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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明心(1 / 1)

入目第一眼,便是一道直挺挺跪地的身影。

于淑慎及时刹住脚步,看着无念的头顶锁起眉头,他这是忽然疯魔了不成?

“从此之后,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无念俯首叩地,虔诚极了。

她惊喜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就倒戈了,还言之凿凿地向她表忠心?

像无念这种死士,是经过无数磨练精挑细选出来的,能从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衷心是第一要务,不夸张地说,一个合格的死士比狗都忠诚。

“原因。”她半信半疑道。

无念依旧俯身贴地,“是您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只有您,看到并且愿意拯救我这条贱命。”

他自小父母双亡,从不知亲情为何物,流浪到五岁,一个自称阿锦的女子把他带到一栋高门大院中,然后,他的噩梦开始了。

连只蚍蜉都不敢杀的他,会被要求去杀鸡、杀猪,最后杀人……杀那些和他共处一室的人。

他没有选择,不对他们下死手,她就会沦为刀下鬼。

时间似乎永远停滞在了五岁,他没日没夜地挥舞利刃,不知疲惫地割下一颗颗头颅,他终于迎来了一丝光明——十六岁那年,他应阿锦的命令去了飞虎卫,也是那时,他恍然大悟,阿锦是当朝长公主。

飞虎卫的日子,比之以往要轻松不少,至少不用每时每刻都活在血光中,然而好景不长,一年之后,他接到了新任务:潜伏到六皇子身边,伺机而动。

他够狠,够绝,因此他成功跃入六皇子的眼帘,他的身份再一次变了,他成为了紫云观绝尘座下的弟子——六皇子安插在朝野之外的棋子。

三年的时光,他向长公主递了三百封密报,他心知肚明,她想夺嫡。

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他一开始仅仅是想活下去,久而久之,他想跳出这个牢笼,去京城之外看一看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

她孤注一掷,他舍命相陪;

她功亏一篑,他生不如死。

幸好,二姑娘出现了,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他终是跌落到谷底,再也不敢奢望自由,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拼命活下去的原点。

但,他不后悔,二姑娘和她不一样,二姑娘同他一样,是一株无所依靠的浮萍。

“仅此而已?”于淑慎的怀疑并未因他的话而消除。

她救他,可不是什么善心发作,同样,她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她只在乎他身上未尽的价值罢了。

无念徐徐直起身子来,视线交汇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决绝的情绪,他说:“仅此而已。即日起,我无念,奉于淑慎为主,誓死相随,绝不反悔。”

出乎意料的誓言令她进退两难,若草率信了,万一是个圈套,她无疑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若执意回绝,岂不白费了先前所做的努力?

观她不为所动,无念拔出腰间的匕首,左手撑在地板上,右手举起匕首不假思索刺下去,一截小拇指应声断落,滚滚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一截手指,能否换您的信任?”无念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疾不徐将匕首别回去,顺便卷下袖口来,盖住血淋淋的左手。

于淑慎何曾目睹过这种场面,她后知后觉尖叫一声,歪歪斜斜退后好几步,后背紧紧抵在门框上,她捂嘴指着满地的血迹失声道:“你……你疯了……疯子,疯子……”

妙春听到里面的异动,不顾三七二十一撞门闯入,一眼便望见了那滩狼藉,她胃里酸苦,不由自主狂吐起来。

到底是见识过几起命案,于淑慎一点儿都没反胃的感觉,反而是对无念疯狂的举动惊骇不已,果然是生活在刀光剑影里的人,说自断手指就自断手指。

鲜血浸透了无念的衣袖,将素白色的衣料皴染成夺目的嫣红,她转惊为忧,急急命倚在墙上的妙春去寻郎中来给他包扎。

妙春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办事效率却半点没减,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妙春领着郎中双双赶回来。

郎中是上回为无念处理伤口的郎中,是以表现得还算淡定。

少焉,伤口处理完毕,郎中背起药箱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妙春一拍大腿紧忙追上去付出诊费。

屋里空间有限,浓重的血腥味强势袭来,沿着鼻腔直上头顶,于淑慎面如茄色,阔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探头到外面长长呼吸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好转些。

“断掉的指头,应当长不回来了吧。”她回头直视无念裹得密密实实的左手,语调平平。

手指是他自己剁的,指望她怜惜,绝不可能。

她只会感慨他愚蠢,企图用苦肉计来博取她的同情心。

无念比她还要冷静,“这一下,代表我对您的赤胆忠心,长不回来,是好事。”

于淑慎提提嘴角,眼底涌上嫌恶之色,“自以为是。你的心诚不诚,不是由区区半根手指说了算的,是由你能带给我的价值来决定的。”

无念很清楚所谓的价值指何物,“于家好比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大放厥词。”辗转多年,她都没能掌握到将于家一网打尽的法子,一个仰人鼻息的死士竟敢笃定于家要倒台,简直可笑。

无念缓缓摇头,两眼定定看向窗外,眸色阴郁,似乎在想些什么。

她懒得去管他,一一关好窗户,打算告辞。

斜阳的最后一束光芒已隐入地平线,再不回去,怕是要令人生疑。

“你先养伤,何时好利索了,何时传信给我。”交待完毕,她携妙春朝来时的路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大内玉阳宫中,皇后仰面卧在锦榻上,静静聆听一旁的言真回话。

“孙主管说,六殿下晌午时分去玄极殿面见陛下了,陛下当即屏退左右,只留六殿下一人。”言真不时窥探皇后的神色,“不多时,殿内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陛下的怒斥声。陛下似是打定主意要废掉太子殿下……”

话音落地,皇后猛咳起来,言真忙不迭上前扶起皇后,轻拍皇后的背替她顺气。

皇后的咳嗽愈演愈烈,言真心一慌,皇后的咳疾是多年的老毛病,情绪一激动就会咳个不停,有一次和陛下闹矛盾,当场咳血不止,太医来瞧过后,千叮咛万嘱咐皇后,一定要保持内心平静,否则将有生命危险。

言真唤外间伺候的小宫女火速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小宫女不敢耽搁,不一会儿拽着老太医的胳膊飞奔而来。

老太医其都没来得及喘匀,立马为皇后诊脉。

眼瞅太医的脸色越发难看,言真忍不住出声打扰:“贺太医,娘娘怎么样了?”

贺太医眉头快要拧到一处,模棱两可道:“微臣先为皇后娘娘开药。”

那厢皇后渐渐平复下来,言真眼眶一热,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娘娘的身子就是被太子给拖累的,太子争气些,娘娘也不至于日日唉声叹气,夜夜不得安寝。

言真冲一旁的小宫女招招手,小宫女怯生生上来,言真附到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蹑手蹑脚退出去,一路狂奔至玄极殿。

喝下贺太医的药之后,皇后的面色略有缓和,言真为皇后捏紧被角,又点了一株安神香,引着贺太医出院子里谈话。

贺太医望一眼皇后寝殿紧闭的门窗,低叹道:“娘娘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言真若有所思,少时好生送贺太医离开,倚在宫门口张望好一会儿,忽而眼前一亮,恭敬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皇帝广袖一拂,径直步入寝殿,言真抬腿紧紧跟上。

皇帝放轻脚步坐到锦榻跟前,落在皇后身上的目光一瞬不移,他的脊背微微佝偻,此时的他,不是叱咤风云的帝王,而是一个关心妻子的夫君。

“陛下……”榻上之人转醒,皇帝定住的身躯突然松下来,“太子……”

“太子忤逆谋反,罪不容诛,你莫替他说情了。”皇帝厌恶太子已到极点,他舒展的眉宇转瞬蹙紧,不留情面打断皇后的话。

平静再度被打破,皇后剧烈咳起来,皇帝手足无措,欲安抚她,却见锦被上多了滩血迹。

皇帝高呼来人,皇后强撑着精神捉住他的衣袂,恳求道:“太子……谋反……疑点重重,望陛下明查……”

外头的孙力、言真对视一眼,孙力夺门而入,言真逆风飞奔去请太医。

孙力进去之时,帝后正无声僵持着。

“朕给他的机会够多了。”皇帝闭眼转到一边,“是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一个太子,怎可堂而皇之蔑视国法?”

若非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断然不会顶着满朝文武的施压纵容他十几载!

一个不知人伦纲常为何物的畜生,如何配得上储君的位置!

皇后双眼黯淡无光,“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她缓缓松开五指,任由那片衣角从指尖溜走。

她侧卧在榻,缓缓合上双目。

“陛下龙体尊贵,我身染病气,怕过给陛下……”她吞下喉咙里的腥甜,“陛下请回吧……”

“孙力,你留下照看皇后。”帝王,是不允许自己的权威被挑衅的,哪怕是朝夕在侧的结发妻,也不行。

锦被之下,皇后的五指倏然攥紧。

丢了权柄,要这条命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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