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去哪儿呀？”
出租车司机望着后视镜，林恩宁愣了一会儿，恍然发现这趟说走就走的旅程，竟然没有准确的目的地。
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想了片刻，答道：“去新城的康养中心。”
那里是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也是相遇开始的地方。
或许回到那里，冥冥之中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出租车停在康养中心大门口，时隔半年再次来到这地方，眼泪还是会流出来。
林恩宁站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母亲临终的那一幕刻进记忆里，现在又翻涌在眼前。
有些悲伤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记，它只是被刻意埋在心底，永远不愿触及。
太阳开始向西移动，云层又沉又厚，寒风似乎有变烈的架势，她忍不住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兜帽也翻过来扣紧。
冬季的乡村跟夏季是完全两个样子，植物不再葱翠，四野空寂无人，只剩寒风横行，她有些认不出方向。
但她记得李立冬说过，他家就在康养中心后面那个村子。
李立冬每次都是骑向康养中心北侧那条路，她想了想，也沿着那条路走过去。
路看起来不长，但走起来就像没有尽头。村庄就在那里，明明很近却总也走不到。
林恩宁走了许久，手脚冻得开始发麻，终于看到一块村碑，红色的“杏泊”两个字醒目地立在村口的水泥路上。
顺着村路的方向望去，村庄就在眼前，红瓦灰墙，零散炊烟升起，像油画一样。
天空飘雪，雪花落在脸颊，冰冰凉凉。
她深吸一口气，风雪混着泥土的气味钻进鼻腔，驻足片刻，林恩宁仰头望向天空，无声自嘲。
她是鬼迷了心窍吗？
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样的地方，去找一个跟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联系方式的人？
今天是正月十五，在这样一个团圆又喜庆的日子，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乡村里，究竟在找什么？
又在盼什么呢？
她甚至不知道他家在哪一户，究竟是不是这个村子。
也不知道他究竟愿不愿意见到自己。
但心里就有一股力量催动着她往前走，一厢情愿地来到这里。
林恩宁裹紧羽绒服，在村口第一排房子前停了下来。
她掏出手机想问问洪丽，或许她能有李立冬的联系方式，可打开手机才发现，洪丽也只有一个□□而已，此刻头像已经变成灰色。
雪花零星飘落，村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鞭炮响，有小孩子嬉笑跑过，在她眼里却是有自己毫不相干的热闹。
林恩宁失望地把手机装回口袋，她虽为自己今日这般没头脑的决定感到可笑，却也并不后悔。
有些路走过便好，无所谓能不能到达终点。
就在她要转身的那一刹那，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高瘦身影。
他从中间那排房子里走出来，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带着黑色的毛线帽子和手套，推着那辆自行车，一张脸还是木讷又严肃。
他抬腿跨过车，向前骑了不到半全，蓦然停住，整个人冻住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林恩宁也愣住了。
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她却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雪花一点点落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没有变化。
李立冬就像冻在原地一般，连眼睛都没敢眨。
他紧紧攥着车把，睫毛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风把雪花吹进眼里，李立冬匆忙抹了下眼，再睁开时，林恩宁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跑起来的时候帽兜脱落，雪花落在了头发上。
那张脸不再白净透亮，而是冻得通红，眼睛依旧明亮纯真。
他的心在狂跳，心底的火种乘着寒风燃起，他有种向她飞奔的冲动，但理智又告诉他，不配。
“李立冬！”
林恩宁一口气跑到他跟前，扶着自行车的车头喘着气，“我...”
“你...找我？”
“对呀！不找你我大老远跑过来干嘛？”她的笑容如冬日暖阳一般，晃得人心痒。
李立冬倏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你找我干嘛...”
“我...”
“那个....”林恩宁其实也说不清今天为什么这么想见他，但走的时候她想好了托词，只见她摘下身后的背包，拿出一摞卷子给他，“我给你送点复习资料。”
李立冬惊讶地看着她。
她把卷子一页一页展开，拿到李立冬面前，“我前几天找了两个很厉害的老师辅导，这是辅导资料。他们的课很有针对性，我觉得挺有用的，你帮我给洪丽。”
一听洪丽，李立冬有些许失望，但又放松不少，“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把这个带给洪丽？”
“嗯...”林恩宁低头笑了笑，“算是吧。”
地面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林恩宁用鞋尖轻轻划着。
李立冬卷起复习题，揣进怀里，“那明天上课我就给她。”
林恩宁小声应到：“嗯。”
谁都没有说下一句，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气氛变得尴尬，林恩宁把帽子扯回来盖到头上，冲他摆了摆手，“那我走了。”
李立冬垂了眼：“哦。”
林恩宁转过身去，沿着来的路，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回走。
走出不远，她突然转身，看着一步未动的李立冬，大声问道：“喂！我这么大老远过来，你不送送我？”
李立冬张了张嘴，那些炙热滚烫的话就在嘴边，却不敢说。
林恩宁忽然又走了回来，“这么冷的天，都下雪了，万一我要是摔倒了，你扶不扶？”
“扶！”车子向前一倾，他脱口而出。
林恩宁噗嗤一笑，气氛骤然破冰，方才生出来的那股子火便熄了。
她上前一步重重捶了他一拳，嗔道：“复习资料我印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洪丽。还有，我也算你跟洪丽半个英语老师，人家洪丽都联系我了，我给你留了那么多联系方式也不见你找我，你这人，一点良心没有！”
李立冬挠了挠脑袋，一脸茫然道：“什么联系方式？”
“哦~~”林恩宁眯起眼笑道：“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没好好学英语？你那英语字典连翻都没翻过吧？”
“我...”李立冬有些羞愧，这几天确实没有额外复习英语，“这阵子，有点儿忙。”
见他这个表情，林恩宁不再为难他，“看在过年的份儿上，今天不说你了。对了，你这是要出去吗？”
李立冬马上抬头：“我去镇上买点东西。”
“能送我去公交车站吗？”
“当然能！”
她轻车熟路地坐上他的后座，李立冬回头望了一眼，画面似曾相。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然后蹬着车，缓缓驶出村子。
跟夏天的景色不同，这段路已经是另一种色调。
自行车安静地驶过，谁都藏着心事，却又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
林恩宁伸手接过几片飘落的雪花，还未看清形状便在掌心化成一滴水。
远处的农田开始变白，天地一片苍茫。
风有些烈，她的帽子反复被吹掉，耳朵冻得通红。
她用双手扯着帽沿儿，手一会儿就冻得生疼。
李立冬忽然停了车，他摘下自己帽子，扣在林恩宁头上，“农村冬天冷，你不带手套又没有帽子，受不了的。”
林恩宁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冻麻了，就没有跟他客气，吸着鼻子道：“谢谢。”
车子很快骑到公交车站，林恩宁站在站牌下，两人面对面，分别就在眼前，却没有说话。
李立冬不断向远处看着，终于见到了公交车的影子，又开始着急。
那些骑车时反反复复在肚子里酝酿好的话，又都乱了套，他忙道：“我会好好学英语的，还有...”
他从大衣内兜里头掏出了IPOD，递给林恩宁，“一直没找到机会还你，今天我...”
林恩宁冻得鼻子通红了，手揣进兜里缩成一团，“你还我怎么学英语？”
李立冬的手没有收回来，林恩宁也没打算接，“等高考完了，我自然会来找你要。”
“不过,啊、阿嚏！”林恩宁揉了揉鼻子，“以后每个大周末我都会来，专门检查你的英语，要是你还不翻英语字典，我就....”
“我就....”她想了想似乎找不到能要挟他的东西，最后只能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听到这句话，李立冬的心跳顿了一顿。
“我会好好学的。”他如发誓一般，挺直腰背，沉声道：“每一科都会好好学，一定会考上大学。”
公交车使进站台，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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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六月，高考近在眼前。
最后一天的主要任务是收拾东西，李立冬整理完座位上的所有书本文具，把夹在英语字典里那张纸条拿出来，单独放在衬衣的口袋里。
内容他早就背下来了。
不管是□□号还是手机、邮箱他都能背下来。
李春说过，等高考完就给他买个手机，李立冬以前对手机和网络都没有什么执念，因为他用不到。
现在却不一样了，他迫切地想走出农村，走近她的世界。
有时候他想，庆幸能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发达的通讯能让人随时找到自己想见的人。
这样就算不能跟她在一起，能随时看到她的消息也是好的。
李立冬把所有的东西搬上自行车后座，最后望了一眼十三中，骑上车，缓缓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