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略略吃惊，却也没有失态。皇后一向不按牌理出牌，语不惊人死不休，连皇上都琢磨不透她会说出什么话来。她定了定神，状若害羞道：“娘娘别拿臣女打趣，臣女即使嫁人也不想远嫁。臣女在江南水乡长大，最爱这里和煦的风。听说那上京冬天冷得刺骨，我可受不了。”
王熠不以为意嗤笑道：“妹妹何必跟我绕弯子。若你真有此念头，我定当帮你圆梦，也算是给你们白家一个顺水人情。你应该能察觉到，跟其他几个世家比起来，本宫最亲近的就是你们白家了。”
话语虽然说得刻薄，但白萱却并没有深究，她低头细细思索着，想弄明白皇后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王熠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听进去了，嘴角轻轻上扬。白萱到底没其他世家女的清高，是个务实的。只要利益得当，她就是个帮手。
“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定当好好考虑。先谢过娘娘抬爱了。”白萱没有过多思考，不一会儿便作出了回答。
转眼，鸿胪寺便到了。
众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到皇后立即行礼。
“诸位不必客气。算起来，我与你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既是同辈之人，何必拘泥这些礼数，随意些便好。”王熠温和地笑着。
她拉过白萱向众人介绍，“这位是白家的萱妹妹，为人最是伶俐可爱。我带她一起来，咱们就更热闹了。”
白萱略带着害羞向众人见礼。
祈珺朝她略略颔首，对着王熠道：“皇嫂一路辛苦了，快请里面坐。”
王熠笑着说，“我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这几个男子难免拘谨。今日我是来看沅沅妹妹的，再与璃妹妹和陆夫人说说话。你们不必陪着我们，否则女儿家的话更不好说了。也不必觉得我是皇后不可失礼数，这里是宫外，一切从简。”
祈珺双手拘礼道：“多谢皇嫂体谅，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虽如此，祈珺仍是陪着王熠去了李沅沅的居处，只留了陆重明和章宁在外面处理事务。
“妹妹气色好了很多，看来这出宫是对了的。一则你和五殿下在一起不必分离，想必心情也愉悦；二则这宫外没有宫里那许多繁琐的规矩，累不着你。”王熠亲亲热热拉着李沅沅的手道。
李沅沅轻轻笑着，目光越过她，落在后面的白萱身上，“皇嫂带了白家萱妹妹来，倒叫我觉得这里都热闹了许多。”
王熠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问道，“妹妹可是喜欢这样的热闹？若是喜欢，我叫萱妹妹常常来便是。”
李沅沅摇摇头，“热不热闹的，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萱妹妹人家好好的，老是劳烦她怎么好？”
她捂嘴轻咳两声，王熠赶紧让她坐下，“小心身子。”
姑嫂俩一来一往的对话，白萱都听在耳里，如何不明其意。她咬了咬唇，抬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臣女但凭皇后娘娘和公主吩咐便是。”
李沅沅看着她，眼里一抹讶异一闪而过，只是笑盈盈道：“萱妹妹说笑了，你若得空，常来看我便是了。”
王熠拍了拍白萱的手，嬉笑道：“萱妹妹这般可人儿，我与妹妹都喜欢得紧，便是母后提起来也要称赞几句。就是不知以后哪家好儿郎有这般福气了，不知可有中意的人家？”
白萱红着脸没有说话。
李沅沅噗嗤一笑，“哪有皇嫂这般问的，闺阁之女哪敢自言婚嫁之事。”
“哈哈哈，”王熠大笑起来，“这里就我们姐妹三人，说些贴心话怎么了？女孩家家的，本就受着那么多规矩，若是连点心底话都不敢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若是萱妹妹有看上的，只要是这临安城的，不妨大胆说出来，本宫替你做主。”
她话锋一转，看着李沅沅道：“若是要放眼天下来找，那就请我那好妹夫姜国五殿下替你好好留意着。如此，你以后还能与公主好好作伴。”
白萱仍是红着脸，却不再害羞，她抬头直直看着王熠，“五殿下对公主情深意重，妹妹早已有所耳闻。妹妹唯愿自己也有公主这般福气，得一彼此真心相待之人。他心里不曾有别人，只有我，我亦如此。天南海北，妹妹都愿以身相随。”
李沅沅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熠面无表情，“萱妹妹此志甚好。可本宫却觉得情情爱爱并非人生的全部，若你太贪求男人的真心，这天地未免就小了。”
她站起身来，对李沅沅道：“妹妹还病着，我也不好多打扰。你且休息着，我去找她们说说话。”
李沅沅并不挽留，站起来对着她福了一福，算是送她离开。
*
“你喜欢找陆侯夫人说话，那就去找找她吧。本宫要去看看璃妹妹。”王熠淡淡吩咐道。
白萱早就对传说中的钟璃感到十分好奇，虽然她来鸿胪寺的目标主要是钟秋迟，但仍然想要亲眼看看太后新收的义女。只可惜钟璃深居浅出，不大见人。本以为这次能蹭皇后的光看看人，没想到皇后却压根儿不带她去。
算了，若是真能攀上钟秋迟的线，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倒也不急于此时。
她顺从地朝王熠行礼，默默地退下了。
阿璃知道皇后此行一定会单独找她，是以早早在后面的水榭里布置好了糕点水果和饮露，也提前支开了想要暗中保护的章宁，只留下小涟在近处候着。
“你姑姑在宫里一切都好，比我姑姑都好，这你不必担心。”王熠淡淡道。
阿璃屈膝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你不必谢我，还是好好想想你和她的处境吧。”王熠冷笑一声，“现在愈是安好，愈是平静，那就意味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愈加猛烈。”
她斜睨着阿璃，“你觉得你还能好好地跟着他们回姜国吗？”
阿璃一颗心猛然下沉，看着王熠没有说话。
王熠看着她眼里的千般情绪，复杂晦涩。她仔细瞧她的容貌，竟隐隐有些憔悴感。
“你，近些日子可是忧思甚重？”
阿璃心中一惊，但面上并不显露，“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
王熠哂笑，“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我身边可是有左先生那般高手，这些年也算耳濡目染略懂得一些。你虽尽力用胭脂粉饰过，但我仍能看出你的憔悴，是忧从心起，愈加愈重。若说你是为了你姑姑的事而忧虑，可你姑姑却并无你这般严重。可见你是因另有它事。”
她拉过阿璃的手，指尖轻轻搭在手腕上，“凝思阻滞，你所忧虑之事无法宣之于口。这便怪了，你每日在这别院里，跟钟秋迟、章宁甚至祈珺在一起，难道有什么事是他们也不能说的？”
“难道是，你不想回姜国了？”
阿璃垂下眼眸，将手抽出来，“皇后娘娘今日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见她有心转移话题，王熠更加好奇，她不为所动继续追问，“你不会是答应要入宫当贵妃吗？你真的这么想？”
“这不是皇后娘娘所希望的吗？”阿璃神情淡然。
王熠摇摇头，“我今日前来，就是要跟你说我改主意了。你进宫来有什么意思？于我而言，你去姜国更有用处。可现在，你居然又不想回姜国了？你真奇怪。”
“皇后娘娘比我更奇怪，”阿璃似笑非笑道，“一心想要我进宫锁住我一生的人是你，而你现在又说让我去姜国，你到底想要怎样？”
王熠看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全然无皇后端庄在上的样子，“奇怪，我俩都奇怪，哈哈哈。”
笑声引得在近处守着的小涟频频望向此处，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阿璃连连朝她摆手，示意无事。
好一阵子，王熠终于止住大笑，“和你在一起真是有趣。怪不得皇上对你心心念念，若我是个男子，定然也要娶你回家。”
阿璃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忽觉心情放松下来，没方才那般紧绷。
不笑了的王熠瞬间安静下来，起身走到临水处，静静看着水池里的残荷，默不作声。
“我记得皇后娘娘说过，最恨自己虽居高位却一辈子被困在后宫难以挣扎。”阿璃走到她身边，跟着看向那些残荷，“命不由己，我亦如此。”
“什么命不由己？”王熠蹙眉，面露不屑，“由不由己要看自己怎么想。从前我觉得难以挣扎是因为夹在太后与皇上之间，处处受钳制。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她指向水池里的残荷，“十里荷花，别样美景。宫中想过无数办法把花期留长，好让贵人们多些赏心的时日。可它从来不为所动，该谢便谢，宁肯落败成枯叶，也要让你知道无可奈何。”
“所以说，只要尽力而为，未尝不可改变己命。就算失败，至少也努力过。只要努力过，郁结于心的人便不会是我。”
阿璃听得似懂非懂，疑惑不已，“皇后娘娘，你，是想做太后娘娘那样掌权的女人？”
“是，也不是。”王熠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她淡淡一笑，“姑母想要的是王家的鼎盛，而我要的是越国的鼎盛。”
阿璃沉默片刻，“你与皇上的想法是一致的。”
“不，我与他不一样。”王熠神情坚定，“越国比起姜国，对女子的束缚更加严重。钟秋迟在姜国尚能抛头露面开医馆，可在越国这根本不可能。而我要做的，便是让女子走出那四四方方的宅院。我要让越国的史书上，有那一个个女子的名字。”
阿璃看见她的脸上神采飞扬，洋溢着的光彩，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李时乾。曾经他也这般诉说他的理想。
面前的王熠，更像是李时乾和太后的结合体，折射他们各自的理想，融合成为她自己的理想。
“臣在此，预祝皇后娘娘得偿所愿。”阿璃朝她深深一拜。
王熠伸出双手将她扶起来，笑盈盈道，“我还要靠你帮我呢。”
“我人微言轻，身份特殊，恐怕帮不了太多。”阿璃摇摇头。
“妹妹说哪里话，你我虽交情不深，也没见过几次，但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盟友。”王熠笑道。
她又想了想，略略疑惑道，“方才妹妹说不回姜国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回了。”阿璃神色黯然，“我本就是越国人，死在这里也是应该。”
王熠定定地看着她，“你不要你那情深意重的世子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璃低头不说话。
王熠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般彼此沉默着，小涟忍不住端着果盘过来添上，却不知该怎么打破沉默，又只好默默退下。
“什么事能让你如此丧失斗志？为柳家平反之事？不止于此。”王熠苦苦思索，在脑海中将她所查到的关于阿璃的信息都过了一遍。
“难道你是因为骆家之事？”王熠不确定地问到。
阿璃仍然沉默，神情已经默认了这个答案。
“骆家，是被你杀的。”王熠缓缓道，“你觉得自己双手不干净，配不上你那世子？”
“是。”阿璃毫不否认，“你说我忧虑甚重，就是因为我常常想着此事，想着那些被我杀掉的人。”
“骆府的事……也不能全算你头上，”王熠欲言又止，想了又想，“你在姜国已经死过一次，就当是赎罪了吧，现在你是钟璃。”
“你们都这般劝我，可是哪有那么容易。”阿璃面露痛苦。
王熠长吁一口气，“人活着，就不能给自己戴过多的道德枷锁。”
阿璃猛然抬头看着她，“皇后娘娘不是不想让我好过吗，那我现在这般样子不正合你意？”
王熠缓缓摇头，“人都是现实的。你不好过与我而言并无益处，因为我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劝你最好放下骆家的事，好好地去姜国，当你的世子夫人，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你要用我做什么？”阿璃冷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