲的汤池水上，给汤池凭添上几分旖旎飘渺之色。
那水在接触到赫潜之后，缓缓绕开。
赫潜的罩衣随着水流漂浮，黑色发丝跟着氤氲而开。
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水面的原因，还是氤氲的雾气给这个画面平添缥缈……
还是，因为里面的人……
总之，这个画面美得不像话！！！
项柒的双眼不自觉直了！
她的心脏在奔腾，耳膜在轰隆隆鼓动，她感受不到其他，只觉得这个画面冲击力太强！
他向下走的脚步，不单单是走在汤池里，更像是一步步走进她的心里！
那一分分荡开的涟漪，更像是荡开了她的心潮！
在她有生之年，画面定格，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忘记！
她看着他完全步入水中！
她看见他抬头看过来！
阳光在他身后，水面粼粼，发丝溢彩，双眼映着波光……
她看见他张开嘴！！
项柒跟着张开嘴，突觉得嗓子干痒，下意识吞咽。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不要试试吗？”
项柒后背一紧，闭眼不敢再看，又退一步，旋身背对汤池站立，才回： “郎君泡吧，小心些，当心脚下，不要摔倒。”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抖。
身后，项柒没有看到，赫潜舒服地闭眼长出口气，然后抬眼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寸寸打量。
刚进汤池区域，有竹林环绕，那气温还稍微舒适些，而现在靠近汤池，那热度可就完全不同！
这汤池据说是当年左相专门邀请技师寻地脉而定，位置独特，汤池更是用地脉热气加热，所以冬夏常热，常年温度如一。而且在水中其实倒也还好，在地面感受却完全不同！
那热浪伴着热气止不住上涌，潮气加热气混合在一起，糊在衣服之上更添不适。
此时项柒站在岸边，却是比水里还要燥热得多。
不过，也有可能会有其他的原因。
总之，现在赫潜看到的，虽然项柒背过身去，虽然他穿着日常的服饰，虽然夏季衣服很薄，但是他露出来的脖颈粉红，双耳通红如血，侧脸也红通通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滴下。
他虽腰背仍然挺得笔直，只是双手不停地抬起放下，衣袖不一会就湿得透透的了。
一看，就是热得不行了。
上午看到的那本《易容妖术》之中写着什么来着：妆容术……，忌水，忌油！塑形法……，忌水，忌油，尤忌热水，热油！面具皮，无论人皮、草皮还是动物皮面具，均忌水，忌热，尤忌热水！
忌热水啊……
赫潜的双眼慢慢眯起，嘴角缓缓上移。
这次看看能不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