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正是刘一壮的阿娘——徐春英。
“阿宵？”徐春英跪伏在地上，“咚咚咚”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陶颜霄将徐春英从地上扶起，吩咐西颂取了五十两银子，“徐大娘，这是临行前，你予我的五十两，你拿着，便是还清了。”
徐春英扶着陶颜霄的手，迟迟不愿意起身，她的一双蝌蚪般大小眼珠，没了先前的盛气，许是哭多了，蒙上白白一层雾。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陶颜霄，“你真得是阿宵吗？”
“我……我看错不了。”人群中，马大牛红着脸道，“现看来，阿宵跟她娘长得几乎差不多……好看。”
“阿宵，我儿一壮呢？”徐春英忽地嚎啕大哭起来，说着，又“扑通”跪下，挪着跪伏向朱祁玄的脚下。
“大人，是我徐春英眼瞎，一壮他没有错，都是我做娘的不好，害了你和王婆，害阿宵吃尽了苦头。大人，您宽宏大量，请还我儿一命。”
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见朱祁玄侧身一移，颤巍巍望向陶颜霄，“一壮可还活着？”
“一壮哥还活着，路上多亏一壮哥照顾，不过，后来遇到了土匪……”陶颜霄看了一颜朱祁玄，中间省去了朱祁玄如何“虐待”刘一壮的一千八字，接着道，“一壮哥一切都好，只是失忆了。”
“失忆了？”徐春英愕然，见陶颜霄支支吾吾，突然面露狰狞，扑向陶颜霄，“阿宵，你可好说说怎么失忆了？”
但见着朱祁玄那森冷、阴沉的模样，她怎相信这“失忆”二字。
“既然失忆了，你把他抛在哪里了？怎得不将一壮带回来？”
“掌嘴！”站在一旁喝令的是淳安县官——林资。
两个便衣衙役上前，一个巴掌“啪嗒”落在徐春英的脸上。
林资指着徐春英的鼻子道，“这里岂容你放肆！”
林资是先前羁押过陶颜霄的县官，从知道那捡来失踪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后，便终日惴惴不安，每天指着人打听庆和村外来人的消息。
今日但听得陶府来人了，遂而，立即穿着便服来此赔礼。
他面部僵硬地挤着笑，“朱大人、陶姑娘，当时，本官也是依从律法行事，多有得罪。下官现特意带阶下囚徐春英来谢罪。这徐春英，先前，下官已经按公处置，打了二十大板，并关押大牢十五年。不知朱大人是否满意下官的处置？”
朱祁玄看着陶颜霄，“一切听阿宵安排。”
陶颜霄拽拽朱祁玄的衣袖，“我不甚很懂。”
林资皱眉犯了难，抬眼，只落了一个朱祁玄和陶颜霄的背影。
“林大人请回吧，我家大人不喜人多。” 范行之和无名在人群中破开了一条道。
“是是是。”林资作揖驱散了人群，转头对旁处的两个衙役道，“徐春英冲撞朝廷命官，再打五十大板。”而后又补充道，“留她一口气，别让她太容易就死了。”
背后的人群悻悻而散，马大牛望着陶颜霄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欲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果真与他日思夜想的梦中神女——陶碧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也有几人交头接耳，“这是当年眼瞎的傻子？”
马大牛只觉心中烦闷，但听到此话，便扭头冲着那几人道，“我看咱们才是眼瞎的傻子，谁能想这是朝廷命官？谁能想这阿宵竟如此貌美如花？”
“你这人冲我们发什么脾气？！”几人被唬得无语。
那里，邱峰领着江余命“呵呵”地笑，然后撇向林资，煞有其事地小声道，“林大人，这里我只和你说一事，千万别传开出去。”
邱峰说时，更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告诉你，那朱大人虽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他说的时候，指了指脑袋，“其实……这里不太好。”
那林资弯着腰，感恩戴德地望着邱峰连连点头，“不知这位是？”
“你不知道的为好。”邱峰神秘兮兮，“别省得消息传开了，有人怪罪与我。”
“不会，不会。”林资连连摇手，“此事，你知我知，不会有人再知道。”
朱祁玄那里连打了两个喷嚏，挠了挠耳朵，只觉耳蜗处有些痒。
“大人，不舒服吗？”陶颜霄关切道。
“无碍。”朱祁玄凝眉。
都说无缘无故连打喷嚏是有人在背后说坏话。
不消半日，朱祁玄脑子不好的事，在村里村外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村里的村民也不甚稀奇——想当年，他不光傻还眼瞎呢，现在看看，至少，面上还是与常人无异的。
——
在庆和村的日子，如甘甜的水，平静、安适。
似乎在这里的日子，一切都被朱祁玄安置得妥妥帖帖的。
粗布麻衣，陶颜霄可以肆意奔跑在田野间，不愁吃穿，又有西颂和安可姐妹可解乏；颜融也很乖；还有无名、范行之和江余命似乎也找到了乐趣，总是隔三差五切磋武艺。
村里更多了一名名医——邱峰。
邱峰在旁处开了一家医馆。
村里还原看病去极远的镇上，现在多有了方便，而陶颜霄也总是去帮忙，顺带多学一些医术。
村外和镇上医不好的疑难杂症，总是会找到邱峰处。
一日，来了何青云和他的夫人林贺。
“何大夫、何夫人。”陶颜霄见两人进屋，起身相迎。
“哟！这可是阿宵姑娘？”林贺端着陶颜霄，挪不开眼睛。
“是。”陶颜霄的脸上敷了一抹绯红，“之前，还要谢谢何大夫和何夫人的相助。”
“哪里的话。”林贺见到陶颜霄喜得不得了，将陶颜霄拉到旁处，丢下何青云和邱峰两人。
“何兄，好久不见。”邱峰招呼何青云。
从前，何青云上京求学，便是找了邱峰，也算是有缘结识。
几人正两处热聊，朱祁玄从门口跨步而入，屋内空气瞬间固住。
何青云垂了垂头，思忖道，“这果真是传言傻了的模样？看这气势，果真是自带当官的气势，让人喘不上气。”
朱祁玄一一点头招呼，走至陶颜霄身侧，“阿宵，你来此，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朱祁玄的声音原本就低沉，这样一问，虽听不出什么口气，可空气似乎又凝固了几分。
“我几日前不是都与你说了呀，若是找不见我，我便是来这里了。”
陶颜霄说时，还带着些怨怨。
林贺屏着气，大气都不敢出。
朱祁玄却是笑着拉起陶颜霄的手，柔声道，“阿宵，你知道我一时见不到你，就着急的。”
卡在喉口的气，终于顺了下去。林贺也笑道，“没想你们两夫妻的感情，还这样似新婚夫妇。”
陶颜霄不语，含笑低头，只摇头。
待朱祁玄到邱峰与何青云那处喝酒时，林贺才悠悠低下头，附耳至陶颜霄旁，轻声道，“你们二人，可有娃娃？”
陶颜霄瞬时红了脸，不由看向朱祁玄。
不远处，朱祁玄端着酒杯，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回了一个魅笑，惹得陶颜霄的脸和脖子又红了一圈。
林贺露了一副明了的笑意，握着陶颜霄的手，道，“阿宵，眼下朱大人这模样，这男女之事，还得全靠你把握。”
她说着掩笑，偷偷看了一眼陶颜霄的反应，心道，难以想象，这一对壁人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多漂亮。
陶颜霄摆摆手，“何夫人，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何夫人是可以说知交的话的，便也不隐藏着，“朱大人他是正常的。”
不料，林贺一脸疑惑，还带着不似正经的探究笑意，反问道，“哪个正常？”
“……”陶颜霄一时脑子闪过不能描述的画面，然后顿了顿道，“脑子正常。”
“那可是那里不行？”林贺皱眉，瞄了一眼朱祁玄的背影。
腹诽道，以这身阔来看，应当不是不行，难道是之前被伤着了？
“不是的。”陶颜霄只觉后背冒着虚汗，可说“不是”又觉得自己好似不清白了。
林贺使了一个眼色，心道，许是年纪还小，说起来害羞。
便想着，临走之前，让何青云就地取材，在邱峰这里配了药给陶颜霄送去。
——
告别何青云与林贺，陶颜霄手上多了一包药。
“这是什么？”朱祁玄拎起那药包。
“没……没什么事。”陶颜霄摇摇头，脸红得可比熟透了的柿子。
“在医馆的时候，阿宵可是看了我好几眼，我看可不是‘没什么事’那么简单。”朱祁玄抚了抚陶颜霄的脸，夹杂着酒气的唇靠近，含住陶颜霄的唇。
“可是想我了？”朱祁玄顺至她的耳边轻声道。
陶颜霄的脑子里，现下可都是林贺讲的春事。
脑袋里全是旖旎的春色，哪里还听得见朱祁玄的声音。
他的酒气入唇，似乎自己也喝了酒般，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
“阿宵，今日与往常很不一样。”朱祁玄的吻更深入了些，然后目光炙热地望着她，“很诱人。”
她“呼哧”吸了一口气，睁着眼睛盯着他看。
那句“可是那里不行”，冲洗干净脑海中的春色。
“怎么了？”朱祁玄温柔地为她拂去额上的发丝，轻轻抱着她晃了晃。
……
他果然是不行吗？
陶颜霄腹诽。
悠悠指了指那包药，道，“这是何夫人给的镇……阳药。”
噗！她在说什么？
她明明不在意他是不是傻，是不是不行的。
可是话总是不经脑子便脱了出来。
他的脸色由一脸春意化为冷沉。
陶颜霄连连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我不介意的。”
“不介意什么？”朱祁玄的脸上牵起一抹邪魅，“如果阿宵你不介意，我们……”
行吧，你行！
——
来年春，天下大赦，颜斌调任淳安。
开岁三十，陶府大摆宴席，朱祁玄迎轿，将陶颜霄迎娶进门。
新婚花烛，媒婆笑道，“新人请喝合卺，日子和和又美美。”
酒味冲鼻，陶颜霄忍不住要呕。
“娘子，给于我喝便好。”朱祁玄笑盈盈接过她的酒。
“这样寓意不好。”
“娘子与我的感情，无关合卺酒。”他笑着，接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旁处的媒婆，脸都要皱一起了。
她还未见过这样不守规矩的，也未见过这样宠新妻的。
可她能说啥，他可是朱祁玄，也只得陪着笑道，“新郎代酒，更好更好。”
朱祁玄见陶颜霄脸色有些不舒服，挥了挥手，屋内的几人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总是想吐。”陶颜霄掩了掩唇，“方才邱师父把脉可有说些什么？”
他的唇角勾起，在她的耳边道，“他说‘夫人有喜了’。”
陶颜霄摸了摸肚子，眼中充满着慈爱，却又不敢置信，“怎么会？”
“可不是，娘子可还说夫君不行了？”朱祁玄抱着她，温柔地吻着她的脸颊，“阿宵、娘子，我可终于娶到你了。”
同年秋，朱陶陶出生，继承了朱祁玄的沉稳和俊秀。
次年冬，朱宵宵降临，延续了陶颜霄的美貌和聪灵。
再一年，朱君君诞世……
陶颜霄奈奈，在朱祁玄身上和房内都挂上了避子，“夫君，你可真行。”
又三年，三个孩子皆能绕在陶颜霄膝下，几人嚷着要吃巧果。
朱祁玄负手站立，“咳”了两声，几个孩子便撅着嘴，嘟嘟嚷嚷与陶颜霄走了开。
“爹爹又来抢娘亲了。”朱君君奶声奶气道。
朱祁玄弯腰将她抱起，在她鼻上宠溺地刮了一记，“是你们三个抢了我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