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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之徒(1 / 1)

顾安歌似嘲弄着、嗤笑着:“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重回京都杀了赵迎春说起吧……”

有很多人都在疑惑,当初赵迎春服毒那一晚,她究竟同我说了什么,让我开恩准她可立坟竖碑,让她唯一的儿子赵淑君能苟活于后宫之中。

其实那晚她并没有说什么……

*

五殿下暗中潜入京都之时,正逢废帝万寿节大办,同贺赵淑君有孕之喜(据传已有太医诊脉怀的是位小皇女)。

有句话叫灯下黑,万寿节越是盛大,能寻的空子就越多。

在解决了禁军统领和几位指挥使后,五殿下同贺国公等人应外合,很顺利的就攻下了皇宫。

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日赵迎春不在宴席之上。

赵迎春罪行累累,不杀不足以平愤。搜了京都一个月后,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找到了她。

或者说,是她故意暴露出来。

五殿下踏步进入这方破旧的院子,并没有因为一朝得势而露出任何嫌弃之态。

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奸臣,华衣锦服一日三换,金银首饰从不重样,如今却麻衣粗服,披头散发,判若两人。

五殿下站在这里俯视着跪着的赵迎春。

这幅场景很是熟悉,就像是之前无能为力的五皇女和位极人臣的赵迎春地位颠倒了过来。

赵迎春笑着,即使刀剑横对,也依旧笑着:“能请殿下让她们都出去吗?现在奴婢不过一介废人,不能如何的。”

她咳了两声,好像喉咙不太舒服。

五殿下应该无视她的话,直接杀了她,最终还是让石静周林二人出去了。

赵迎春倒了一杯茶,却并没有给五殿下,而是自己捧在手中,看着杯中缕缕白雾:“殿下,您比奴婢预想的还要厉害。”

距离殿下离京才多久呢?不过四年多便能重回京都,以最小的代价拉下了上面的那位。

赵迎春喝了一口热茶,心里想着:

真厉害,真不亏是凤君的孩子。

五殿下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无言沉默。

赵迎春勉强放下了杯子,不想因为手抖打碎了杯子,在殿下面前失仪。

这个破了一个口子的杯子似乎有着什么奇异之处,赵迎春一直盯着、瞧着、看着。

待到腹中剧痛无法忍受,赵迎春闷哼一声,死死咬着嘴唇,还是有着鲜血从嘴角流出。

五殿下没有再待下去,刚进门时她没有注意到,只剩她二人时,她嗅到了穿肠毒药浸水后特有的腥气。

——赵迎春服毒了。

五殿下转身,赵迎春突然压低声音,从齿缝中咬出一句话:“殿下!您,一定、不要、轻易地、放过她!!”

这位废帝手中不知斩杀了多少人的刀,终于刺向了她的主人。

临终之前,没有因为故意放五殿下她们潜入京都,而恳求五殿下放过唯一的儿子。

也许因为知道,她一些微不足道的遮掩,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没有她的小动作,五殿下也能拿下京都,只是需要多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但也许五殿下心善,不会牵连她无辜的孩子呢?

只是相护之意,终抵不上怨恨之心!

五殿下脚步几不可查的顿了顿,复又继续迈步走了出去。

真奇怪,五殿下想,她的一群臣属没有一个人进言如何处置废帝,好像都心照不宣的觉得她们是“母女”,不应由臣子或下属多说什么。

可今夜,一个手下冤魂无数的刽子手,却识得了她的心意。

五殿下看了一眼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颗星星的夜空。

她当然,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那人!

*

五殿下对赵迎春是必杀之心,但对其他人却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赵淑君即便是赵迎春的儿子,又如何?

即便生下了一位小皇女,又如何?

赵迎春的确罪该万死,但赵淑君只是废帝的一位淑君,废帝后宫无数,难道她要个个赶尽杀绝吗?

五殿下不会杀了赵淑君和他的女儿,同样也不会护着赵淑君和他的女儿。

本就陌路人,何来怜悯心。

所以当周林禀报说,赵淑君那刚刚满月的女儿被顾晚宜捂死的时候,五殿下只是嗯了一声,便接着批折子了。

五殿下甚至都不惊讶。

如果赵淑君生得是位小皇子,便是为难些也能安稳着长大,可偏偏是位皇女。

五殿下的亲随容不下这个身上留着赵氏和顾氏血脉的孩子,已经开始受到重视的顾晚宜也容不下她。

即使她刚刚满月,还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既然是位皇女,便是一个威胁。

——威胁着五殿下的地位。

——威胁着顾晚宜的地位。

五殿下将奏请她登基为帝的折子扔到一旁空的箱子里,那是专门用来放“废折子”的,满了就倒出去烧了,然后再重新装。

明面上是顾晚宜除了小皇女,内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是暗中推手,她也该震慑一番,省得她们真以为在“为君分忧”。

*

“现在想想,我当时未必没有有意放纵。她们应该是看出来我不在乎那个孩子的生死,才敢借着顾晚宜的手杀了她的。”顾安歌淡淡地说着,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她当时真的想护下那个孩子,她们自是不敢如何的。

可是五殿下能让赵迎春的儿子享受淑君的位份,还让他平安生下女儿,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与责任去护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甚至没有名字,亦不能入皇室族谱,因为只有年满周岁的孩子才能将名字写入族谱,才能成为七皇女。未满周岁的,什么都不是,史书也不会记载这位满月而夭的小皇女。

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京都很快就被她牢牢掌握手中,然后就是她故意将楼清指婚给了顾晚宜。

顾安歌眉目讽刺,言语自嘲:“姐,我从来没有要将清儿让出去。”

“当初故意让杨慎知道我关注着楼兰,就是有意让她跟贺瑾宁她们互通消息。”

杨慎此人,不够聪明,不够忠心,甚至为人处世都不够圆滑。

杨慎当初本是大皇女身边的侍女,与姐姐杨独是大皇女身边的左膀右臂。可杨慎少时性子就横冲直撞,时常不服管教,但大皇女因为杨独的缘故,对她一再宽容。这才导致了杨慎当时的恣意妄为,竟敢私自出京而没有让大皇女知道,却也因此留了一条命,后转入了五殿下名下。

经此一事,杨慎收敛性子,再不敢自作主张。

可杨慎从前毕竟是大皇女身边的人,对五殿下难免关心有余,敬畏不足,总是想对五殿下的事指手画脚,这也导致五殿下对其愈加不喜。

故意让杨慎知道楼兰的事,便是想通过她让贺国公府知道楼清的重要,从而留下楼清。

让五殿下意外的是,杨慎竟然安静的什么都没做。

杨慎不起作用也不要紧,五殿下总是有着后手的,故意训斥顾晚宜,故意言语之间暗示指婚楼兰。

但五殿下从来没有明言谕旨,更没有在朝堂提过指婚的事。

“我一番布置的确能掩人耳目,可是,我对清儿太过看重,被人识破不过早晚而已。”

此局前期尚能遮遮掩掩,可时间一长,五殿下久久没有诏书赐婚,属臣哪个不是人精,如何还能不知五殿下的意思?

大朝会前,五殿下于背后用楼兰结亲来糊弄贺国公一干人等,于朝堂却说楼兰主动归附,降国都为城池,所以用重礼相待。

如此楼兰不论大朝会居右上位,还是迁移至邺城,都被五殿下示为楼兰国主动归附所得到的优待。

楼兰早就臣服,却没有明示为附属,五殿下钻了空子,将其视作独立的国家主动宾服归顺。

虽然五殿下被人内地里腹诽故意做功绩,毕竟收复一国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可是一项巨大的功绩。

总归最后“明白”的人明白,糊涂的人也“明白”。

五殿下这般作为如同走钢丝,稍有差池很可能两处一起崩盘。但结果却是朝堂内外被她一同稳住,楼兰使者顺利入京。

顾安歌敲了敲椅子,故意问询:“绾绾,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果出事被人知道了赐婚顾晚宜的事怎么办?”

“那我就直接告诉她们,楼兰是要与我结亲,楼清会是我的夫君,唯一的正君。”

五殿下夫君的母国,五殿下爱屋及乌,偏私几分不是理所应当?

况且……

“我既然敢两边下棋,就不怕崩盘。”

五皇女做不到的事,五殿下可以轻易做到!

“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贺瑾宁的小郎君最先发现我的意图。”

“皇宫设局,顾晚宜为引,陛下为刀,楼清为饵,诱我入局。”

“平心而论,这一局是不错的,可是,她们太蠢了。”

哪一位帝王于皇宫之中、酣睡之侧,容忍她人放刀?

若非她有意为之,贺国公府根本不可能将手伸到皇宫里!

她纵容贺瑾宁摆弄心机,一是为留下楼清,二是将当年母亲留下来保护父亲的暗棋拔个干净。

从此以后皇宫大内不会有她掌控不到的地方,她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只待废帝命断那日!

志得意满,得意忘形,五殿下防备着贺国公府,却忘了防备身边的人。

“当年的五皇女弱小不堪、无能无力,救不了任何人;现在的五殿下骄傲自负、一叶障目,险些失去最后唯一。”

顾安歌语气幽微,神情淡漠,眸中却有疯狂之意:“姐姐,你知道我将清儿及时救出来,心里在想什么吗?”

她当时及时出现,及时握住了刀刃,可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楼清的平安。

“我在想,我怎么才能将他永远困在我身边呢?”

楼清是我最后一个能抓住的唯一了,他如果出事,我该怎么办?拿京都给他殉葬吗?

就是拿天下献祭,也换不回我的清儿!

“不能强迫,这是我的珍宝。”顾安歌勾唇一笑,“我要让他自愿待在我的身边。”

自愿画地为牢,永远待在我的身边。

“我是故意的……”

故意揭露往昔卑劣形迹,

故意示弱离去,避而不见,

故意引导他知晓年少种种……

清儿果真天真无比,怜悯我,可怜我,心疼我……

再不曾提过离开二字。

“姐姐,你看,我是何其卑鄙无耻。”

利用他的爱慕,利用他的善良,让他心甘情愿地待在我的身边,并且

——无怨无悔。

“至于之后对石静她们的处罚,”顾安歌轻呵了一声,“我一开始只想着宰了她们。”

不论是石静,还是贺瑾宁,沾染上这件事的人,我不会进行审判。

审判她们是阎罗判官的事,我只负责送她们下地府。

若不是……

“姐姐,当时林知恳求我,严惩设计者,为楼清做主。”

也许林知没有那层意思,但他这句话还可以理解为:不能杀人。

严惩意为严刑惩罚,而不是要人性命。

林知是楼清贴身侍从,最得信任。他既然开口,之后一定会同楼清说这件事。如果因为这件事石静贺瑾宁没了性命,楼清难道不会多想,觉得是因为他,五殿下才痛下杀手,失去了这些亲眷吗?

因为不想让楼清自责烦忧,所以才饶了她们性命。

哪有什么主仆君臣之情?在她们敢对楼清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石静同周林形同陌路,贺瑾宁被打击得神志恍惚。

刑罚加身,不过徒增几道伤,只要不死,好了伤疤终会忘了疼。

诛心之刑,才能痛彻心扉,永不敢再犯!

*

沉默良久,顾安歌喃喃道:“姐,那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同她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

废帝当年得文相、贺国公等人相帮,得以称帝;

我得石静周林等人相佐,得以大权在握。

废帝强行求娶父亲,以拉拢文相,钳制母亲;

我多番设计引诱迫使楼清留下,只为心中私欲。

废帝坐稳帝位不久,就开始杀亲妹,诛功臣,除掉了一切会威胁到她皇位的人;

而我虽未杀人,却比她更狠。既让属臣痛苦不堪,又让其感恩戴德继续卖命。

【“顾安歌,你同朕又有什么不同!”】

是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

只是说了几句话,回忆了几段过往,天便蒙蒙亮了。

顾安歌将牌位一一擦拭,又重新摆放回去。

今日过后,这些牌位便不能放在这里了。

或请放于皇宫,或请放于太庙,总归不能继续放在这。

顾安歌一一看过诸多牌位,最后行了一个大礼。

她就是如此卑劣无耻,顾安歌这样想着。

她不善酒量,酒醒之后全然不记得之前种种。如今故意喝醉,便是为着一个自欺欺人。

我已经告罪了,也愧疚悔过了,所以便不用在意之前是非功过,就此过去了。

顾安歌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个同少时一般的纯真笑容。

“父亲,母亲,大姐,二姐,绾绾,太傅,大姐夫……我走了。”

顾安歌终要告别过去,走向新的未来。

打开门,恰好晨光熹微,清风迎面,耳边好像传来了几许低语,催促她快快出去,不要迟疑。

顾安歌笑着走了出去。

今天会是一个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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