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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星河(1 / 1)

“那孩子如何了?”朱英俊忽地想起那个孱弱的孩子。

“劳师尊挂念。她现下随我修剑,习得是宗内心法。虽资质平庸,但亦算勤勉,如今已结金丹。”

“确实不错。”朱英俊称赞道。宗内的小辈有此修为的虽然不在少数,可那孩子根骨差,能有此番造诣,必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孙氏十五年之约已过,以后可有打算。”

“虞渊自三岁随师尊上山,道心从未更改。”

“你离宗十五载有余,师弟妹们都认为你有不能言明的苦衷,不信你是那离师叛道之人,皆盼有一日误会解开,你能归来。”“还有一事,潇洒前几日卜卦,见你星象异动,紫电相环,恐雷劫又将至。”

“虞渊知晓。”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万事且当小心。”

“劳师尊费神了。”

朱英俊看着眼前垂首的得意弟子,有些怅然。

几十年前,他被众人推上了宗主之位。本无意收徒,却偏生耳根子软,终究没能经得起宗门上下的旁敲侧击。他那算得一手好卦的师弟怎么说来着?他命中本无弟子,但宗门须有后人。

听闻第一剑宗收徒,还是新上任的宗主。各大门派和家族都削尖了脑袋,送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子弟,那些娃娃如流水般从他殿内穿堂而过,最后悉数被纳入了青梅外峰。如此半年,他那好师弟的徒弟,愣是从十八编到了一万八。只是还未正式入门,毕竟此次宗门大开,为的是宗主收徒,须等他的弟子人选先定下来。

“师兄,你今日有喜!”朱潇洒一脸兴奋,手里攥着碎裂的龟甲,破门而入。

“喜从何来?”他抬手,往案前的宣纸上又是一划,红色的墨汁瞬间淹没黑色的名字。

“师兄,随我去个地方,便知道了”朱潇洒看着桌面上那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名册,一把扯过他手中的笔,将他从座椅上拉起。

修行最大的妙处,大抵是能轻易借取天地万物之力,不费吹灰地做到寻常人难以做到,甚至于无能为力之事。

不过瞬息,仙人一转身,便在一热闹非凡的宅院落了座。红绸绕梁,朱毡盖地,好不奢靡。酒桌不下百,妇孺乞者皆入席,气量非凡。

“今日你这葫芦里头,卖的又是何药?”朱英俊看着眼前景象不禁发问。

“嘘,师兄且看”

唢呐停,锣鼓息。

朱英俊顺着朱潇洒和众人的目光看去,主厅走出来一位身着金色华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他朝众人举起杯中的佳酿。

“入座即亲朋,今日小儿周岁,能得诸位同庆,是齐某之幸。诸位皆乘兴而来,亦愿推盏开怀,尽兴而归。”说完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管簧起,琴瑟鸣,人声杯盏相交错。

“今日小公子抓周,道兄可想试试手气?”旁桌突然递过来一把五颜六色的竹签。

朱英俊望着那把竹签,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试试又何妨。”朱潇洒纸扇一展,斜眉一挑,一股纨绔的气息随着他轻摆的扇面流转开来。彷佛那身道袍一换,也换掉了他剑宗一主的身份。

“公子通透,今日所图无非一乐。”说话的人有张温润的面庞,笑得却相当轻浮。

朱英俊伸手,抽取了竹筒中颜色最少的签,一根红签。

“道友高见,红签代表商贾。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擅挖洞。这是今日最受欢迎的一支签。”手持竹筒的人肯定道。

“那其他的呢?”朱潇洒摇扇。

“瞧我这记性,让各位见笑了。红签从商贾,试物为钱币;黄签入仕途,试物为印章;绿签擅武,试物为木剑;蓝签从文,试物为经书;黑色是上述之外,抓周案上的其他物件。一签一钱,中者凭签双倍偿之,未中者本金失也。”

“我要黑签”朱潇洒甩出一锭金子。

朱英俊看着对面的师弟,将此行的用意猜了个七八。他微微侧身,将视线投向这场周岁宴的主角,一个端坐在木案上自顾自玩耍的娃娃。

有慧根,仙缘匪浅。却,不见仙骨。他有些遗憾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这娃娃与师兄,确实有段缘分。”朱潇洒自然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无限惋惜。

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再次朝那娃娃看去,却对上了那双稚嫩的眼睛。木案被放置在府邸的主厅里,他们落席于前院,其间人头攒动,又相隔数丈,非寻常肉眼所能穿视。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那娃娃径直爬下木案,一路踉跄,停在他的脚边,拽着他雪白的道袍便不愿意松手。

当时的齐禺过于年幼,朱宗主许诺他的父母,两年后接他上山。

齐禺离开罗泊的第三天,练完剑的茅白,准备下山去买只烧鸡祭祭自己的五脏庙。她已经整整三天没下山了,心跟着皮也一同痒了起来。

“真是邪了门”在她的印象里,平常下山不过一炷香,今天怎么偏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难道是因为师父留下的阵法变了?”她回头,望向枫林上空的金色阵符,外形倒是与以前别无二致,可惜她不懂符阵。

“烧鸡!”当漫天的绯霞盖住秋名山的穹顶,茅白才猛然想起,她最爱的那家烧鸡铺子,老板娘有了身孕,近来都会提前打烊。

“烧鸡?”直到那个火急火燎的背影走远,周休休才抱着两条垂死挣扎的鱼,从树后现身。

“什么?卖完了?”茅白目瞪口呆。天知道,当她汗涔涔地赶过来,望见铺子旁边的那盏招牌灯笼还亮着时,有多开心。

“实在是对不住,刚卖完,忘了掐灯。明儿个来,定给您算便宜些。”老板说着,走向门外的招牌灯笼。

茅白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着,一队挑着奇异果实的妖怪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茅白的眼睛瞬间被点亮起来,随即转念一想,这没了烧鸡,还有烤鸭、锅包肉、炉肉火烧啊!她一扭头,便钻进了罗泊的夜市之中。

要说这极西之地的夜市,那可是比极东之地的早市还要热闹上三分,此地无主,无法度,以物易物,交换一切可交换的,流通一切可流通的。从黄金白金、珠玉宝石、绫罗绸缎到寿命气运、修为法术、五脏四肢。只要你有,只要他要。

鬼怪昼伏夜出,人类昼出夜伏。罗泊的白日原本是没有集市的,随着普罗大众的加入,才渐渐生出了这日间的集市。日集歇夜市开,两相衔接,便是罗泊所谓的日夜不歇之地了。

茅白揣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提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在铺满银光的山路上走走停停。一丝奇异的香味猝不及防撞入了她的鼻腔,将她肚中刚消歇下的馋虫重新唤醒。她咽了咽口水,寻着味来到了一条小溪边,望见一个瘦弱的背影。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她忽然起了玩心,学起了画本里的山匪,一手撑在枫树上,一手插在腰上,想要吓吓他。

少年正背对着她,一脸专注地撒着香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被吓得如同猫儿般,一下子弹坐起来。香料四散,落入火堆,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味陡然加深。

少女开怀,扶树大笑不止。

“咳咳”茅白被逗笑,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山匪。

少年转过身来,那两片色泽艳丽的唇在那张俊俏的脸上启启合合。她看直了眼,人家说了些什么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茅白以前看戏折子那会,经常会觉得故事编排得过于荒诞。什么一见倾心、再见如故、三见定终身。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男一女见上三面,就轻易许下一生的承诺。可是今日,她见到眼前之人,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狭隘。

少年的这副皮囊,每一寸都长在了茅白的心窝上。单单是看着眼前的人,一股喜悦便涌上她的胸口。

“公子,可有婚配?”茅白张嘴时,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周休休顶着这张脸十四年,自然是明白它的优越。可如此直白的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他还是头一回听见。

“在下只听说山上有间药阁,和一些枫树,倒是没听说还有劫匪。姑娘可是劫财?”少年看着面前女子绯红的双颊,将话题拉回。

“劫财”茅白头若捣蒜,目光却在他的脸上和火堆旁的烤鸡之间徘徊。

周休休识趣地的解下腰间的荷包,双手奉上。

茅白用手掂了掂那只单薄到可怜的荷包,没有要走的意思。

“跟你买只烤鸡”她把钱袋子又扔了回去。

“姑娘可知如何上山?”周休休接过钱袋,从烤架上取下一只鸡。

“你想上山?秋名山?”茅白反问。

“秋名山”周休休肯定道。

“问病还是求药?”茅白重新将他上下扫量了一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周休休摇了摇那颗过分好看的脑袋,不知从哪取出一张碧绿的荷叶,将鸡包了起来。

“寻仇滋事?”茅白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上山来的人和妖怪。他们大致分两种,一种问病求药,一种寻仇滋事。大部分人是前一种,大部分妖是后一种。

“在下既无仇家,也无怨事。”他莞尔,将被荷叶包好的鸡递给她。

“可这山上只有一间药阁,和一些枫树。”茅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姑娘方才问,在下可有婚配?实不相瞒,幼时,父亲曾为在下订过一门亲事。那姑娘如今就住在这山上,此番前来是为了向她提亲。”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微沉。

齐禺喜静,这十五年来,秋名山上上下下,除了她和齐禺,也没有第三个人。

“你可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她拆开荷叶,撕下一块肉塞入口中。

“茅白”

“你叫什么名字?”茅白抬头看他。

“路星河”彼时,他坐在溪边,篝火在他的眼底跳跃,满天的星光坠落在溪面,一路向远方蜿蜒而去。

茅白一时怔住,陷入那双璨璨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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