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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1 / 1)

高楼大厦困住了身体,无休止的工作压迫着灵魂,那扇窗,是通往自由唯一的出口——韩澈时常也有这种感觉。

他忽然想起他的朋友。

不知道他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指尖有没有触摸到自由的形状。

“那后来呢?”

“经理一听说我要死在公司,立马同意了我的离职,恨不得我连夜卷铺盖走人。”郑好拍拍胸口,深感庆幸,“我本来还担心他要拖我十天半个月呢。”

“后来,我又找了份工作,是在一家私企做策划,也不知道一个小破公司哪来那么多屁事,每天没完没了地加班,周末说是双休,可是一个电话就得赶到公司。”

“最忙的那个月,我每天十一点多才下班,眼睛都是花的,根本看不清路,有次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脚崴了,在家休息了几天,还要被扣工资。”郑好回想起来还是忿忿不平,“什么破公司,早点倒闭算了。”

韩澈猜到了后续:“所以你又辞职了?”

郑好耸耸肩,“再不辞职,我怕我会猝死。”

这两份工作,一个劳神一个伤身,让郑好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她压根就不适合上班。

反正上班是为了赚钱,但是赚钱的方式,不止这一种。

后来,她就过上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打打零工,做做兼职,每个月赚的钱能保证开销就行。家里房子都租出去了,每个月也能有六千多的稳定收入,养活父母足够了。

回顾完自己短暂而悲催的社畜史后,郑好长吁一口气,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感叹道:“毕业三年了,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但我觉得这事急不来。现在这种状态挺适合我的,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比以前开心多了。”

韩澈转过头,近距离望着她。

他羡慕她的洒脱。她活得很轻盈,没有养家的压力,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更不屑于向上攀爬,成为什么“人上人”。

可是,韩澈心里清楚,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

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太沉了。

从小到大,升学、高考、留学、就业,父母为他规划好了一切,他只能沿着既定轨道一直向前。

这条路要通向哪里,他也看不清,但他不敢停下来,更害怕走错一步。

安静了会儿,郑好又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发现,长大也挺好的,可以想干嘛干嘛,比小时候自由多了。”

“……是吗?”韩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次去青少年宫,路过一条热闹的巷口,恰好有一群小孩正在玩斗鸡,就是那种掰起一条腿,单脚蹦跳,用膝盖去撞击对方的格斗游戏。

他驻足观看了好久,迟迟不肯离去,直到被韩母硬生生拽走。

再后来,他上了初中,周末去补习班的路上,又遇见一群斗鸡的小孩,他只是看了两眼就走了。

这次,没有人拽他。

对他而言,长大,就是从被人拖着走,到自己默默赶路。

行色匆匆,从不停留。

“你会玩斗鸡吗?”韩澈忽然冒出一句。

郑好愣了下,旋即绽开笑容:“当然啦,我可是麻雀街鸡王!”

韩澈:“……”

谁给你赐的封号?这么难听。

怕韩澈不信,郑好拉着他跃跃欲试:“要比比吗?”

韩澈失笑:“……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呦呦呦,你是不是怕了?”郑好挤眉弄眼,故意激他,“被我一个小女生打败,肯定很丢脸。”

韩澈不屑一顾:“呵,我堂堂186大汉,体脂率12%,马拉松四个半小时——”

“行了行了。”郑好打断他的吹嘘,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摆出迎敌姿势,“186大汉,来吧!”

“在这儿比?”韩澈环视四周,江堤宽度不足一米,黑灯瞎火的,万一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对。”郑好想了想,从堤上一跃而下,双脚稳稳落在人行道上,扭头招呼韩澈:“下来啊!”

韩澈有些迟疑。

跟女生玩这种游戏,实在是有点丢脸。

万一输了,更丢脸。

好在整条街上空荡荡的,鬼都见不到一个。就算输了,只要当事人不说,谁会知道?

韩澈脱下外套,搭在共享单车上,弓起一条腿,准备应战。

郑好双目炯炯地盯着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脚底像安了弹簧似的,蹦蹦跳跳地弹到韩澈面前,借着弹跳的力道猛地撞了上来。

韩澈单腿屹立,岿然不动,心想,就这?

狗蛋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不时吠叫几声,似乎想劝架。

见第一波攻势没有奏效,郑好又退了五米远,同时,将膝盖拱得更高。她一蹦一跳,快速冲到韩澈的侧面,高高跃起,用膝盖撞上他的大腿外侧。

韩澈大腿一阵酸软,身子歪了歪,很快稳住了重心。他往后挪了一小步,膝盖顶住郑好的肚子,往前轻轻一拱——

郑好猝不及防向后仰,慌乱之中,脚落地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韩澈啧啧冷笑。

鸡王,就这水平?

“不公平,咱俩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郑好恼羞成怒地抗议。

韩澈无语:“所以啊,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比。”

郑好泄气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江堤,回忆过往峥嵘,痛心疾首道:“要是回到小时候,我能一打三,整条街的男生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关节都生锈了,唉,不得不服老啊。”

韩澈肩并肩坐在她旁边,一针见血地说:“不是你老了,是小时候女生普遍发育得比同龄男生要早,所以造成了一种你很强大的错觉。你想想,你的鸡王称号,是什么时候被抢走的?”

郑好认真回忆起来:“十八岁。比赛那天正好是高考,等我回来时已经比完了,获胜的是个一百四十斤的小学生。”

韩澈:“……”

有没有可能,麻雀街特意在高考那天举办比赛,就是为了把你支开?

还有啊,你十八岁了还在玩斗鸡?对手还是小学生?你好意思吗?

韩澈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假意安慰道:“你想想啊,你跟我体型差距那么大,输了不是很正常吗?体型和力量的差距不是单纯靠技术就能弥补的。如果回到小时候,我不一定能战胜你。”

“那是。”郑好又找回了自信,摇头晃脑地说,“你小时候肯定没我厉害。”

韩澈默了会儿,轻声说:“我小时候没玩过这个。”

郑好一愣,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韩澈解释说:“我没有玩伴,也没有机会玩。”

“啊?你同学呢?你们下课了可以一起玩啊。”

“他们跟我一样。或者说,他们的父母都跟我父母一样。”韩澈现在回忆起童年,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地方,“我们小时候就在卷了,那时候,没有玩伴,只有竞争对手。”

郑好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沉默良久,她伸手搂住他的肩,用大哥安慰小弟的口吻说道:“如果能回到小时候,你记得来麻雀街找我,我带你玩。”

如果他们从小就认识,会不会成为朋友?她肯定是麻雀街大姐头,冲锋陷阵,威风凛凛,而他,会成为她的小跟班吗?

韩澈一想到那幅画面就觉得好笑。

“谢了。”他把脑袋往肩上一靠,侧脸贴在她的手背上,“如果回到过去,我一定去找你。”

郑好手臂一阵酥麻,小心地挪了一下位置,将手从他的脑袋下抽出,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好啊。”她扬唇一笑,“到时候我带你去巡街,挨家挨户抓老鼠。”

韩澈一时哑然,脑袋慢慢回到原位。

抓老鼠?你是在cos黑猫警长吗?

郑好眉飞色舞地说:“还可以带你去找放屁虫,就是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在它背上一摁,它就会放屁,滂臭!”

韩澈:“……啊?”

“过年的时候,我再带你回农村,路边有好多牛粪,这么大一坨——”郑好表情夸张,张开双手,比划着大小,“往里面插一根小鞭炮,一点,砰的一声,牛粪炸得满天飞!”

韩澈:“…………”

郑好小朋友,你能不能吃点好的?

“就这么说定了。”郑好终于结束幻想,回到现实,搡了搡韩澈的胳膊,“如果回到过去,记得来找我。”

韩澈抿笑不语。

如果玩的都是什么抓老鼠、闻臭屁、炸牛粪之类的……

我再考虑考虑。

起风了,地上的梧桐树叶打着旋儿,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个白色塑料袋,像幽灵游荡在午夜的街头。

郑好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又伸手拉起韩澈。

“回去吧。”

“啊?这就要走了?”韩澈仍意犹未尽。

郑好一愣:“不然呢?都一点多了,你明天还上不上班?”

正是因为几个小时后就要上班,韩澈才固执地不愿意结束。

这场午夜之旅,虽然不比上次跌宕起伏,但平静之中更显温馨,他很享受与她相处的时光。

韩澈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狗蛋儿,假意关心道:“好不容易遛一次狗,总得让它玩够了再回家吧。”

郑好:“给你发照片之前,我已经遛了它一晚上了。”

“是吗?”韩澈决定让狗子辛苦一下,“我看它休息得差不多了,再遛俩小时吧,给他减减肥。”

狗蛋儿:……

欺负狗不会说话是吧?

“……行吧。”郑好无奈地骑上电瓶车,扭头望着韩澈,“想去哪儿?”

韩澈走上前,“我来骑吧。”

一直是你带我玩。这次,换我带你,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你确定?”郑好犹豫片刻,腾出前面的位置,又有些不放心,掏出手机导航,“你想去哪儿?”

韩澈洒脱一笑:“走到哪儿算哪儿。”

狗蛋儿已经乖乖爬上了踏板。郑好坐上后座,望着韩澈宽阔结实的后背,恍惚中有种错觉——他们这样好像私奔啊。

去哪儿,无所谓。去干什么,也不重要。

只要前方是他,天涯海角,她都愿意追随。

小电驴载着两人一狗,沿着江堤匀速向前,奔向黑夜的尽头。

夜风裹着江水潮湿的气息,拂过郑好的耳鬓,衬衫的衣角在风中翻飞,双手先是攥住韩澈的衣摆,然后,试探着往前伸,手臂圈住他的腰,慢慢收紧。

她看不到韩澈此刻的表情,只知道,自己在笑。

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她不敢发出声音,但胸腔里心脏跳得激烈澎湃,贴得那么近,他一定能感觉得到。

路灯洒下一团团橘黄的光,将这个夜晚晕染得格外温柔。

驶过林立的高楼大厦,驶过密集的居民楼,岸边的建筑渐渐稀疏,江堤也愈来愈矮。郑好伸长脖子,看见夜幕笼罩下沉静肃穆的长江,对岸有一排低矮的建筑还亮着灯,隐隐能看见黝黑的烟囱高耸入云,那里应该是老工业区。

再往前就是三环线了。

郑好歪着脑袋,望着韩澈的侧脸,大声问:“你要去哪儿啊?”

“去——”韩澈腾出一只手,指着前方,气冲云霄道,“去长江的尽头!”

“……”

郑好寻思着,这是要去上海啊?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我的小电驴续航只有60公里。”

“能骑多久?”

“顶多三个小时。”

韩澈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够了。”

路面渐渐崎岖不平,路边已经看不到建筑物的黑影了,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吹树梢的声音。

他们在黑暗中行驶了很久,直到小电驴速度渐慢,最后缓缓停在路边。

郑好趴在韩澈的背上,感觉两条胳膊都麻了。脑袋有些晕,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囔道:“到了?”

韩澈掏出手机,信号太弱,等了半天才显示出完整的地图:“叶家村。”

闻所未闻的地名。地图上大块大块的空白,显示周围全是农田。

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

“坐会儿吧。”韩澈用手机照明,从路边搬来两块大石头。

郑好困得不行,也懒得追问他想干嘛了。她坐在石头上,双腿护住狗蛋儿,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天。

照理来说,郊区的夜空应该能看到更多星星,可是不知道为何,天上黑压压的,不透一丝光,像被一块幕布挡得严严实实。

“哎,”她问韩澈,“你现在不怕了?”

这可是荒郊野外,蛇虫鼠蚁、野狗野猫、或者流浪汉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可怕。

黑暗中,韩澈轻笑一声:“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郑好硬着头皮说:“我不一样。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过?”

韩澈附和道:“也对,你是郑女侠嘛,你会保护我。”

郑好嗤笑,心想,你堂堂186大汉,说这种话不丢人啊?

韩澈又说:“咱们可是雌雄双煞,而且还带了一条哮天犬。”

郑好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狗蛋儿的脑袋,“有道理。”

两人闲聊打发着时间,天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

与此同时,一滴水珠从天而降,沁湿了韩澈的发丝。

韩澈在心里“草”了一声。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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