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宋荐把寿宴地点选在了他的私人别墅，从中心大道过去不算近，祁东野走高架还走了四十多分钟。
等他们赶到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主场已过，众人正在别墅顶层的宴会厅自由社交。
说是贺寿，实则都是借此机会联络结识人脉，祁东野跟朱以晨走进去，看见偌大宴会厅里三两相聚、或站或立的诸多圈内熟人，他们鲜亮得体、互相殷勤地谈笑敬酒，祁东野抬起手整理领结，那场面熟悉而无趣得令人厌倦。
万夏正陪宋荐待客，远远看见他，笑着招手：“祁东野！”
声音尖尖俏俏地穿过大厅，便连带着许多目光也纷纷投到他身上来，祁东野朝她遥遥一点头，穿过人群，走去跟宋荐道歉，宋荐笑意盈盈，满不在乎地拍拍他肩膀：“东野啊，咱们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祁东野低着眉没做声，万夏给他递一杯酒，他接过来喝了。说几句场面话，再寒暄一阵，转而宋荐要去接待旁人，万夏挽着宋荐的臂弯同去，临走又回头：“祁东野，你等我，我过一会就来找你。”
朱以晨绝不能放过这大好的社交场，眼神早早聚焦到一位导演，等宋荐一走，就像脱缰的马一样屁颠屁颠跑去献媚。
祁东野留在原地四下张望，那宴会厅太大，人又多，乱得他有些眼晕，好半天才终于看见某个角落沙发坐着的白晓帆，反正一时也没人招呼，于是他朝她走过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白晓帆正跟梁宛联机打游戏。也不知道是该打的招呼都已经打过了，还是压根没兴趣社交，两个人非常沉浸地排兵布阵，在那喧扬的环境里倒有些格格不入。
祁东野绕过沙发，到白晓帆身边坐下，白晓帆抬头看见他，惊喜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打打这一局。”
祁东野接过手机来看，是来锐最近新出的一款谋略动作游戏，叫《大秦春秋》。
他看看地图：“梁宛在哪儿？”
“臭小子，说了多少遍不准喊我名字。”梁宛出声骂他，“我在汾城附近，快没血了，你派支援兵过来救我。”
祁东野笑着给梁宛发兵，白晓帆挨着他侧身看屏幕，关心问道：“你真的会玩这个？”
祁东野反问：“你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让我帮你打？”
白晓帆笑了：“你打游戏不是特别厉害吗？所以我猜你会的。”
“其实不会。”祁东野调出局内教程，一边看教程一边打仗，“这游戏才开始内测没几天，我最近特别忙，还没来得及玩。不过我玩过几个类似的游戏，机制都差不多，所以也算比较好上手。”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三下五除二拔了对面两座城，通红捷报飘浮在屏幕上，梁宛气他占了先机，酸溜溜地阴阳怪气：“学霸真是不一般哦，这游戏我玩了三天才通过新手训练，人家上来就能拔两座城。祁东野，你的人生是不是没什么烦恼啊？你长得这么帅，学历又高，年纪轻轻创业成功……”
白晓帆插嘴说：“他有烦恼啊，他没有女朋友。”
“……”
祁东野一分神，出错兵了，大将人头被梁宛拿到。
梁宛大笑说“也是”，祁东野抬眼：“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一伙的？杀我武将干什么？”
“我自有妙计，你别管，”梁宛说，“给你点军粮赔不是喽。”
祁东野无语：“你这是瞎玩，会被喷的。”
“喷就喷，我又不是恶意扰乱游戏，我只是单纯的菜而已。”梁宛心态极好，“菜还有罪么？”
别说，在游戏领域里，菜还真是有罪的。不过大明星上网少，自然不会知道那么多，祁东野笑笑，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白晓帆：“你怎么开始玩游戏了？”
不提这事还好，白晓帆苦笑连连：“我哪有玩游戏的天赋呀？还不是为了明年那个同名网剧。前期宣发得跟这游戏挂钩，到时候少不了要我上场打打娱乐赛……”
祁东野一愣，“哧”地笑了。
早听说来锐最近精心筹备穿越网剧《大秦春秋》，为的就是推爆这款新游戏。考虑到质量口碑要放在第一位，来锐重金邀请朱铎导演出山，女主角经过层层斟酌，最终定下演技颜值和粉丝都很能打的昔日金奖影后白晓帆，男主角还没确定，男配角倒是已经定了不少，现在剧还没开机，粉圈已经热闹得像过年了，关于男主角人选更是每天都有新瓜传出，从上个月放出女主选角开始，到现在恨不得已经把整个娱乐圈的男演员都筛了一遍。
如今那男主角的位子就像颗烫手山芋，谁都想拿，可是谁都不敢。如此被疯狂热议的一部网剧，将来一定会被人拿着放大镜观摩指摘，一旦出演，那就是成王败寇，这年头人人爱惜羽毛，更何况那男主角人设是位春秋时期的青年才俊，哪个刚踏入娱乐圈的小鲜肉敢趟这池水？一来二去，那位子便那么空着了。
“《大秦春秋》的男主角还没定下来吗？”祁东野问。
白晓帆说：“少打听，定下了也不能告诉你。”
“你这么说，那就是还没定了，”祁东野说，“这剧的男主角确实难选，又要流量，又怕招黑，还要年轻帅气有演技的，整个娱乐圈就没有这样的男演员。”
白晓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梁宛笑疯了：“我警告你啊祁东野，你现在也算半个圈内人，你谨慎发言，当心被骂。”
“骂就骂，说的也不是假话。”祁东野复制梁宛的句式，神色淡淡不为所动，“要是赶上祁寥年轻的时候，让他来演那也还凑合，不过……”
“哎呀！算了吧算了吧，”白晓帆忍不住笑出声，“你爸都多大年纪啦？让他演二十多岁的人，他不害臊我还替他害臊呢。”
祁寥今年五十三岁了。
虽说祁东野不觉得他有多显老，似乎他天生就是那种不易衰老的长相，再加上他一直健身，平日里远远看去，跟三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4K高清镜头要求的可不只是什么“远远看去”，娱乐圈年复一年总有新人补货，一个演员哪怕长得再帅、演技再好，面对岁月流逝的时候，也绝不是无可替代的。何况观众也会审美疲劳。
祁寥退居男配已经有几年了，风华正盛时都没演过几次二番的人，如今已经稳稳落在配角演员表里。
要说转折点，该是前年那部《暮仙歌》，他在里面演了一位隐世高僧，是一个对剧情推进非常关键、但本人并不经常露脸的角色。
一部52集的电视剧，到头来他的镜头加起来也不超过两集时长。彼时网上众说纷纭感慨廉颇老矣，祁东野看见舆论，也担心他心理落差太大，祁寥自己倒没什么所谓，只说人总会老的。
“我都出道这么多年了，老了还不正常？老是最不丢人的事。”祁寥说，“我又没有税务问题，也没做过违法的事情，最多就是有一个私生子……”
“……”
懂了，祁东野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我是你职业生涯的污点。”
“我可没这意思，这是你自己说的。”祁寥喝着咖啡，慢悠悠矢口否认，“年轻人，别整天这么被害妄想，玻璃心。”
……
“你以前不是总说你爸演技差？怎么，现在反倒护起短来了。”梁宛笑道。
“这不是得靠同行衬托吗？他那破烂演技，跟现在这些演员比还是绰绰有余。”
“哟，大鉴赏家，那你觉得晓帆演技怎么样？”
“我妈是影后，你说呢？”
“你爸也是影帝啊？”
“……”
祁东野低着头没再搭理她，忽然手指急促操作一阵，直起腰把手机还给白晓帆：“好了，赢了。”
白晓帆惊讶接过手机，祁东野活动一下脖子，瞥向梁宛道：“不好意思了。”
“白晓帆，你管管你儿子，”梁宛生气，“欠坏欠坏的，就跟祁寥一个德性。”
白晓帆在一旁抿着嘴直笑，梁宛输不起，收了手机起身：“不玩了，我喝杯酒去。”
祁东野看着她走远，一时那卡座里便只剩他和白晓帆两个人，白晓帆的游戏日常任务没做完，退出争霸界面，去军营里训练士兵，祁东野侧眼看着她玩，又过一会，白晓帆说：“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你宋叔提了你好几次呢。”
祁东野慢慢“嗯”一声，白晓帆又问：“你跟万夏年纪都不小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祁东野好一晌才说话。
“妈，我真的不喜欢她。”
“你应该能看出来，万夏那孩子是很喜欢你的。”白晓帆说，“你爸跟宋叔关系那么近，你宋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要是你能跟万夏在一块，那真是特别皆大欢喜的事。”
祁东野没做声，白晓帆轻轻一顿，忽然又道：“可是你不喜欢她，那也没什么办法。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我们都不愿意勉强你……”
祁东野一愣：“什么？”
“你爸有你比较早，你小的时候，他也还年轻，你们两个又都是一样的脾气，”白晓帆柔声说，“那时候你们相处得不好，后来他一直都很后悔，觉得对不起你，所以现在也不想再强迫你做什么事情。你现在事业这么顺利，生活也很平静，在娱乐圈里，平静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们都希望你能尽量长久地保持住这些。所以，你不喜欢万夏也没关系，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只是这件事不是小事，你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万夏这孩子总有些一厢情愿，你要尽早跟她把话说清楚，将来别为这事闹得不愉快就好。”
“我跟万夏刚认识没多久，我就已经跟她说清楚了。”祁东野回答，“后面这些年，她没有很出格的事，我也不好刻意跟她划清界限，所以一直都是普通朋友关系。”
“可是她也一直没有交男朋友啊，”白晓帆托着腮思量，“这么多年，她走得最近的异性一直都是你，这很容易让人误会，将来也容易给你造成道德绑架。”
祁东野沉默一会：“是。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明白，你跟万夏相处，一方面因为她跟你和小朱是合伙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爸和我的人脉的关系。”白晓帆说，“东野，我知道你很懂事，可是也别太为难自己，万夏的性子我清楚，如果将来哪一天，你真的要跟她闹得很难看，那时候你不必考虑我们，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知道吗？”
“我知道了，”良久，祁东野轻叹一口气，“谢谢妈。”
白晓帆微笑：“你做事有分寸，我和你爸都很放心的。好啦，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晚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缺觉。”祁东野揉揉眉心，觉得眼眶干疼，“朱以晨昨晚非要通宵喝酒，今晚又到这儿来……”
“啊？那你是很久没睡觉了？”白晓帆抬手看表，已经快凌晨了，“你这孩子，都困成这样了还非跑这一趟干什么呢？反正你跟宋荐也见过了，小江在外面吗？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祁东野摇头：“江霄家里人动手术，最近请假回老家了。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不要紧，陪你坐一会再走吧。”
“你这是疲劳驾驶，”白晓帆坚决不同意，“小江不在，那就让我司机送你。”
祁东野拗不过她，白晓帆给司机打电话，然后拿起祁东野的外套催他下楼：“小王就在楼下等，快去吧，一会儿万夏那边结束了来找你，你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祁东野忍不住笑一声，只能接过外套：“知道了，妈。”
白晓帆陪他走到电梯口，凌晨窗外的清冷气隔着窗透进来。
他们站在那里等电梯，宴会厅门一开一合，耳后嘈杂声也随之忽起忽落，后来电梯“叮”一声到达，祁东野忽然开口：“妈。”
“嗯？”
“我……遇见唐筝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