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回到客栈已经将近零点了。
坐落于古城山脚的民族客栈，嘉宾们房间没有挨着，姜颜、梁宛和唐筝筝的房间在一楼，男嘉宾的房间在二楼。
众人下车互道晚安，范义鹏掐了录制，姜颜拉着唐筝筝的手回房休息。临走，唐筝筝叫住商楚：“明天我们打算去逛霄州古城，你要不要去？”
商楚没来得及开口，祁东野替他回答：“他去。”
说完又补一句：“我也去。”
唐筝筝笑说句“拜拜”，商楚站在原地，祁东野推推他后背：“走了。”
商楚默不做声跟祁东野上楼，梁北逸在草原喝多了，一个猛子直接扎进房间睡觉，祁东野把商楚塞进房间，又回自己房间洗漱，等收拾完，零点已经过了，他打算看看消息就睡，刚一解锁手机，看见聊天框最上面，唐筝筝的消息发送于一分钟前。
“我的耳机是不是在你那儿？”
祁东野伸手摸摸外套口袋，还真是。
记起白天她在草原换民族服装的时候，怕耳机丢了，于是让他帮她拿着，返程时她没有听歌，自然也就没发现，他把耳机拿出来握在手心，回复道：“是在我这儿。你要用吗？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啦，没丢就好。”唐筝筝说，“你快睡吧，晚安。”
祁东野也回复她晚安。
祁东野来参加综艺录制这些天，难得清静，公司事宜全都转到朱以晨账户上，需要他处理的消息没几条。
他回复完消息，又去刷一阵热搜，那些热搜内容他习以为常了，也没什么新鲜的，时间很晚了，他起身拉窗帘准备睡觉，走到窗边，看见一楼唐筝筝房间的灯还亮着。
拉着窗帘的手停顿，祁东野站在窗边，静静望着她的窗户。
她房间的窗帘已经拉上了，他自然看不到什么，只是无端一场念头，他想等她关灯，五分钟，十分钟，她迟迟没有关灯的意思，祁东野走回床边，重新打开她的对话框：“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唐筝筝说，“我泡了咖啡，你要来喝吗？”
睡不着还喝咖啡？祁东野不能理解。
虽然不理解，还是重新穿上衣服，拿着她的耳机下楼去。
唐筝筝房门敞开着，还没走近，就已经闻见咖啡味道。
祁东野脚步略慢了慢，确认是从前蒋曼常喝的那款意式咖啡，很熟悉的焦苦气，让他下意识记起他在佛罗伦萨的童年，不过那童年没什么可追忆的，不过是空荡的房子、阴灰的天空，日复一日不见尽头。
“你怎么了？”祁东野将耳机放在桌上，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没怎么，就是有点失眠。也可能是熬夜习惯了，职业病吧。”
祁东野点点头：“那我陪你看剧？”
“不要，”唐筝筝摇头，“我有点累，今天不想看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
然而他向来最不会聊天，高中时候就是这样，每次只要唐筝筝不说话，他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那时候，他总盼着她能跟他说话。要是不说话，那使唤他做点什么也行，帮她打水、做值日、替她抄作业……什么都好，总归只要能跟她有关系就好。
“你还记得高三那年冬天吧？我们一起去看祁寥的跨年演唱会。”唐筝筝忽然说，“那天雪下得特别大，你走不了，就在我家住下了。你睡在客厅沙发上，我们隔着一面墙聊天，聊着聊着你跟我说，你有个喜欢的女生，想等高考结束跟她表白。那个女生……后来你跟她怎么样了啊？”
那是第一次，明明唐筝筝也说话了，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房间灯光静静亮着，过一会，祁东野开口道：“我跟她没有再联系了。”
“多少年没联系了？”
“九年多了。”他回答。
“九年多，那就是从大二开始的吧，”唐筝筝说，“到现在也没联系吗？”
祁东野拿杯子的手一停顿。
“你想说什么？”
唐筝筝笑了。
“祁东野，你说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吧？”
祁东野猛然间恍惚了一瞬，好似被什么击中心脏。抬起眼时，唐筝筝还是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灯光温暖的深夜房间，周遭没有一丝声响。
“你怎么知道？”祁东野问。
“我一直知道啊。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见他怔然说不出话，唐筝筝放下咖啡，轻声继续说：
“我一直很想谢谢你，你是我遇见过的，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尊重我的决定，那年我答应要跟你一起去庐城，最后却偷偷报了遥州大学，我以为你会骂我，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后来我又给你打电话，让你别来找我了，我也以为你会再纠缠我一阵子，可你真的就再也没来找过我。”
“志愿的事我没有怪过你，”祁东野说，“当时你妈妈病得那么重，你那样选择，我能理解。至于后来那个电话……我确实一直想不通，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就算想通也没意义了。”
他顿一顿，道：“过去的事，我们别再谈了。”
“还是谈一谈吧。你想不通的事，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唐筝筝说，“其实那年我改志愿，跟我妈妈的病没关系，我决定不去庐城，是高考之前就想好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所以……”
“等等。”
唐筝筝停住，祁东野定定看着她：“意思是说，你早就想好不会跟我去一座城市了，对吧？”
“对。”
“等志愿填报系统关闭了才打电话告诉我，也是你故意那么做的。”
“对。”
祁东野静了很久。“为什么？”
“我如果告诉你，你肯定会为了我改志愿的。”
“我不是问这个。”祁东野出声打断她，“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如果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那你完全可以直说，我肯定不会勉强你。你何必答应了我，结果又……”
“因为我喜欢你。”
祁东野戛然而止，如雕像一般定住。良久，只听见钟表走针的声音。
“你说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唐筝筝平静重复，“我本来……是真的打算跟你一起去庐城的，可是我也没想到，你会是祁寥的孩子。我们差距那么大，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哪里有差距？”祁东野声音发哑，“我跟你之间的事，跟祁寥又有什么关系？”
“还没有差距吗？”唐筝筝说，“你那么优秀，成绩在振州排名前百分之几，我只是一个吊车尾的差生，高中三年，老班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你是明星的孩子，家庭富裕、人脉广阔，前途一片大好……我又有什么？我妈妈躺在病床上，每周要去医院做两次透析，我爸辗转各地拼命打工挣钱，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同样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凭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啊？”祁东野感觉自己情绪要崩溃，“你说的这些，我从来都没想过。你有这样的想法，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说了也没用的。”唐筝筝轻声道，“面对你的时候，我太自卑了，我根本没法控制我的情绪。娱乐圈光鲜亮丽，你的父母、朋友，全都跟娱乐圈有关系，我没办法想象，如果我真的跟你在一起了，那种落差感会让我变成一个多么敏感极端的人，我一定会跟你吵架，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消磨情绪，到那时候，我们真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祁东野，我不想跟你变成那样。”
很长很长的沉默，祁东野终于开口。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啊。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跟我商量，就只知道逃。”他望着唐筝筝，声音缓慢得有些悲哀，“高三那年，我被网暴的时候，你一次都没跟我联系，刚才说的这些，那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吧？后来我从庐城跑过去找你，你看起来也没心没肺的，什么都没对我说，我还松了口气，以为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原来不是啊。”
“那我又算什么呢？唐筝筝，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一直躲着我，那现在你回来，是不是因为……”
祁东野捏着杯子，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是因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所以终于能面对我了，是吗？”
唐筝筝垂着眼不说话，又过一晌，祁东野笑了一声：“果然，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紧接着你就又会把我推开了。这么颠来倒去地折磨我，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他说完了，心里盼着她否认，随便否认哪一句都好。可是等了很久，还是没等到唐筝筝回答。
祁东野垂手放下杯子。
“你让我像个笑话一样。”他淡淡说着，站起身来，“今晚就当我没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