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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上)(1 / 1)

熬过了快速过峰的两周,这个城市的人均体温终于迎来了正常均值回归,笼罩的阴霾虽未完全散去,但犹如冬眠的动物已经嗅到了春天苏醒的气息,心思蠢蠢欲动起来。空旷的街道上的行人与车流慢慢增多,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亲人的逝去,时间是伤口最好的缝补剂,剧痛过后,伴随一生的阵痛塑封在心底的每个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让人无法挣脱。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无论喜悦还是悲伤,都会唤起那份剧痛后的阵痛。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是试图奔跑,试图逃离,那份阵痛始终如一,如影随形。只能去接受它,去理解它,去与之共存。人心何其脆弱,又何其坚韧。

陈晋北得到调休的机会,连同周末,足足一周,打算上山去看看叔叔,这是年前早计划好的事,如果不算上宝珠的意外出现和后续带来的一连串的意外。

宝珠不服,“怎么我就是意外了,这叫命中注定。”

陈晋北怕宝珠没有明白此次出行的目的,先同她介绍道:“先父陈达,这次去看望的是家里的已经出家的小叔,俗名陈耳。”

宝珠仿佛慧至心灵,“所以直接按照大小排名,大的叫陈大,小的唤陈二?”

陈晋北沉默了,他也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前还觉得他们的名字很有哲学意味。

宝珠则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自己无意识的冒犯,赶紧找补,“多好呀,大俗即大雅,正所谓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而化之,大……”

陈晋北忙阻止她:“算了,别为难自己。”

宝珠跟馆长请假,代替她留在往生馆大堂的是一个新出现的仿生机器人1010,是由一个前阵子因为加班猝死而来报道的工程师带来,原本这个机器人只是他家里人烧给他的仿真模型,他来到往生馆以后,就利用馆长的电脑写好了生前一直在开发的程序,让它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工作。

德德很喜欢1010,企图将它拐走,不过几次都没成功,它不仅会逃跑,还会威胁德德如再犯这样的事情,它将出动攻击或者触发自毁程序。德德倒是不怕它的攻击,只是毁了可惜,又疑心宝珠帮了那位工程师什么忙,让他写程序的时候格外偏爱宝珠,所以1010物随主人,自是向着宝珠,和她要好,面对自己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是不是你和馆长合伙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怎么不计回报,就把1010留在这里。”丝毫没有提自己和张工吵了一架的事实。

“没有,真没有。张工研究了半辈子智能机器人,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物有所用,他说了既然1010能运行,就让它呆在这里帮帮忙好了。”

宝珠识时务,自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她只要问心无愧便好,她冲着德德摆摆手,“你整日说要等着不世出的天才去改变这个世界,但自己呢,反而是长于理论,连动手改个程序也不会,要我看以后还是谦虚些为好,正所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又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是不是应该向他人多学习学习,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了呢。”免得又和这个或者那个吵起来,她这段时间劝架的次数眼看着多了起来。

德德玩笑道:“我看你现在不仅是不怕,且是狂起来了?”他原想宝珠因为记忆空缺一块,脑子里很多摇摆不定的想法,开始最容易被人左右,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磨练,总算是有了些成长,只是不知除了馆长和自己之外,她又接触了哪些人,听她的言论,难道还有道家学派吗?

“嘿嘿,不敢,不敢。我明日要出远门了。你要和1010好好相处,感情都是培养出来,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你们相亲相爱的样子。”

出门一事她跟馆长报备,原本以为要多费口舌,没想到馆长一听完她说要随着陈晋北出门散心的请假理由,竟然只是思考片刻就说了一句:“也好”,随即大手一挥,批准了。

宝珠准备了满肚子的腹稿没机会派上用场,竟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陈晋北将车放到山下的停车场,准备在附近的小商店随便买了几样干粮和水,等会儿带着宝珠开始爬山。

宝珠因为很久没有享受过各式食物的味道,对于吃的总有无限的向往和好奇。当陈晋北从货架上拿面包时,她在一旁看着货架两侧,对着挂满五颜六色的糖果咽口水。陈晋北不用看也能听到她在身侧发出的声音,但他也无法,能将她带出来已经是他目前能力最大的极限。

“好像出了很多新品种哎,我到底是哪一年失忆的呢,怎么好多的没见过。”

当陈晋北拉开冰箱时,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一股寒气,继而又被冰柜里种类繁多的雪糕诱惑,她怀疑人的五感记忆是分开储存的,至少她是这样,因为此时,她能对应好几种雪糕,想起来它们或清甜或奶香浓郁的味道,还有或绵密或颗粒般的口感,却记不起自己是何时品尝过。

“喂,你不吃就别拿了,听见没有,陈晋北,陈晋北,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呢。”

陈晋北心想,重要的不是听她怎么说,重要的是看她怎么做。他看她眼睛还黏在冰柜上面,于是拿了雪糕的同时,又返回去拿了好些糖果,然后走到柜台结账,宝珠虽然嚷嚷,但也不能真的出手阻止他。

“要不别吃了吧?你就拿给我看看好,这么冷的天,待会儿你的肠胃会受不住的,我听那些鬼魂说感染康复之后还是要注意些,不然后遗症麻烦着呢。”

陈晋北撕下雪糕包装纸,先尝了一口,本想跟她细细描述味道和口感。不出所料,甜腻的食物并不符合他的口味。他打算违背本能,“没事,还挺好吃的。”

宝珠看他的神情,半信半疑:“真的吗?”

陈晋北又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突然就冒出一个想法,“你想尝尝吗?”

宝珠眼睛一亮,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雪糕,“你有办法了?”

他迟疑点点头,此时表现出后悔反而显得心虚,于是就带着她回到了车上,关上车门,将宝珠从玩偶中放出来。

“然后呢,然后呢?”两人面对面,宝珠催促他,“你快点嘛,等会儿它要融化了。”

“那你先把眼睛闭上。”她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自从他开始答应她帮了第一次忙,她就对他有了一种天然的信任感,就像现在,听完他的话,宝珠不疑有他立即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她因为期待而颤动的浓密睫毛,仿佛一根根能撩动人心的琴弦,他咬了一口冰淇淋,注视着那略显苍白的菱唇,轻轻地靠近。

轻轻一触,本要起身坐直的人,忍不住保持着气息交融的距离,他自欺欺人地想,反正她一直听话紧闭着眼睛,应该不会发觉。

宝珠感觉到一阵凉气的靠近,她轻启双唇,小舌伸出舔了添,居然真的尝到了香甜的滋味,她以为陈晋北施行的法术还没结束,眼睛虽然没有睁开,嘴角却绽放了一朵明媚的花。

天寒地冻,冰淇淋没有融化,他的心却像从冰川下涌出流动的春水,涤荡萧瑟的冬景,誓要将枯黄替换成新芽,焕然一新这天地。

“陈晋北,我真的吃到了,哈哈哈真棒,和我感官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不过为什么刚刚我感觉温温的,冰淇淋不是凉凉的吗?不管啦,我还要吃!”

“不行!”他坐正了身子,转过去看向前方,本来只是掩饰性的假装咳嗽,没想到最后真的剧烈咳嗽起来。

宝珠猛然睁开双眼,担忧道:“不吃了,我不吃了。你是不是耗了心气,让你小心,注意身体,全当耳旁风。”她伸手想帮忙拍拍他弯下去的背,咳嗽使他整个人都在震动,而她的手毫无意外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情急之下忘记了两人之间的靠近从来都是单向的,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触碰他。宝珠默然收回手,握紧成拳放在身侧。

陈晋北拧开矿泉水慢慢喝了几口,喉咙不再发痒,止了咳嗽。他往后靠着椅背休息,余光看到宝珠紧张看着自己,笑了笑:“没事的,别担心。”

“你得吃药。”

“好,我吃药。”对于自己身体的恢复程度,其实他心里有数,但此刻为了安她的心,还是从背包中拿出了止咳糖浆,慢慢地喝了几小口。

宝珠觉得是药效起了作用,陈晋北果然不再咳了。又坚持让他在车里休息了一会儿,才重新出发爬山。

时值冬天,地处北温带,山林中放眼望去,都是光秃的树杈和枯黄的落叶,人走在山路上孤独的脚步声,更显寂静空旷。

陈晋北一路行走,未闻人声和鸟鸣,只有自己喘气和呼呼的风声,偶尔会惊现一两声乌鸦的叫声,把打瞌睡的宝珠吓得哇一声叫。

陈晋北怕她困太久在玩偶里会出现什么问题,就提议两个人聊聊天,正好这里没旁人,不会有人奇怪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话。

“你小叔为什么要出家?你们家有这个传统不成?”宝珠打起精神,打了个哈欠,她感觉不到寒冷,只看到陈晋北不断呼出的白气状似要凝结成霜,才真切感受到呼啸而过的山风之冷硬。

“那倒不是。”陈晋北于是将之前的家事简要说与宝珠知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未过门婶婶去世的事情。”

“我觉得准是,没想到你小叔还是个大情种。”不知道这个有没有家学渊源,宝珠装作不经意撇了陈晋北一眼,他没有完全康复,爬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山路,此刻有些呼吸不匀了。

“我没问过,小时候是不敢问,长大后也问不到,印象中他只回去过两次。”陈晋北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平坦大石,打算停下来稍作休息和补充水分,“以前奶奶基本上一两年会自己来一趟,后来年纪大,爬不上去了,叔叔就回家看望过一次,再后来就是上一回爷爷奶奶过世的时候。”

“陈河生,何朝韵吗?”

陈晋北沉默片刻,还是选择回答:“对。”

宝珠仿佛感受到了他突然低落的情绪,也好一会没说话,听着山间的风刮起地上的落叶哗哗作响。

“你很伤心吗?”

“现在还好。”

宝珠心里其实挺矛盾的,怕他伤心,自己说不出合适的安慰话,又怕他不伤心,显得他整个人真的很冷漠,所以听完他的回答,不知怎么舒了一口气,“我回去再查查,说不定他们在别的往生馆办理了业务。”

“你们的系统是整体的吗?”

“不是,省和省之间不相通,你看我现在都没有找到我到底属于哪里就能猜到了,以前我能出来四处游荡的时候不知道这回事,等到知晓了这回事的时候就只能困在晋城的往生馆了。”她叹了一口气,接着天马行空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陈晋北,你的梦想是什么?”

“没有,我现在没有梦想。”

“那以前呢,我是说小的时候,大家小的时候不都写过作文嘛,就是以我有一个梦想为命题的作文。”

“我写了想要爸爸妈妈。”人总是极度渴望那些够不着的东西。

宝珠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突如其来的眼泪,“你怎么这么别扭,明明是你自己说要聊天的,就一点不会聊天。”

好像曾经也有人和他讲过同样的话,其实他不是不会聊天,他性格也称不上孤寂不合群,只是永远学不会与人打成一片,或主动去搭理人。之前他明明伪装得很好,却不知孤傲是骨子里,一旦需要展示真性情,就容易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现在他想把宝珠哄好,于是开口道:“骗你的,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想当一名科学家。”

宝珠又不傻,哼道:“你这句话才是骗我的。”

他失笑,才知她原不是介意自己的性情,刚刚是姑娘心软善感,嗔他呢,“那你呢?”

宝珠已经调适好自己,转过身来看向他:“你知道拥有记忆是一件幸福的事吗?无论那些记忆碎片里面,是不是藏着伤人的玻璃渣,还是浸满苦涩的汁液,至少都证明你曾经活过,存在过,而且我想,即使是充满绝望的人生,也总有一两个闪光的时刻,起码那一天的太阳是明媚的,起码那天的晚霞是绚烂的,或者那天的风是清凉的,或者那天的雨是温柔的。或许就是这些小小的碎片就组成了我过去的人生。”

他注视着她,温柔再问:“宝珠,所以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找回自己。”

这一带深山中的庙宇不多,陈耳所在的寺庙僧人只约有十多位,庙里有一个传统,无论等级高低,除住持以外,每人每周轮值,下山采购生活所需用品兼做整个寺庙的斋饭。所以陈耳能在山路上碰到陈晋北实属必然中的偶然。

一僧一人对视片刻,陈耳,如今的慧常和尚对着陈晋北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陈晋北赶忙上前接过小叔手里两大兜的蔬菜瓜果,他不敢多言,闷闷地说了一句:“过两天是您生日。”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出来工作了吧,脑子里就记着这些?”

陈晋北在他面前走路,闻言也没有回头,像是捏住对方七寸似的开口:“奶奶让我记住的。”

“阿弥陀佛。”慧常再度念了念佛号,“也好,你就在这住两天吧。”他又问 “刚才我远远瞧见你,你在和谁说话?”

陈晋北继续闷头走路:“没有人。”

慧常想到陈晋北小时候的古怪,“你这性子,问一句说一句,不问就算了是吧。”

“我是怕说多了挨骂,您知道的。您也说过,我脑子不好,应该少说话,多做事。”

宝珠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心想他们家气人的本事倒是有传统似的,一个赛一个登峰造极。

“我又何曾骂过你,不过后一句却是真的,笨的人少说多做总不会容易挨打。但那是对外人。”话音刚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出掌拍了一记陈晋北的后背:“这是惩罚。”

慧常看他身形在自己掌风所至之时,已有所防备,只不过最终选择生生挨了一掌,知他这几年强身健体的功夫没有落下,还算满意的点点头。

只有宝珠蒙在鼓里,见自己阻止不了,又听巴掌声那么大,那陈晋北得多疼啊,不禁大声说道,“他怎么能打人呢,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他当的是什么假和尚不成?!”

“宝珠,别冲动。”陈晋北看她挣扎得厉害,怕她出什么事,连忙出声安抚,“闹着玩的。”

慧常惊诧:“你这是认识的?居然还带着它?!”

寺庙建在半山腰,两人加快脚步,又爬了一个小时才算远远看到重山寺的庙门,半新半旧的院墙上,趴着一只懒洋洋晒日光的山猫。它本来半梦半醒,眯着眼瞧见慧常的身影,立即一溜烟跑下来,蹿到他双脚之间绕圈子,这是知道他从山下回来,向他讨要吃的来了。

“重山,你又来调皮。”慧常弯腰抱起那只三色花猫,示意陈晋北解开其中一个袋子,他拿了几条山下村民馈赠的晒干小鱼给它解馋。

“你叔叔到底是不是出家人,他怎么还给小猫喂荤腥呢?”陈晋北能忍住,宝珠可是忍不住,她小声问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总觉得这不是正常寺庙,该不会有什么妖怪吧?你叔叔其实是个山大王之类的?”

陈晋北莞尔,宝珠大开的脑洞虽迟但到,每次让人啼笑皆非,“宝珠,别胡说。”

小猫狼吞虎咽,鱼没几条,一会儿就喂完了,它一吃完就不愿意多待,舔了几口慧常的手,又是几个跃步,奔跑着回到了院墙的屋脊处,重新晒起了太阳。

慧常肃容:“说吧,她又和你嘀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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