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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1 / 1)

洛霜静坐在铜镜前,像是下定决心般脱掉黑袍,换上及笄那年所穿的湖蓝色竹绣广袖长袍,梳起母亲从前最爱为她盘的发髻。

半个时辰过去,她最后看了一眼铜镜里那张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戴上斗笠,徒步来到城主殿。

“邬童,把他唤来吧。”

邬童挽出华丽的剑花,插剑入鞘,瞥见洛霜靓丽的衣裙,笑道:“你终于放下了。”

洛霜站在长廊下,淡笑道:“为人为神为鬼,我也算看尽三界,不想再苛责自己。”

“你挺好看的。”邬童顿了顿,又说,“我去叫他,你们也好做最后的了断。”

片刻后,时逾匆忙赶到城主殿,映入眼帘的是洛霜坐在石桌边,执棋落下。

恍惚间,他想起在公主府,她于凉亭内旁征博引的那幕。记忆里,洛霜穿着湖蓝色衣裙,青丝如娟,淡妆相宜,清冷倔强。

数百年间,他总在后悔当年错怪她,不该因她母亲罪孽深重,不查明真相便牵连于她,更不该为时家前程接圣旨与她成亲,害她难产失女。

这是赎不清的罪。

他生疏地喊道:“洛霜。”

“时公子,请坐。”

听见这声“时公子”,时逾一怔,再次望见洛霜波澜不惊的眼眸,只觉恍如隔世。

两人对坐石桌,抛去那些恩怨情仇,心平气和地下了一盘棋,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洛霜盯着棋局,将指间的黑棋放回棋盒里,抬眸望向时逾,还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模样。

“虽说已死,但尚存意识。与你纠葛一世,爱恨交织,回顾过往,方知千年岁月,记忆错乱,唯有恨意才能长存。”

这是一场决断,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洛霜捏紧茶杯,定定地盯着时逾,“我尚有三恨,一恨你薄情寡义,毁我姻缘,二恨你宠妾灭妻,害我失女,三恨你忠良不辩,诛我九族。”

字字泣血,句句如刀,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悔意。

时逾下意识站起,伸手朝向洛霜。洛霜猛地后退几步,不愿与他再接近一分。

风声过耳,洛霜望着枯枝晃动,半响才道:“时逾,你早该随你心爱的表妹轮回转世。待在鬼界百年,不曾有政绩,怎配称为南漳国第一才子?”

“洛霜,我并非有意拆散你和姜承枫,是……”

话未说完,时逾却没再言语,如今解释什么都想是在给自己洗脱罪名。难道要说是国君忌惮姜家和洛家联姻,威胁帝位吗?可他终究是为时家为自己,接下那道拆散两人的圣旨,可谓罪恶。

时逾浑身颤抖,深深地弯下腰。明明早已不会痛,此刻却疼得说不出话。恍惚间记起洛霜生产那夜,泣血般的凄厉惨叫和姜承枫冲进时家的惶恐。

洛霜见时逾愣神,趁机运转灵力唤出细长的水流,将他腕上的墨玉手链夺了过来。

墨玉手链,她生前最爱戴的。

得手后,洛霜迅速退后两步,将手链毫无顾惜地攥在手里,闭着眼睛,用力捏碎。

时逾一时不察,等回过神,只能眼睁睁看见洛霜捏碎珠串,无计可施,“洛霜,你……”

洛霜不再看时逾,神情自若,道:“本就是我的手链,如今变脏,不如化成尘土。”

时逾苦笑道:“你果然从未变过。”

洛霜径直离开,走出城主殿,忽然笑了,就像是完成什么遗愿似的,浑身轻松。

时逾追出来,只看见那道湖蓝色背影。

洛霜搬离落霜殿后,守在轮回台外,偶尔与慕江闲谈几句,倒也是逍遥自在。

时值七月,人界暑意未消,鬼界悲凉笼罩。

轮回之眼迟迟不开启,魔鬼城长老和鬼将鬼领主齐聚一堂,已然做出最坏的打算。

恰在这时,鬼界地动山摇。

靳欢踏进魔鬼城中殿,直奔帝座,她手上拿着未出鞘的冥锋剑,路过一众长老,步伐沉重缓慢。像是无事发生过,转身坐在帝座上,俯看众位。

静默片刻,邬童率先出声:“恭迎少主。”

众长老,鬼将鬼领主随之效仿。

靳欢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仿佛被冻住。

邬童打了一个寒噤,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来朝靳欢一拜,道:“拜见鬼帝。”

话音一落,强大威压扑面而来。邬童反应已是极快,旋身错开最强的一道剑意,而他身后众多鬼将来不及抵抗,当场几十颗脑袋在地上滚动。

一瞬间,中殿众鬼纷纷跪倒,鬼体被纯粹的灵力压得不稳。几位长老想劝谏,却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由靳欢释放威压,折磨他们。

靳欢站在魔鬼城中殿,望着众长老和鬼将们,被欺骗的怒火在燃烧,吞噬着理智。

冥锋剑立于上空,直指众位长老。

邬童下意识想拔剑出鞘,却鬼使神差地定住,望向他照看长大的少主,眼眶酸涩。他早该预料到今日的场面,也该承受怒火。

众位长老面色平静,似在等待剑落。

城外,众鬼望着悬在空中的巨剑虚影,交头接耳起来。就在此时,有鬼指向远处,大喊:“鬼帝石像在坍塌,鬼界要出事了。”

说罢,场面混乱不堪。

灾祸接踵而来。

轮回台□□,数万鬼魂见轮回之眼无法开启,与鬼兵发生冲突,剑拔弩张,两派厮杀。

通天塔消失,与神界联络的通道崩塌。法神和武神赶来,只见鬼界大门紧闭。

千福观倾倒,镇压在最底层的恶魂骚动,企图冲破囚笼,重获自由,回到人间。

另一边,就在灭魂之际,一道稚嫩的嗓音忽然传进殿内,靳欢一时怔愣住。

殿外,明策拍打着光壁,大声喊着“母帝”。他不知道为何母帝只是站在通天塔外,喊了几声“父帝”,气息就突然大变,什么都不说,就将他扔给了浅草使者。

“当年明衡鬼帝被天道重伤,为护少主安然如故,自毁身躯,逼地点诏少主为鬼界之主,此乃鬼界秘幸,神界和人界不知。”

邬童维持着跪伏的姿态,努力抬起头,额头青筋暴起,他望着像是被夺取神识的靳欢,嗓音颤抖哽咽,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喉咙,说出口。

这些话没有换回靳欢的理智,她闪身站在邬童身前,施加更大的灵威,生生撕裂邬童的双臂。

“母帝,别杀邬童城主。百鬼,去。”

话落,红绸飘来,隔开靳欢和邬童。

眼前出现红幕,杀戮之念突现。靳欢握上冥锋剑剑柄,朝阻挡她灭魂的红绸挥去。

但这一击却没有划破红绸。

或许是因为百鬼曾是相满鬼帝的灵器,身经百战,又或许是因为靳欢曾给百鬼喂过自己的血。不论何种原因,这条薄如蝉翼的红绸制止了靳欢。

明策迈着小短腿,想绕过红绸扑向靳欢,却被邬童阻止。他奋力大喊道:“母帝,我是明策。”

几声过后,依旧没有回应。

明策垂着脑袋,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光是看着,众鬼都忍不住怜惜。

就在这时,红绸倏地缩成一团,飘向明策,缠在他腰间上,抬起一头指向靳欢。

威压再次袭来,众鬼却放弃抵抗。

邬童双袖空空,示意明策离开,转而朝身后的众鬼,道:“诸位,莫怪少主。”

几乎是他话落的瞬间,第一剑落下。明策挥舞红绸,勉强挡住冥锋剑。他浑身颤抖,认真凝视靳欢,体内一阵血气翻涌,一团火焰在心口燃起来。

邬童震惊道:“南明离火。”

冥锋剑直指南明离火,两股气息相撞。

第二剑已经成型,当空斩下。

红绸飘逸落地,明策一脸不可置信,仰起头望着母帝。双膝“咚”的一下触地,鲜血完全侵透衣袍,艳亮无比。

目光对上,靳欢整个人定住了。

明策勉力站起,手里握着一颗自制的四方银铃,一只手攥着红绸拖在地上。

一步一步朝靳欢走去。

衣袍拖在地上,留下一道粗粗的血迹。

“母帝,你还有我呢。”

靳欢微微歪头,眼眸里清明一丝。

电光火石间,红绸陡然竖起,在空中扭紧成一束,竟将它沾染的血甩出去。

靳欢首当其冲,脸上被溅满了血迹。

漫天剑意缓缓散开。第三剑化作一股温柔的灵力,裹挟住几近崩溃的明策。

靳欢缓缓走到明策的身前,抬手握住剑身,血汇于剑锋,尽数被红绸吸收。

她摸了摸明策的脸,道:“母帝要离开一会,乖乖待在这里疗伤。”

语毕,骤然原地消失。下一刻,她出现在祭台上,明衡鬼帝石像的脸模糊不清,就像被腐蚀过,还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自中间裂成两半。

靳欢扔掉冥锋剑,捡起祭台上的碎石块,企图填进石像里。

灵雨就是这时候落下来。

起初,只是一滴水落在她的手背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无数滴雨水倾盆而下。

忽然,她低头看见自己照在水洼里的样貌,银发紫眸。

就像壁画上历代的鬼帝。

大雨滂沱,靳欢跪坐在破碎的鬼帝石像前,泣不成声,一遍遍搅混照出鬼帝眼眸的水洼。

“吾等拜见鬼帝。”

祭台下,众鬼跪拜,四面八方还有源源不断涌来的鬼民,迎着这场雨而来。

靳欢浑身颤抖,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嘴唇嗫嚅,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说,洛霜,带我走。

可洛霜不在。

眼泪夺眶而出,她宛如失去庇护的雏鸟,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尚未完全崩塌的石像前,一个向后伸手,落在鬼帝石像掌心里。

处在崩溃的边缘,她看见了楚逢君。

“楚泽,带我走。”

楚逢君一落地就听见靳欢唤他,凌空踩着空中飘雨,从众鬼头上跃过,踏上祭台。

悬世殿,漆黑一片。

靳欢握着六角银铃放在心口上,泪水止不住流出眼眶,银发凌乱地铺在地上。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战栗,如同幼兽般发出嘶哑的哀鸣声。

楚逢君抚拍着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

与此同时,鬼界诸君各司其职。

“慕江,即刻前往千福观,斩灭恶魂。”洛霜左右摇晃,扶着石柱稳住身形,吩咐道,“屠宿,前往惊神殿,若无神官降临,就去界外迎接。”

慕江问:“那你呢?”

洛霜侧头看向轮回台,道:“我在这镇压□□,遇到浅草,让她护住明策就行。”

东西界鬼王离去,洛霜望着鬼魂源源不断涌来,清楚斩灭难以控制。她握紧四方银铃,闭眼沉思瞬息,转过身坚定不移地踏上轮回台石阶。

洛霜终是踩上最后一个台阶,施法驱动四方银铃飘向轮回之眼上空。

远眺千福观,眼底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流露,却无法言说一二。

少主啊,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分忧,帮你争取喘息之机。

她眼含担忧,一个快步踏进轮回之眼。

刹那间,紫光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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