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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性的独白(下)(1 / 1)

还没等陈晋北处理完钱多多的事情,往生馆接着来了一位穿着嫁衣的女子,宝珠对于之前齐凤珍老太太说要给自己配婚一事还心有余悸,所以一看到她的打扮不免有些同情,怎知这女子只一味啼哭,任宝珠如何劝说也不开口。

“你管她做什么,良言难劝想死的鬼,我不就是这样。我倒不用你劝,我是自己活腻歪了,觉得人生没意思。要是警察打捞起来我的尸体,最好是一把火烧了,再扔进海里,给鱼当饲料。”

宝珠看钱多多这会心情好转,也来到陌生女子旁搭话,于是对她解释道:“多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万一她是有苦难言呢?你不知道她身上穿的衣裳是死后才换上配阴婚的服饰,她又一直哭,我猜可能这事儿是家里人作主,她没有办法,所以才哭的。”

钱多多绕着那女子转了一圈,还真的看出不同来:“难怪呢,生前不如意也就罢了,死了也要任人摆布,确实是惨了点。”

她的话音刚落,那女子的哭声更响了。

“宝珠,你看,她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我劝你少操心,等她哭断了长城再说吧。”

“我是真的姓姜,我叫姜容。”姜容擦干了眼泪看向宝珠:“你叫宝珠对吗?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你能帮帮我吗?”

“你不说什么事就让她帮你,她欠你的啊,在阴曹地府都要搞道德绑架,真是奇哉怪哉!”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问问,先问问。”

宝珠见姜容又要开始落泪,赶忙将钱多多拉到身后:“没事,没事,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姜容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之前也有帮助过我的姐妹,她们跟她一样,都没有恶意,有些还很善良,是我自己不争气。我的故事宝珠已经猜到了一半,另外一半是我因为不孕,被我丈夫虐待致死。死后被接回了娘家,娘家后来收了别人的钱给配了阴婚。”

钱多多和宝珠都沉默了,她只用两句话就概括了自己短暂的一生,除了开头一直哭泣,对别人的诉说似乎力求简短,好像是在叙述别人的经历般平静。

“至此才是大梦方觉,原来比我惨的人比比皆是,亏我还发挥自己的文学专长讲了一个自认为精彩的故事。”钱多多感慨道。

“你若是通过比惨才觉悟,我看这觉悟也不怎么样嘛。”德德从工位上走出来,打量完湿漉漉的钱多多,和一身黑红嫁衣的姜容,前者身上的水还在时不时滴落,他怕沾湿自己,又后退几步站得远些,转头对宝珠说:“钱多多的死亡信息刚刚在系统上已经有了。至于姜容,她是早就去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来报道。不过不管怎样,来都来了,都赶紧帮她们取号办理往生吧。”

“不要。”

“不要。”

钱多多和姜容几乎是异口同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钱多多示意姜容先说,姜容才道:“我死后,娘家人拖着不火化想让我丈夫赔钱,后来只争取到一点钱还不够,因为邻村有一个大龄光棍在外面出车祸意外死亡,他们就把我和他做配,结了阴婚。我起初是不想离开,本以为娘家人会为我讨回公道,没想到最终结果仅仅是收钱就闭了口;后来是不敢走,以为自己这样守着就能阻止他们,没想到什么也办不成,他们还是给我换上嫁衣,办了仪式以后将遗体送到殡仪馆焚烧了。所以我不想往生,万一又重复这样的人生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已经够苦的了,不想再受这种苦。”

钱多多接着说:“我嘛,我连这辈子都不想活了,还去什么往生,简直笑死人。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德德沉默挑眉,一副让宝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

正在此时,门口突然传了一个女声,“都不去是吧,那我去好了。我去挑个好的!”

只见来者一副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深色条纹病号服,整个头部只剩七窍还露在外面,其余都用纱布紧紧包裹着,除此之外,四肢的上臂和大腿也是被纱布缠紧,与木乃伊几近形似。

“啧啧,宝珠,你这的岗位还有空缺吗?我怎么觉得你这活儿还怪有意思的。”钱多多带着一身水气靠近来者:“你这是真的伤患,还是玩的cosplay啊?你都这样了,还能找到这里来是真不容易。”

“什么cosplay,我是伤患。我死在了整容医院,在门口正徘徊观望呢,碰到一个路过的男生,他好心告诉我到这里的路。”

宝珠心道,这好心人莫不是陈晋北?不过为了不给他惹麻烦,她使劲儿憋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钱多多接着问:“我看你要是还在外面瞎晃悠,没准吓哭小孩。”

“你怎么知道?”

原来还真是这样,陈晋北路过那家美容院的门口,恰巧看到林琅把同样路过的小孩鬼魂吓哭了,她拄着拐杖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架势,鬼魂来到这个路口,年纪大一些的绕道走,年纪小一些的吓得直哭,都不敢动弹。

“就你这战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哪个打仗的国家撤军回来呢。”钱多多继续调侃她。

林琅也不恼,她甚至直接越过钱多多,向宝珠和德德站立的位置艰难挪过去,她的目的很明确,既然她们都不要,那自己得找个好的投胎。“你们谁是办理往生业务的工作人员,我叫林琅,能不能现在就给我办理,对了,我能选吗?能不能让我投胎到那种又有钱长得又好看的家庭?”

宝珠第一次遇到这么迫不及待往生的鬼魂,不安地看了德德一眼。

“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卖大白菜呢,还能让你指定要哪一颗。”钱多多看林琅话一说完就奇怪得看向姜容,后者不习惯被人注视,闪闪躲躲藏到宝珠身后,“喂,你干嘛,她又不跟你抢位置。”

林琅直接无视钱多多,仍旧紧盯着有些颤抖的姜容:“你这样为什么当初不离婚,市民政局大门是单独对你关闭了,还是你找不着路?”

“我……我……我不敢。”姜容已经将整个身体藏到宝珠背后,众人却能感受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是鼓足了勇气才发出来的,毕竟她没有接着哭。

“你这是未经他人苦,离婚有时比结婚更需要勇气。结婚的时候你只要被爱冲击,脑壳发昏,但当你走进了婚姻,在舒适中温水煮青蛙,人会失去改变生活现有固式的勇气,会想是真的不能过了吗?要不要忍忍再说?如果离婚,可能要面对家人朋友的不理解,有孩子的家庭还要考虑抚养权的分配,到时候自己一个人不仅要顾自己还要顾孩子,你还有勇气吗?还有能力吗?如果都没有,就别在这大放厥词。”仍然是仗义执言的钱多多发声。

“那就任由她忍气吞声被丈夫打死吗?再有你怎么知道我是未经他人苦?我就离过一次婚,在我看来在婚姻中面容麻木的女性,比那些在两性关系中大吵大闹的女性,更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受到同为女性的悲哀。因为前者是对社会规训的妥协,对婚姻制度的绝望,对生命延续与否的无所谓。她们变成了空心人,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她们也曾经是可爱的孩童,活泼的少女,她们原本可以有光明的未来,不应该放纵自己走向深渊。”

姜容小声反驳,“可是闹又有什么用呢,我是真的生不出来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药,上了多少次医院,费了多少钱,我也没办法,实在没办法。”

钱多多却不同意她这个说法,反过来问姜容:“所以女人拥有子宫,生孩子是权利还是义务?生不出来就罪该万死吗?生不出来就活该被人口诛笔伐吗?”

琳琅也接着道:“你生不出来,为什么不想着赚钱让别人代替你生,人类两大任务,繁衍和生存,你总得占一样吧,现在是两样都不占。人活着,不争馒头争口气,你也别哭,我不是针对你,我就是看不惯整天哭哭啼啼的女性,是能哭死董卓,还是能哭倒长城?!你顾影自怜能解决问题吗?只会让想欺负你的人更上头而已。”

钱多多听完她的回应,顿时也不气了,还想着引为知己。

在一旁的德德这时候开口:“你认为自己是自由女权主义还是激进女权主义?”

林琅头一回遇到这么学术的问题,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什么自由女权主义和激进女权主义,我只知道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却是龌龊之极,嘴上喊着各种主义,心里全都是生意。我呢,就喜欢直接做生意,买卖公平,生孩子,我若不想生或者不能生,可以让别人给我生,有人买有人卖,这还不公平吗?”

“不用自己的子宫,就用别人的子宫,说到底你要的是特权,不是平权。一旦你掌握了权力,只会更加想碾碎比你低一层级的人。我还以为怀孕对女性造成生理和心理伤害是共识。你也也不过是想,将自己所要承受的痛苦转嫁到别的女性身上,这是正常的买卖吗?这是有买有卖的公平交易,还是不道德的侵犯其他女性权益的行为呢?因为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伙同男人一同物化女性,做伥鬼吗?”

林琅首次面对面与如此攻击性强,条理清晰的人辩论,被德德连珠炮弹般的反问震慑住,一时间哑口无言,当场呆立。

宝珠作为见惯大场面的人,表现得最镇定,她偷偷向嘴替德德竖了竖大拇指,回头再安抚仍躲在她身后的姜容。

德德继续开口说道,“其实吧,我作为现场唯一的男性,生不生都随你们,拥有子宫只是女性的正常生理构造,所以生育是女性个人的一项天赋权利。你们看远古的旧石器时代中晚期,由于渔猎、采集经济发展引起生产关系变化,男女分工开始明显,因此,属于一母系血缘的集团逐渐分离出来,组成母系氏族公社。而到了后期,农业和饲养业已成为人们的主要生活来源,男子不再以狩猎、捕鱼为主,取代妇女从事农业和饲养业,妇女退居次要地位,主要从事家务劳动和生儿育女,这时候的父系氏族社会却是向阶级社会过渡的社会组织形式。我之所以说这么多,还问你是要平权还是特权,就是想说明,如果你想要的是特权,如果你想要的是利用特权抢占别人的资源与身体,那你也不过是另外一种阶级社会的再过渡,性别问题,婚姻问题,说到底也还是阶级问题。特权者就没必要标榜自己是公平正义,不如一开始就坦坦荡荡,我就是要区别对待,我就是要资源倾斜,如何?”

琳琅反驳他:“你是男性,当然会这么说。事实上,蛋糕就这么大,你们已经切走了一大块,如何还谈公平,同工同酬还入宪呢,不也不能保证企业单位里面的性别歧视吗?这种歧视虽然是主观意识,但在世界范围内却是客观存在,不是你高喊口号就能回避的。”

德德摇头,平静说道:“我不否认父系社会特权下,女性生存条件的艰难,但这不是胡搅蛮缠的理由。大多数时候,男人面对一个能理性对话的女性,才会更愿意重视她所提的需求,如果只是吵闹,我想最终只会造成彼此对立与割裂,大家都得不了好。”

“你不懂,这叫求其上者得其中。”钱多多听完他们的争辩,脱口而出。

“哦,真的是这样?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德德低头思考。

钱多多见他面带肃容,心里没底:“呵呵,其实我也是一时嘴快,瞎说的,不能代表别人。”

德德回答:“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前面所说的,也只是为了反驳林琅的观点。其实我一直都坚持的是,蛋糕应该做大,科技推动快速发展。最好是尽快有人造子宫的出现,解放女性的身体,帮她们打破生育与家庭的锁链,这样才能谈其余的性别平权。以前困顿时期的人口红利是对平等权利、生存权利的压榨,当未来到来,机械取代了人力,才能有真正的自由人吧。”

宝珠看他话一说完就准备离场,忙发表自己的看法,“可人是文化传承的载体,如果我们的人口增长停滞甚至负数,很有可能将来我们的文化也将没落,在历史的烟尘中消亡了。”

德德反而轻声低笑,问道:“谁在乎呢?地球在乎吗?银河系在乎?还是宇宙在乎?人类的文明在大自然面前何其渺小,是哪个没有消亡更迭过吗?”

其他三女都在心里感叹他好疯的时候,只有宝珠小声嘟囔:“我在乎,也有很多人在乎。”

他挥挥衣袖走了,留下错愕众人。

“他一直这样吗?”钱多多望向宝珠:“他好疯,我好爱,我觉得留在这里跟他吵架一定很有意思!”

这还是那个说不相信爱情的钱多多吗?宝珠目瞪口呆:“多多,我只能劝告你,别爱他,没结果。”

“为什么?这里不准谈恋爱吗?”

“啊?这个……这个好像没有听说有这样的规定,但是德德的性格很轴的,就像姜容执着于生孩子一样,德德执着于等待一个不世出的科学伟人来改变这个世界。”

林琅也参与说道:“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说明他有个性,我也喜欢有个性的人,不像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相处起来真能把你累死。”

总感觉被点名的姜容再一次躲到了宝珠的身后。

钱多多忙说:“喂,你别和我争啊。”

林琅嗤她一声,“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什么竞争力吗?”她示意大家看向自己的头部和两条大腿,“看看,脸上动刀几十次,大腿抽脂,整得妈都认不出来,最后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包成这副鬼样子,哪个还能看上我?”

“不好说,我看他好像不是看重样貌的人。”钱多多说道。

宝珠更关心的是,“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整容,甚至为此丧命呢?”

林琅终于看向宝珠,后者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就算是这般无意地看人,也好似含着一股情韵,无端动人,再加上她高挺鼻梁,花瓣嘴,白皙皮肤高挑匀称身材,活脱脱一副多情风流的好相貌。

林琅羡慕的同时又冒出一丝熟悉的嫉妒,“不看重相貌?我第一任丈夫刚开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们在同一个行业打拼,我的工作能力甚至比他强。结婚的时候他说只喜欢我内在生动活泼的灵魂,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红颜枯骨,人终将都会老去,谁的脸上不长皱纹。我信了他的鬼话,没想到结婚短短两年,他就在外面花钱包了一个美貌小姑娘,我和他吵,他就说每天回到家还要面对我这张脸,这身材,就算再多的爱也被消耗完了,他还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喜欢新鲜的漂亮的猎物,这是通病。只要我还长这样,无论我再怎么找都还是面对同样的结局。”

钱多多心有戚戚焉,因为这个观点,她在男人堆里打滚的时候也听得耳朵长茧,王总甚至跟她提过,之所以选她,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像他年轻时求而不得的女孩。不过她与林琅想得又不完全相同,只要多接触几个男子,对于女子的容貌其实是各花入各眼,所以她认为,适度追求美诚然是人之常情,进一步要求活得精致些也无可厚非,但是过度的服美役却是一种对自己无尽的折磨。

“他的狡辩之词虽然说得难听,却是大实话。同期的业务员,明明我的专业知识储备比她强,也比她更会做人,只因为她长得好看,大多数客户更倾向找她签合同。她让我明白,美貌在人与人交往的场合里,就像一张优待的通行证,长得好看的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更多的优待。我呢,我能怎么办,想到那一双双凝视的眼睛和眼睛背后的嘲弄,既然天生不行,那就后天整呗。于是离婚后我掏空积蓄把自己变成了人工美女,靠着这张新换上的脸和不错的业务能力,我的业绩也上去了,很可笑吧,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服美役。我曾憎恨的美貌优待,轮到自己享受的时候竟还沾沾自喜。我又结婚了,这一次我根本无需问他喜欢我什么。只是整容也会上瘾,我每天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内心越焦虑,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完美,应该再动动。所以我一次次往返于美容医院,乐此不疲。为了让自己从心底里彻底认同现在的样貌,以前的相片或者但凡出现过我的脸的资料都被我烧毁或者删除了。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次直接命都没了,怪谁呢。”

钱多多跟着一同叹气。

宝珠却说道:“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如果人总是执着于被爱,但永远学不会爱人甚至是爱自己,那么她永远躲不掉别人的审视,逃不出别人的囚笼,也挣脱不了自己深陷的困境。当我们面对恶意的凝视或言论,你可以表现出愤怒,因为需要对方明白你的态度,但是你的内心不可真生气,唯有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

见其余二女各自沉思,林琅不禁问道:“这个人是谁?”

宝珠怕自己说漏嘴,只能模模糊糊回答,“就是你遇到的那个人。”

“哦,是他啊,怪不得。奇怪,我活着的时候,遇不上这些正常的男人,怎么死了以后碰上的都还挺正常的。”

宝珠能说什么,总不能道,这是社交小圈子里的概率论。

林琅最后说:“对了,宝珠。如果你下次看到他,帮我个忙。我的身体应该还在法医那里,因为我看到家里人报警后被拉去解剖了,你就托他跟那个叫江灵的法医捎个话,说我谢谢她,缝合得真好,比我的手术医生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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