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梦境变成了一片镜湖，长空挂着血红的月亮，水中飘浮着脸色苍白的旅人。
随着一只雪白大鸟从东方飞来，一盏盏长明灯在镜湖上空点燃，青白的灯火摇曳着倒影水中。
在灯火的尽头，一只小舟飘浮在群星之间，它处于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像一片被风带来的绿叶。
殷宴借着长明灯，终于找到了这只小舟。
他看了一眼船边纵横交错的锁链，目光转向躺在小舟里沉睡的少年，低头踹了一脚蔓延过来的黑色兰草：“看来找对了。”
青白的灯火瞬间点燃整个镜湖，将一切吞进火海。
少年在亡灵哀鸣声里苏醒，蔚蓝的眼眸像是被雪擦洗过的晴空。
雷霆乍响，紫红的闪电划破雪白天空将濒临破碎的梦境照的惨白。
破空而来的雷击带着不可忽视的法则之力，冲着不属此的殷宴与雪九劈下。
殷宴皱了下眉，他瞥了一眼直挺挺如僵尸一般还坐在小舟里的雪九，将长明灯往上一掷，青白的灯火撞向雷霆，猛然间引起一片空白。
而他就借着这瞬间空白，凭空抽出一柄飞镰，冲着雪九的脖子就抹了过去。
梦境无声，也不存在感知，可飞镰锋利的刀口撞在一柄弯弓上时，殷宴却觉得虎口生疼，耳边似乎响起狂暴风声。
一击不成，殷宴也不恋战，一个纵身便退到一射之地。
他收起飞镰，瞧着有些好骗的脸上满是警惕。
原本坐在小舟中的雪九已起了身，他握着一柄银白长弓，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祭祀袍，银白的长发已有好些成了黑色，被一顶华冠端正的扎在头顶。
雪九的眼神空洞且没有焦点，然而这并不影响那是一双美丽至极的眼睛。
但殷宴被这双眼睛看得浑身发毛。
随着拥有者的苏醒，那艘小舟顷刻间被火海吞噬。
雪九立在火海边缘，青白的火焰舔舐着他的衣袍，也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蒙上一层阴森鬼气。
殷宴突然怀疑他真的能把雪九从梦境里捞出去吗？
远的不提，就说近的，按归路斋那个小老板的说法，要把沉沦梦境的人带出来，一共就两个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在梦里找到对方的化身，一刀毙命。
第二种方法是彻底唤醒对方的意识。
按不归斋小老板的说法，第一种只要武力值足够，基本就是眼一睁眼一眨的功夫，快得很。
第二种就比较耗时间，毕竟唤醒一个在梦境迷失的人并没有固定方法，主打就是一个运气。
运气够好的话，稍微刺激一下，雪九就醒了。
运气不好的话，就连殷宴自己会迷失在梦境里。
殷宴一开始选的当然是第一种，但现在看来，他只能选第二种方法了。
继续第一种方法，恐怕到最后被一刀毙命的不是雪九而是他殷宴。
不归斋，又称往生斋，是个很特别的客栈。
按理来说，去梦里捞人这种事是轮不上谢辞的，他就是一个没多少本事的小精怪，这辈子最大的运道就是遇到时管局的执政雪五，从一个没名没姓的乞丐成了归路斋的老板。
雪五这个人是很奇怪的，他看外表是个孱弱却如刀剑一般锋利的少年，可究竟活多久也没几个人知道，平日里不是在处理大道规则的漏洞，就是在去某个世界处理入侵者的路上。
用谢辞的话来说，比起“人”，雪五更像是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注视着这世上所有不合规矩的事，一点一点的矫正，直到合乎规则，而这过程中，无论发生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必要的一环。
时管局，全名多时空疑难杂症管理分析局，第一任局长不可考，有几任局长不知道，现任局长是个未成年，目前所有事情由执政和六位执法处理，基本上全年无休。
谢辞的本体是回魂香的一缕烟丝，他天生就有沟通梦境的能力，虚晚庭要捞的人是系统519的宿主、时管局出了名的惹事精雪九。
事实上，时管局的惹事精并不少，百来个人里面，总不会都是沉默冷静的家伙。
但就算这样，最会惹事的还是雪九。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能力有多大，惹事就惹多严重的代名词。
就谢辞知道的，就有“扰乱世界线”“袭击气运之子”“反转阴阳”等祸事。
墙脚的长明灯已经点上了，幽蓝色的磷火在琉璃罩里晃，小小一朵看起来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吹灭。
虚晚庭躺在贵妃榻上，两手交叠着放在胸前，苍白的脸上纹着一团分不清是什么的图腾。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睡觉，反倒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祭品。
谢辞对时管局宿主之间的纠葛并不感兴趣。
虽然这样说挺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烟丝化身的精怪这辈子最感兴趣的竟然是賺钱，賺很多很多钱。
比起跟着虚晚庭去梦里捞出雪九，谢辞倒是对刚刚踏进不归斋的客人更感兴趣。
众所周知，不归斋是个客栈，一个老板特别爱賺钱的客栈。
它坐落在世界树的根部，周围设有一层结界，结界外头是没有任何规律的时空乱流。
没本事的人别说来这里投宿，可能连那层乱流都过不去。
谢辞爱賺钱，但是他又把客栈开在这种地方，跟拒绝来客似的，这就有点意思了。
谢辞从楼上下来，第一眼就看到大堂里的人鱼。
他活了几百年了，见过很多人，其中也不是没有人鱼，但好像只有眼前这位是被抱进来的。
惊愕之余，谢辞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这条人鱼的尾巴有多长——二米二左右。
目光于是忍不住转到抱着人鱼的客人身上，这竟然是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穿了件雪青衫子，戴着幕篱，两只细胳膊分别从人鱼的腋下、尾部环过，瞧着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折了。
一团火红的光突然爬上了姑娘的肩头，跟抖毛似的晃了几下，变成一只眯着眼的狐狸。
谢辞愣了一下，立刻就猜到了这姑娘的身份。
他既然和时管局的雪五有交情，那自然也知道一些时管局其他宿主的情报。
时管局的系统本质上是大道法则的化身，它们寄宿在宿主的身上，与对方达成共生，赋予对方部分法则之力。
这些系统平时以光团模样存在，拥有不同拟态，惹事精雪九家的519拟态是一只西伯利亚森林猫，虚晚庭家的399拟态则是小浣熊。
这位目前还不知道身份的姑娘明显也是时管局的宿主之一，她肩膀上那只红狐舔了舔爪子后，还冲谢辞眨巴眼。
抬眼扫了一圈，目光在其他几位客人身上转悠，谢辞忽然发觉今天来不归斋的大都是时管局的宿主。
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什么事啊，这一群人进来不像住店倒像是来打劫的。
心里是这样想，谢辞嘴上却问：“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一间房。”
红狐从姑娘肩上跳下来，叼着一个锦袋落到谢辞面前。
谢辞接了锦袋，拿玉符时却看见姑娘露在外头的头发尾巴透着红，仔细一看原来是血液凝固在上头。
注意到这一点，谢辞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脑瓜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种猜测，再看那条人鱼也觉得不对头了。
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当老板的必要精神，谢辞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只把一块符令递给人家，打算回去接着守虚晚庭。
那毕竟是个大主顾，无论如何也得保下来，否则谁来付尾款呢？
可符令刚一脱手，他就听见那姑娘问：“小老板，虚晚庭在哪。”
姑娘问的笃定，显然是知道虚晚庭就在这不归斋里。
谢辞抬起头，心里打着鼓，脸上却挂着笑：“姑娘问这个做什么，本店虽是小本生意，可也注重保护客人的隐私。”
说是这么说，可谢辞心里也知道，这姑娘问这一下也不过是客气，能跑不归斋这地方来的，十个里面有一个善茬都是稀奇事！
出乎意料的是，姑娘听谢辞这么一说也不问了，倒是她抱着的人鱼似乎要醒了，长长的睫毛动了几下，原本还算平缓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对有能力的生灵来说，梦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虚晚庭睁眼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怕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了看四周，感觉自己现在是在一条商业街上，周围都是店铺，面前是个卖金鱼的小摊子，老板是个纹了身的小伙，搬了一张红色塑料椅，坐在一排乌龟箱边，正在耍手机。
摸了摸衣袋，虚晚庭捞出一个钱包。
打开一看，身份证、银行卡、公交卡，一点现金。
身份证上的名字不是虚晚庭的，人像是虚晚庭的，叫徐庭。
虚晚庭一下子就有了底，虽然联系不上系统，能力也被封住了，但世界意识竟然安排了合理身份，那就说明这个世界就有非法入侵者，不然他现在绝对是个黑户。
哎，这就是有编制的好处啊！
在这条商业街上绕了几圈后，虚晚庭觉得头大。
他蹲在街头一家卤肉饭门口，看了一眼左边的街，又看了一眼右边的道，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没救了的路痴。
虚晚庭走回了他一开始看见的金鱼摊，那小伙还在耍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两个拇指飞快的在屏幕上移动，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嘴里时不时掉几句嘀咕。
虚晚庭想了想，拿了一个小鱼网问：“老板，这小金鱼怎么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