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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1 / 1)

簌簌白雪下了一夜也不嫌累,山间披上雪装。竹院前的空地上被压了一层层积雪。

支摘窗被支起,细雪纷纷扰扰,随着寒风飘进屋内。

靳欢披着斗篷,半卧在软榻上,双臂交叉置于窗台上,下巴垫着手背,看着苍茫细雪。忽然她擢手接雪,细雪落掌心,转眼就被消融。甩掉手里的雪水,她回头看向棋盘残局,道:“前辈啊!自弈有何乐趣?”

尉迟靖落下一黑子,道:“谢将军被你逮走,卫渡前往仙魔战场。我又去哪里寻人与我对弈。”

“屠宿也爱自弈,洛霜偶然与他对弈。”

尉迟靖抬眸道:“屠宿是那个书生鬼王吧?”

“……你这么记也没错。”

风雪骤然变大,细雪飘近来,好巧不巧地落在尉迟靖的鼻梁上。

他被冷得一激,思绪被拉回。双眼轻颤,缓缓抬起手,轻抚雪水划过的眼角。

“靳欢,我从越湖那里套出来一件事。”

靳欢蹙眉,疑惑道:“什么事?”

“颜溪战将曾是仙族桃渊的无名小卒,因受明悦尊者的恩惠,修为增进,机缘巧合之下在幽都山立功。”

“屠宿查到的是颜溪生于幽都山,跟随同为战将的双亲镇守仙魔结界,这来历有什么好造假的?”

尉迟靖又落一颗白子,道:“或许是品阶森严,就像男女婚嫁要门当户对,仙族也看出身。”

靳欢不可置信地愣住,喃喃道:“战场杀敌不是看实力吗?出身高贵难道能吓退敌军?”

尉迟靖道:“晋升的和厮杀的不一定是同一人。”

“这么一来,鬼界定职太过随意了。”

“……”尉迟靖很低地笑了一声,又道,“你不是说回鬼界处理政务,短时间回不来吗?”

靳欢道:“母亲的师弟约我一叙,虽说我父帝与母亲不合,但师叔他们不知内情。”

尉迟靖指间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他抬起头,道:“你去神界了?”

“没有,师叔是人族,住在天凝山。”

尉迟靖双眼圆睁,像是想起什么,脱口而出:“人族什么时候能活过千年?没有先例。”

“我不太清楚。”靳欢顿了顿,又说,“听洛霜说,他好像误食过人皇血,也可能是神主血。我也不知其中内情。”

尉迟靖眼神空洞地望着棋盘,几乎不容置疑地吼道:“神血,是权陵神主的灵血。”

“南陵雨神的失踪绝对与神主有关。”

靳欢瞧着尉迟靖异常的举动,不明所以,秀眉蹙起,道:“我问过洛霜,南陵雨神怎么失踪的。她说雨神是在权陵神主献身天地前就失踪的,那时人神结界崩坏,没有余力去寻雨神的下落。”

“直到结界修补完整,一些小神留在人界寻找雨神,但皆没有收获。当时人间所有雨神庙都破败不堪,唯独南陵国还保存几座完整的庙宇。所以,只能断定雨神失踪而非陨落。”

“前辈不是在铜陵镇见过雨神庙吗?”

尉迟靖渐渐安静下来,“不是那样的。靳欢,你信我,我绝对没有乱说,我没法向你解释清楚,只有恢复记忆,我才能将一起串通起来。”

这么一说,靳欢想起自己从鬼界偷偷带来的鬼镜,她摊开掌心,嘴唇蠕动,念着什么口诀。

下一刻,漆黑的鬼镜凭空出现。

靳欢用手心轻拂过镜面,镜面亮起照出周遭死物。她抬眸看向尉迟靖,道:“前辈,我要照你了。”

说着,她举起鬼镜对向尉迟靖。

尉迟靖望着镜中的自己,半晌过后也没有任何变化。

就当他想要放弃,镜面忽然瞬间变化。

他身体前倾,震惊地看着鬼镜中自己的身影消散化成一团白雾,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一阵狂风掀起,“啪”的一声,支摘窗合上。一刹那屋内变得黑暗,黑白棋子散落在一地。

尉迟靖仿佛被夺魂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镜面,镜中没有照出他的前尘往事,而是一尊神像。

南陵镇雨神庙供奉的神像。

恍惚间,眼前的迷雾散去一片,但想往前还是看不清一条路,他猜是神主夺取他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呢?

尉迟靖沉浸在思绪里,盘桓在心头的疑惑始终没有答案,就像迷失方向的行人,不得前路。

靳欢见尉迟靖愣神,探头凑过去想看鬼镜照出什么,结果就瞧见一团白雾。

她将镜面对向自己,压了压额前呆毛,才问:“前辈,你看到什么了?”

“……”尉迟靖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什么。”

靳欢不疑有他,泄气道:“夺取前辈记忆的人太厉害,连鬼镜都破解不了,所以照不出来。”

“谢谢,靳欢。”

“嗯!前辈不必与我客气。”

尉迟靖露出微笑,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傍晚时分,这场鹅毛大雪总算停了。

山路被积雪覆盖,靳欢拿着扫帚清扫门前雪,思量着今日是留在竹屋还是下山住楚宅。

思绪翻转间,突然听见一声“少主”,细听是吴越镜的声音。她抬头看向天空,荡漾起一丝笑意。

云雾迷蒙,四野明洁。

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袭红袍,脚踩着通体泛红的长剑,冲破云雾而来。

吴越镜垂眸见悬空不高,猛地蹦跳下来,跨上木阶,道:“少主,我等会帮你清扫积雪。”

靳欢还没回应,他的大嗓门又传来:“前辈,村头靳涛小子的练字本拉下了,我来帮他取走。”

尉迟靖的声音模糊,听得不大清楚。

靳欢看着吴越镜跑进屋内,转身面向楚逢君,调侃道:“楚美人真是特地带人来取练字本的?”

“山路被封,只能御剑。”

“哦,是吗?”

靳欢故意将尾音拉得很长,注视着楚逢君脸上细微的变化,顿时一扫阴霾,轻快些许。

“美人有空吗?帮我扫雪。”

楚逢君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扫帚,摆出扫雪的架势。

“楚美人人美心善呢,那就拜托你了。”

楚逢君背对她认真清扫积雪,靳欢见状生出来坏心思,蹲下身捧起一堆雪砸向他。

就当她以为砸中时,楚逢君原地消失。靳欢傻眼,抬手捏了捏鼻尖想闻出楚逢君的藏匿之处。

忽然,头顶传来轻轻的一锤。

靳欢仰头,正对上楚逢君视线的一瞬间,心中却涌上似曾相识的感觉,气息一时凌乱。

“少主,恩师,我来啦。”

吴越镜笑着走出来,三两步跳下木阶,捡起扫帚就要扫积雪。见没人回应他,他又道:“少主,你教我的那几招,我已经掌握了七八分。”

楚逢君代为答道:“过几日再教你别的招式。”

吴越镜偷觑一眼,颔首道好。

靳欢就这样盯着楚逢君,想找出缘由。却没想到楚逢君会推起她的后脑勺,摆正她的头。

“别一直仰头,脖颈会酸。”

靳欢注视楚逢君的脸,如实道:“楚美人,我以前好像见过你这张脸,你有亲兄弟吗?”

楚逢君正欲开口,身后吴越镜抢先道:“恩师也是孤儿,跟我和妹妹一样。”

“那真是奇怪,怎么会似曾相识呢?”靳欢垂头苦想,喃喃自语道,“难道是错觉吗?”

楚逢君见靳欢抿嘴苦恼的神情,红唇浅勾。

吴越镜动作很快,从院门到木阶的积雪已经被扫在两侧,他放好扫帚,走进朝靳欢道:“少主,你回来待多久啊?恩师明日就回幽都山镇守结界。”

“又要去幽都山?”靳欢侧眸看向楚逢君,“你什么时候回村的,又要离开。”

“元宵那一日,回来取些衣物。”楚逢君言简意赅,噤了声后,心里暗念道:“想……回来陪你。”

时机不对,后面的一句话并未说出声。

吴越镜拍打完衣袍上的雪碎,猛然间想起什么,道:“元宵那日也是恩师和明悦尊者的成亲日。”

靳欢随口一问:“成亲日,倦不倦孤独啊?”

楚逢君轻声道:“现下不倦孤独。”

云雾飘过,吴越镜仰头指天,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山吧。回家太晚,越湖会担心我的。”

楚逢君道:“和尉迟前辈说一声吗?”

靳欢转头看向竹屋,道:“前辈身体不适,还是别打扰的好,明日我再来看。”

说完,她召出冥锋剑,脚尖轻点踩上剑身,朝山下飞去。

翌日清晨,大雪纷飞。

楚逢君站在长廊下,迎着风雪背对门,道:“外面冷,你刚起就别出来吹寒风了。”

靳欢正欲拉开门,闻言将双手插进斗篷暗袋里,转过身后背抵上房门,道:“这样也好。”

银杏树枝在寒风中摇摆,雪花簌簌落下。

楚逢君眼风扫向一旁,墙檐上趴着一只雪白的狐狸,隐没在积雪里,只落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狐狸见被他发现,转过身摇尾跳下高墙。

靳欢把玩着银铃,听见细微的踩雪声,漫不经心道:“你把卫渡的狐狸吓跑了?”

楚逢君淡淡地“嗯”了一声。

靳欢又道:“这只狐狸比两只野猫胆子肥,昨夜跑到窗台一直盯着我,一点都不认生。”

楚逢君擢手触碰门上的身影,道:“雪狐是卫渡养大的,也是他从山间捡来的雪狐的后代。”

“仙魔开战的地方在哪里?”

沉默半响,楚逢君道:“怀仁镇往北百里。”

靳欢怔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向门外,楚逢君的身影映在门上,她微微扬眉,道:“我该去一趟。”

楚逢君还是问出口:“你会插手吗?”

“不会,还没到我插手的境地。”靳欢道,“楚美人,你该启程了,祝你此去一帆顺风。”

楚逢君垂眸,嗓音低沉道:“好。”

脚踩雪地的“咯吱”声渐远,靳欢听着门外的动静,片刻后抬手将门向两侧拉开。

风雪茫茫,枯枝挂满冰霜。

她拢紧斗篷,望向灰青色的天空,视线定在那棵梧桐树上。

雪下得真大,树枝都被压了下来。

静默良久,靳欢拿起鬼镜对着自己,嘴唇蠕动念着什么,但被风雪声盖了过去。

她垂下眸,低笑开来,“真是为我设的局呀。”

靳欢语气清冷平静,她想起踏足人界后每一次前往的地方,处处透着一股算计的味道。

“我身边有叛徒呢,真是荒唐啊!”

话落,她抬脚跨过门槛,银色长发垂落下来,遮掩了半张脸,回眸婉转间,杀意悄然而生。

顺着长廊,靳欢推开楚逢君的书房门,轻车熟路地打开暗室门,拿起一根燃烧的蜡烛,走了进去。

一踏进,她借着微弱的烛光朝画筒架走去。片刻后,靳欢察觉到不对劲,施法点燃所有烛台。

那一刹,豁然开朗。

暗室陈设摆件大变,与那日截然不同。

靳欢眉眼一皱,嘴角抿直,将两个画筒放在书架上,挥袖熄灭烛火,转身离开。

她走出楚宅,上山看过尉迟前辈,又跑去吴家与兄妹两交代两句后,沿着村道朝村口走。

“靳姑娘,大雪还没停,你这是要去哪?”

靳欢循声望去,就见靳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前,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

见靳欢没有搭腔,靳奶奶出声招呼她过来,道:“靳姑娘,过来拿两个素包当午膳吧!”

簌簌雪花落在身上,靳欢闻言忽然觉得有点饿意,脚尖一转跟着靳奶奶走进靳家。她环顾干净明亮的正堂,只觉得这里的味道有点熟悉。

靳奶奶拿着一笼素包进来,“靳姑娘,这是刚出锅的素包。你记得趁热吃,赶路时注意脚下的路。”

靳欢回眸一笑,“靳奶奶,谢谢你。”似是察觉到靳奶奶有话想说,却顾及什么,她道:“靳奶奶,有话直说,憋在心里不好。”

见状,靳奶奶长叹一声,道:“靳姑娘还是不要与楚仙君牵扯太多。他是一个痴情人,妻子逝去百年也不曾忘怀,你与她妻子有几分相像。”

靳欢的头向一侧歪去,眼底尽是好奇。

“我年幼时曾听长辈们说,那位叫明悦的仙君容貌昳丽,一袭银发,银铃不离手……”

听着听着,靳欢终是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不等她探究,一声响亮的“奶奶”打断了她的思绪。

靳鹤抱着账本冲进屋内,瞥见靳欢,将到嘴的话吞回肚子里,朝她鞠了一躬。

靳欢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就不打扰了。”

靳奶奶拄着拐杖起身,忙让孙子送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靳家,靳欢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脸色通红的靳鹤,道:“你是在镇上给人算账?”

靳鹤点点头,道:“多亏尉迟先生教我识字,这才被镇上饭楼的账房先生看上,当学徒打下手。”

“当学徒是苦点,但比种田赚得多。”靳欢道,“你这几日休沐,多陪陪奶奶吧!”

靳鹤没想通她是怎么知晓的,就答应道:“好。”

灰青色苍穹下,靳欢盘坐在冥锋剑上,飞行在漫天风雪里。她捧着酒壶,任凭雪絮落。

不知不觉间,白雪堆满全身。

她站起身来,拍打掉雪花,召出凤凰血灵伞驱散雪花。

冥锋剑晃了晃剑穗,继续朝北飞去。

雪幕尽头,隐约可见人影划过天际。

天空破晓,一缕薄光自山后而出,穿射迷蒙云雾,闯入仙魔战场,只见仙魔交锋,尸横遍野。

靳欢从空中缓缓降下来,转手收起冥锋剑,撑着凤凰血灵伞,朝仙门百家的战营走去。

还没走几步,她就遇到宋简舟和宋熠等宋家弟子,几人席地而坐,脸上尽是悲痛之色。

靳欢愣了一下,旋即靠近他们,道:“宋简舟,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了?家主们呢?”

几人腾地站起来,宋熠率先道:“你是谁?”

“……”靳欢扬起眉角,直截了当道,“你前辈。”

宋简舟迟疑道:“……陆师叔?”尾音尚未消散,他又道:“不,你是前辈本体。”

靳欢一挑眉,眼眸微转,道:“还不算蠢。”

宋熠问道:“前辈是来帮忙的吗?”

靳欢不答,收起灵伞,将话头引开,“你们怎么聚在这里,还苦丧着脸呢?”

话音一落,他们不约而同垂下脑袋。

沉默良久,一个站在宋简舟身后的弟子道:“叶家主在昨日战死,与迟昊魔君同归于尽。”

靳欢浑身一僵,喃喃低语:“那个小老头啊!”

就在此时,击鼓声响起,震天动地。

眨眼间,宋家子弟们飞一般地冲回去,刮起的风让靳欢的银发和衣摆飘扬起来。

她回头望去,只觉得他们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明明知道万劫不复,还义无反顾地跑回去,就像一阵风似的奔向绝狱。

雪花落在靳欢的长睫上,她抬手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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