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初晨的微光，华殷依照承诺去了宋青檀的院子。尚未走近，便听得一阵气急败坏的吵嚷声自院中传来。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狗命啊宋叔！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慕栖山的声音悲痛欲绝，若不是华殷亲眼看见这小狗崽在药圃之中是如何的贪吃，定然会误以为阿虎在宋青檀手上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她走进院子，赫然看见黑沉着一张脸的宋青檀将被慕栖山扯住的衣袍一把撩开。
而慕栖山怀里抱着的阿虎，已然是紫身紫面。
慕栖山瞧见她，立时将阿虎送到她眼前，惨声道：“……华殷，你可有法子救救它？”
华殷装模作样地凑过去捏了捏阿虎的耳朵，说道：“这家伙睡得如此香甜，想必是吃了什么好东西，尚未吸收完全。”
“它都面色发紫了……”慕栖山惊疑不定地看向华殷，“这、这显然是活不成了！”
华殷又在阿虎蜷着的身子上摸了一把：“何止是面色发紫？这狗崽子全身都成了紫色啦！”
慕栖山心疼地叹道：“是啊，是啊，今早可把我吓得够呛！”
他有些敢怒不敢言地瞥了宋青檀一眼。
宋青檀语气不善：“你若再放任你的灵犬跑我这里来，我保证它能一天一个颜色。”
慕栖山眉毛皱了一下：“宋叔……”
华殷见状立刻解释道：“是阿虎吞了一只紫灵蚕，才会变成如此模样，待过几日将灵蚕完全吸收之后，阿虎自然就好了，就白回去了。”
像是配合她的话一般，阿虎舒舒服服地在慕栖山怀里打了个转。
华殷看了看阿虎，又看向慕栖山。
慕栖山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而后看向宋青檀：“对不住了，宋叔……我会好好教训它的。”
“你最好把这小狗崽给看好了，若放任它吃出毛病来，可有你哭的时候。”宋青檀没好气地摆摆手，“滚滚滚，看见你就头疼！”
慕栖山显然已经对宋青檀的嫌恶见怪不怪，非但不走，还当作没听见一般往他身边凑了凑。
“宋叔，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问道，“要炼制什么灵丹妙药吗？”
宋青檀没理会他，转身往屋里走去。
华殷对慕栖山嫣然一笑，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乖乖回去修炼，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她背着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反正也用不着你。”
慕栖山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只是还未发作，便听得屋里传来宋青檀的声音：“慕家小子也进来。”
慕栖山立刻闪到了华殷身侧，扬了扬眉毛：“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呢？”
华殷的视线落在屋内的混元鼎上，笑而不语。
待二人走近，宋青檀已经将几只灵蚕放入混元鼎，指了指鼎下燃着的火石，对慕栖山道：“借你的风属性灵根一用，让这混元鼎被火完全吞噬，持续七个时辰……莫要偷懒。”
慕栖山资质上乘，掌心聚起的风涡中蕴含着浓郁且极为纯粹的风属性灵力。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灵力居然会被用来……煽点灵火，助长火势。
思及此，慕栖山沉默了一阵。
华殷回他一个微妙的笑容：“好吧，是我小看你了。”
说罢，她眼底有金光一闪而逝，随即，眉心渐渐显现出一道极细极浅淡的金色竖纹。
霎时间，整个屋内充满了蓬勃的生命气息。
慕栖山呆愣了片刻，恍然以为自己置身于一处未经修真界践踏的上古灵脉之中，浑身气血都得到了洗涤。
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妙，实在是妙哇！
宋青檀发觉他没了动静，遂瞧了过来，却看见他一脸沉醉地阖起了眼帘，像是要安眠了。
这小子……
宋青檀眉毛一横，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慕栖山骤然睁眼，看向宋青檀。
宋青檀狐疑地上下扫了他好几眼，问道：“臭小子，你几日没好好歇息过了？”
慕栖山先是下意识地摇头，然后又被宋青檀拍了一巴掌。
他这才皱了皱鼻子，勉强说道：“也就十、十多日吧……我，那个，彻夜修炼来着。”
华殷不信，反问一声：“彻夜修炼？”
宋青檀冷笑：“你当老夫医仙的名号是自封的不成？若是彻夜修炼，你不会仅是受这么些许生命气息的影响，便险些两眼一闭睡过去。”
闻言，慕栖山的眼睫颤了颤。
宋青檀也不逼他，而是将他怀中的阿虎接过来，送至里屋。
华殷看了慕栖山一会儿，隐约看出他眼底的疲惫，于是不动声色地释放出更多金蚕的气息。
宋青檀出了里屋走过来，扔给慕栖山一个蒲团，没好气道：“坐下。”
慕栖山依言盘腿而坐，顺势阖上了双眼。
“你倒是自觉。”宋青檀轻斥一声，在他身后坐下，抬眸看向华殷，“有劳。”
华殷点头，从慕栖山摊开的掌心引出那团青绿色的风涡，送至混元鼎下方。
灵火瞬间爬满了整座鼎身，但却不曾有一丝热意散出。
她向混元鼎中注入丝丝缕缕的灵力，不多时，整间屋子都充斥着金蚕的气息。
宋青檀将逸散的灵息引入慕栖山体内，为他调理四肢百骸的郁结之气。
自从青岱山满门被灭，他再没有阖过一次眼，每每试图歇下，脑中总会浮现出往昔种种。于是想着，这样还不如起来修炼，但他心绪紊乱，实在难以聚气凝神，只得无奈地睁着眼等天明。
但今日华殷所释放出来的这股气息却将他疲惫的心神尽数抚慰，让他一瞬间便产生了困倦感，难得想要睡个好觉。
宋青檀感受到他体内情况的好转，稍稍放下心来。他心道，若这小子愿意的话，云山宗庇护他一世不成问题。
但对一心想要报仇的慕栖山来说，云山宗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此等心思悄然滋长，宋青檀无法言明是好是坏，只能本着一点善心，稍稍帮衬一些。
毕竟再怎么说，这小子也是个心地良善的，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确是可怜。
宋青檀暗叹一口气，收回手。
罢了，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他只要在这云山宗当好他的医仙，追寻他所向往的长生就行了，仙门其余诸事，与他全无干系。
宋青檀站起身，走到华殷身侧。
华殷偏头，瞥见宋青檀略显凝重的神情，问道：“如何？”
宋青檀的视线注视着混元鼎，视线透过鼎身看向里面正在被炼制的灵蚕。
灵蚕本色逐渐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淡金色光芒——就像是在重塑，其内蕴含的灵力也在压缩聚集，渐渐沉凝。
“还不错。”宋青檀道，“只是同金蚕比起来差得太远。”
他一眼便看出这些灵蚕炼制完成后会是怎样的品阶，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挺意外的。
华殷呵呵笑道：“无妨，这不过是第一次尝试。”
宋青檀点了下头，许久未说话。
他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混元鼎中的炼制情况，无暇顾及其他。
*
戌时初，灵火熄，鼎炉开。
灵蚕体内的灵力被尽数凝缩在了两颗丹药之中，细细看去，丹药上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宋青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然之色。
他将丹药分别装好，其中一颗收入囊中，另一颗递给华殷。
华殷下意识推拒：“我就不必拿这个了……”
“虽然你用不上，但保不准身边有人用得上。”宋青檀坚持道，“收着。”
华殷便接过来，收进储物袋：“多谢。”
慕栖山悠悠醒转，只觉浑身上下舒坦极了，他从没有睡过这般安稳的觉，仿若睡在了仙境之中。梦醒以后，气息舒畅得很。
“醒啦？”华殷歪头看他，见他眼底的疲色一扫而空，便道，“我们在这累死累活的，你睡得还挺香。”
慕栖山挠了挠后脑勺：“这……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华殷耸耸肩：“所以我只好自作主张借了点你的灵力，不介意吧？”
慕栖山自然知晓他能睡这么好是因着华殷所释放出的金蚕灵息，忙道：“怎会？你随便用就是了。”
他看见宋青檀也转过身来，便接着道：“今日多谢宋叔了。”
宋青檀轻飘飘道：“不必，你少让我费点心就谢天谢地了。”
慕栖山立刻保证：“这是自然！”虽然他的保证一般来说是做不得真的。
宋青檀显然也没太在意。
华殷看天色已晚，便先行告辞了。
慕栖山冲进里屋，拎起还在熟睡的阿虎，风风火火道：“我也不打扰宋叔了，这就回去修炼，日后定然好生教训这小家伙！”
宋青檀不耐烦地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
华殷从宋青檀的小院离开后便回了灵池，重又打坐于池中央的石台之上。
感受到熟悉的刺骨寒意，她轻轻吐息，将刚刚从宋青檀那里得来的丹药吸收殆尽，并融入识海，紧紧附在那道灵识上。
片刻之后，灵识再入雪雀法身。
华殷睁眼时，感受到的是久违的暖意——非是与冷相对，而是被人牢牢搂进怀中的温暖。
她明明记得自己将法身藏在了一个小角落里，这会儿怎么……
她仰头看了看，心头大骇——怎么被沈竺紧紧地捂在怀里啊？
华殷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直到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才扑了扑翅膀，以示不满。
沈竺竟然也像是刚刚回魂一般，身子一颤，随即松开怀里的小雪雀，将它捧在手心，仔细看了看。
直到确认这只雪雀真的睁开眼睛了，也会动了，他才松了口气，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
沈竺抿了抿唇，低声道：“……还以为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