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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1 / 1)

邱善思扶了扶背在肩上的药箱,月光打在他山岚色的道袍之上,荷叶巾后坠着的飘带随着微风轻摆,像极了灵异画本中描绘的那偶然借道此地的书生。

慕闲用手绢擦拭着手上的炭黑,月色下的眉眼也愈显柔和,只说:“师姐教训的是。”

邱善思回头看向他二人,道:“天虽晚,村中却尚有许多盏灯火未歇,想来病榻之前少有安眠之人,他们未睡,我自也不应多眠,劳烦二位陪我了。”

慕闲颔首:“医者仁心,病者之幸。此间事正急,我与师姐亦不敢贪眠。”

曲径听慕闲提及自己,也点头以作表态。

三人向东而行,邱善思在一间茅草屋前站定后叩门,并向开门之人说明了来意。

开门之人将三人领进屋,见有人前来医治,他说不上喜也谈不上忧,只是见邱善思拿出针,慕闲在一旁记录时,忍不住问此处唯一的一个闲人——曲径一句:“仙家,其他家的病人,也都是这么医治的吗?”

曲径点头,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只是先探一探病情,正式的医治可能还需些时日。”

那人点了点头,忍不住摇头:“好好的活人,连睡了这么好些日子,活人也要睡成死人了。”

邱善思拔出银针,他不爱听这泄了气似的语气,其中半是心酸半是埋怨,于是同那人道:“稍后,最晚不过明晚,会有人前来送些丹药来,也算是对症,虽不能将人唤醒,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那人听闻有丹药可以保命,脸色明显好了些,这才想起同邱善思和慕闲与曲径道了声谢。

邱善思将手中的银针一一擦拭,小心收回,问道:“她睡了几日?”

那人答:“有三日了吧。”

话音尚未落,病榻上却突然传来轻吟之声,邱善思看过去,只见病榻之上方才还安稳的人却突然紧皱起了眉头,头顶甚至因为过分紧张而浮出些薄汗来。这家的主人见了,也跟着揪心,忍不住道:“这瞧着啊,就不是什么好梦。”

过了片刻,病榻之上的人安静了下来,邱善思才又伸出手翻开病榻上人的眼皮看了看,而后转过头问:“这症状是何时有的?”

那人想了想,摇头道:“今儿午时那会儿,我想给她湿一湿嘴,拿婉过来时,突然就开始难受,可是我寻思着,有反应了总是好事,总比前几日像个死人一样的躺着好。”顿了顿“仙家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邱善思沉吟片刻,同他点头:“确实如此,有些反应总比没有反应要好。”

曲径见慕闲手执着那包着手绢的木炭,在那册子上标了‘入睡第三日的午时出现反应’的字样,心道,将登记册子这样的活计交给慕闲,确实叫人放心,再寻不去几个比他还要仔细的性子。

邱善思提了药箱,同这家的主人行了礼,意思便是看诊结束,不再多待了。

慕闲将手中的册子合上,抬头时再瞧见的已是邱善思的背影。医者都已离开,按理说他更不该久待。

慕闲无奈的叹了口气,同这家的主人道:“被梦魔所害之人若是醒来,也只会在白日醒,待丹药送来后,您夜里即便睡下,也不会出什么不该出的事。”顿了顿“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

那人抬起头来看他,双眸中慢慢积了些稀薄的水汽,他抬手抹了抹还未掉下来的泪,说:“仙家您是软心肠,还担心我们这种人睡是不睡的。”

慕闲只是点了点头,等曲径走到面前,便也抬步出了门。

那人将他二人送出门,嘴上道:“麻烦仙家了。”

他对着外面的圆月合十双手,嘴里念念有词的道:“上苍保佑,诸神保佑。”

慕闲本是要离开的,听闻这两句话,顿了脚,扭过头来笑着道:“除魔卫道、治病救人,乃是我们这些宗门弟子的责任,再说病是这位医师所看,我可谈不上麻烦。”

那人跟着愣了愣,随即赶忙道:“谢谢,谢谢几位仙师。”

慕闲这才点头,与其道别。

待那人回到屋中,邱善思再瞧慕闲的眼神竟然多了几分郑重,他道:“待此次听学结束,不知慕闲道友可愿意同我回一次江月无边。”

慕闲不解:“邱师兄是何意,不妨直说。”

邱善思答:“邱培之不会说什么恭维之言,慕道友不过几句话,却叫培之有幸受教。”

慕闲愣了愣,一时有些回忆不起方才是否说过些什么能叫人受教的言论。

就听邱善思继续道:“阵是青山万里在守,人是江月无边在治,此人心中下意识拜谢的却是上苍诸神。生死大道,无人能论,但人活着,分明全是靠着人自己的坚持或是互助,与苍天诸神何干?人若谢天,倒不如谢自己。”

他看向慕闲:“慕闲道友还知道同人说一句,这是‘宗门弟子之责’,而包括我在内的江月无边弟子,此类话也不是头一遭听了,却无人想过反驳。长此以往,若久不重视,怕是无论我江月无边如何救济苍生,都要与那苍天诸神相干了。医治不好,是我药宗无能,医治好了便是那苍天诸神垂怜,实在可笑。”

慕闲站在原地,连连解释,这是邱善思自己有此等境界,实在高看了自己。邱善思却不肯认他这话,硬要夸他是:‘吐纳皆风流’‘聪明识见高’,最后干脆夸他:‘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曲径站在一旁听着,实在想笑,又觉得这话用来夸三师弟也实在贴切,她对邱善思也不免有了些改观。

三长老常说:“修道是顺应天道,却也逆天而行的苦事。若不顺应天道,如何参悟大千世界,又如何得知众生疾苦;若不逆天而行,凡事都求个轻松简单,那就更无需再谈论‘道’这一字,莫说是‘道’,什么都活该你不成事。”

丹药最讲究顺应草药的本性,顺其自然。炼丹这事,有时也是样玄学,故此丹修之人难免会生出些‘天命难违’‘上天保佑’的念头来。

邱善思能跳出其中,如此看来,他得人敬重,也并不全是在于他江月无边大弟子的身份。

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

他肯认慕闲比之自己有过人之处,便是难得的品行。知他品行如此,曲径看他时,连带着这个人便也跟着顺眼了许多。

正此时,曲径收到了慕闲的传音:“我从前不知晓,邱师兄原来是这样的性子。”

曲径没忍住笑了一声,回他:“兴许是他读的书多些。”

几人之后又走访了许多彻夜点灯的人家,每家也因其主人的性格不同,而对他们三人的态度不同。

邱善思已然习惯,慕闲也一一妥善应答,仔细登记。

不知不知觉间天光破晓,初日照林。

清晨的日头升得最是快,曲径抬手挡了挡面前的阳光,而后听一旁的慕闲道:“这个季节,夜一日比一日长,日头升的也要晚些。”

他拿着手中的册子,走到邱善思身边:“再往前些就是禁魔阵的边缘了,那里应当有供值守弟子歇息的地方,邱师兄赶了一夜,去喝口水吧。”

邱善思接过他手中的册子,回:“也好,歇息一阵再返回头去,将那些昨夜熄灯或是不肯开门的人家再走一遍,莫要落下什么人。”

慕闲看着他手中的册子,问:“邱师兄可瞧出了什么?”

彻夜未眠,邱善思翻那册子翻的也谈不上仔细,只大概过了一眼,答:“尚未。”

曲径走上前几步:“邱道友不如瞧瞧旁边的那些小字。”

邱善思愣了愣,依言去瞧,瞧过之后,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他不确定的问:“为何这些人都是三日左右开始出现的反应?”霎时间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又仔细翻了翻:“怪我不专心,也有两日的。”

曲径却道:“慕闲是依着他们的话如实来记的,说是二日三日,其实却也并不见得一定准确。”

慕闲点头:“察觉到有少数几家的时间并非三日时,我便已想过此中缘由。禁魔阵立起来之前,村中之人尚能自由出入村子。许多人中招以后可能并非是被第一时间发现的,故此家中人对于受难之人出现这种状况的时间掐算就并非绝对的准确。”

邱善思皱眉:“若是如两位道友推想的一般,这些人从死寂一般的沉睡转变为有所反应的时间当真一致,那又说明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个关键。

梦魔并无直接伤人的法子,倒是没有伤口在差不多的时间发作的可能。若说是它的法力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效力减弱,听着倒是更合理些,只是依昨日邱善思看诊的情况,这些人却又并无要清醒的迹象,这也便无从佐证那梦魔的效力是否真的在减弱。

只听慕闲道:“说明,也许他们所有人做的都是同一个梦。”

曲径被他这个答案一惊。

邱善思也在原地愣了许久,他是丹修,与整日里除魔的青山万里比起来,对魔族的了解自然没那么全面,他有些不确定的问:“从前可有过梦魔能使许多人做同一个梦的先例?”

曲径想摇头说:“闻所未闻。”

可是转念一想,她一个失忆之人,只有一两月的记忆,无论是新奇的还是寻常的事情,在她这里,都该是闻所未闻。

慕闲轻笑着反问:“左右它身上奇怪的事情也不止一件两件,再多一件,兴许也没那么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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