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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泪女尸(其三)(1 / 1)

这起案子本来就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但因着这女尸莫名流泪,惹得流言一传十,十传百,跟长了腿似的。故而今日前来衙门凑热闹的人着实不少。

“肃静!”衙役在维持秩序,直到县令走出,坐在公堂上,沉声道:“将犯人带上!”

静慧和吴山被带了上来。

吴山一上来就连连叩头,“大人,大人,小民绝不再犯了,求大人从轻发落。”

县令一拍惊木,怒道:“你还敢再犯!”

又是一阵跪地求饶。

那静慧原先是一副惧怕模样,忽而又话风一换,直呼冤枉,泣涕涟涟。

她一双泪眼朝吴山看过去,吴山似是下定了决心,对县令说道:

“小民确实是起了色心,但那皆因容娘子勾引我!她夫君进京赶考,她一人在家中耐不住寂寞,便与我眉来眼去,找来静慧做搭桥,小民糊涂!一时没忍住,便赴了约,谁知那毒妇拿乔,未与我谈妥,又要去诬告我轻薄她,天地良心,小民愿发毒誓,当真未曾轻薄于她!”吴山言辞恳切,还支起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

来往街坊有不知情的,还真被他唬住了,也有些认得容丽兰的,说她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吴山接着说:“我想拦着她把话说清楚,谁知她突然拔了簪子,向我刺来,情急之下我才失手推了她,我是无辜的!”说着,那带着手铐的手将领子一扯,锁骨上面恰好有一道细长的划伤,已经结了痂。

围观群众看了,那伤痕不似作假,便又信几分。

人群里起了骚动,祝羽斜眼看去,不禁勾起一个笑。

鱼上钩了。

县令一听,便叫祝羽去验伤。

“吴山脖子上的伤确实是真的,不过,是有人刻意为之。”

祝羽此言一出,堂外就有人说道:“那肯定是故意的,那容娘子刺他,可不就是故意的。”

“对啊,对啊。”

“肃静。”县令再拍惊木。

祝羽接着说道:“此故意非彼故意,众位且看,人的脖子都是一个柱状,若是有人用利物快速划过,定然是中间深,两头浅,而吴山这道划伤,出血均匀,伤口的深浅也很整齐,是有人仔仔细细划出来的。”

张县令摸了一把胡子:“可是按照吴山所言,容娘子是突然用簪子刺向你的。”

吴山越听,额上的汗止不住地冒出来,祝羽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本就心中有鬼,那经得她如阎罗一般的眼神。

“大……大人,明鉴……”

县令看吴山这么模样,他活了这么多年,哪还有不懂的。祝羽先前同他说过实情了,这么一看,果真不假。

他朝左右使了个颜色。

那本来挤挤嚷嚷的人群中霎时被衙役分出两条路,将那人群中的一位公子哥一扣。

只听堂上祝羽的声音传来:

“将凶犯萧成押上来。”

凶手总是很喜欢回到犯罪现场,为什么?

他们喜欢这种“安全”的感觉,在真相尚未明晰的时候,作为执行一切的人,看着所有人忙里忙外调查线索的笨拙样子。

对于萧成来说,衙门才是他能获得“安全”的地方。他会在这里看着替罪羊帮他担下罪责,那一刻,他一定要亲眼见证,在第一时间将卡在心上的石头吞咽下去。

所以,他一定会来。

“你们做什么!”

羁押萧成的时候,他本人还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而他的妻子,则率先一步替他挡住周围的衙役。

直到衙役毫不留情的将她扒开。

至于萧成,待他被一脚踹倒在堂上,才慢慢回过神来。

一旁的吴山此时不知该是说话好还是该闭嘴好,他这认罪认到一半,祝羽就把真凶给抓出来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萧成后知后觉地冲一旁的衙役吼道。

“凭你杀了容丽兰。”祝羽让旁边的衙役将他制服,把他领口一扯,锁骨上面赫然显出一条伤痕。

那划伤极为浅,只用中间渗血,结了一小块痂,两头皆是破了点皮罢了。

众人看得真切,与先前祝羽说的伤痕并无二致。

“一道伤疤而已,证明不了什么!”人群中的萧夫人吵闹着,恶狠狠地盯着祝羽。

“那就请县令搜查萧家,找到失踪的春彩。”

“可即使是又如何,我夫君自卫是事实。”听说祝羽要搜查萧家,她立马又换了说辞,“难道保护自己也成罪过了?”

“那不过是你一面之词罢了。”祝羽回道,“萧成看上了北街李秀才家的娘子,却苦于容丽兰是个体面人,自然不会和他私下来往,西街多僧尼出入,静慧是萧成的老相好,至于为什么,想来静慧师父是庵中的老人了,怎会不知庵中媚药的含金量?恰逢李秀才进京赶考,萧成委托静慧行事,诱容丽兰前去庵中为夫君祈福,萧成心怀不轨,惹得容丽兰奋力反抗,慌乱之中,萧成将容丽兰推倒致死,随后伪装她在山中上吊的假象。”

此话一处,围观众人皆是惊讶:抚清庵竟然有此等败坏风俗之事,以后那家好人家敢去庵里奉香。

静慧听祝羽抖落庵中之事,顿时慌了手脚。

“容丽兰被诱骗,才将簪子刺向萧成。”祝羽看向萧夫人,问道:“难道保护自己也成罪过了?”

萧夫人哑口无言。

“我就说,容娘子怎会是那种人。”

“真真是造孽,取了人家性命,还要污人家清名。”

一个有名的浪荡纨绔,一个有名的娴静贞慧,孰是孰非,已在人心。

“张大人,□□妇女加上杀人,是个什么罪?”

“数罪并罚,我自然是要上报州中。”

吴山立马慌了神,他拿定了过失杀人这一罪名,这种罪名可进可退,萧成家中是富商,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不过是去牢里受几日苦,出来还能得萧家的好处。

可如今要上报了,非是重大罪责,比如死罪这种,都不会轻易上报。

张县令见他们三人还在这里支支吾吾,吩咐上刑。

萧成是个富贵皮肉,几下就招了,吴山自不用多说,他打定不想要替萧成顶这个罪,又不愿得罪萧家,勉强顶了顶,也全招了。

张县令判:“萧成□□良家,过失杀人,又蓄意隐瞒,杖七十,押入死牢听候发落;静慧从犯,杖五十,处以徒刑;吴山包庇,杖五十。”

又吩咐捕快去萧家搜寻,果然找到了失踪的春彩。

自此,此案了结。

案子虽然是结了,宋行却生气了。

“萧成,年二十三,家住西街三巷,其父经商,与吴父相识……”宋行见那纸上写得十分详尽,心中愈气,“你分明前日就找出了真凶,为何蒙我在鼓里?”

“萧成的父亲,是宁丰县有名的富商。”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时他的脸上倒是真真切切有几分怒意,“国有国法,他就是有罪,你当我怕他是谁的儿子?”

祝羽不禁揉了揉眉心,她最怕的就是宋行这种轴到不行的性格,他出身好,年轻的人生还未遭受过什么风雨。

“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屹立不倒,越是身居高位,比起我这种平民,就更需要平衡各方的关系……”

“羽妹,连你也这样想我。”

“不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了。

她来宁丰县十年了,从一开始跟着师父打杂,到后面接了这仵作一职,已有六年,和宋行相识,就有五年。

“我的意思是,即便世人都知雄鹰高飞,但它横死窝里,就没有意义了。你的意义远比去得罪一个萧家重得多。”

宋行没有再说话。

相识五年,这是两人第一次不欢而散。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即使开春了,白日也是很短的。

衙中无事,祝羽按时下值家去。

与北街和西街的繁华不同,东街大多都是些普通住宅,并无商铺热闹,此时只剩些许残阳映射,拉得人影悠长。

“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一阵寒芒闪过,但在祝羽眼中,不过只是小儿科罢了,她反手将那持刀的手腕一扣一扭,匕首怦然落地。

她当仵作许多年,这种刺杀哪止经历一回两回,若这般轻易地就能被放倒,她简直无颜去见她的师父和列祖列宗。

“萧夫人,我与你可有什么仇怨吗?”

持凶器的正是萧成的妻子,见事情败露,她脸上无一丝悔恨,祝羽抓得她的手生疼,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自作孽,不可活。”

“你!”

祝羽笑道:“萧成若是有夫人一半勇气,我倒是要高看他三分。他不过一介风流多情的懦夫,只知道让父母妻子替他擦屁股,竟值得你为他这个腌臢货刺杀朝廷官役?”说完,便将手放开。

萧夫人本就在挣扎,这一放手,立马向后摔去,跌坐在地上。

“夫为天,你又怎知妇人辛苦。”说到了伤心处,她的眼泪不□□了下来,“他在外百般风流快活,我也只能在家相夫教子,若是没了他,我连家都没了。”

祝羽神色微动,“我也是女子,怎会不知妇人辛苦。”

“那不一样!你是仵作,又不必在家掌中馈,怎会明白一位妻子失去丈夫的心情!”

东街的巷子都很长,没有人知道这条幽深的小街会发生什么。

“萧夫人,本朝曾有女帝临朝,为女子开科举谋生路。你丈夫所杀的那位女子,曾经也在学堂上过学读过书。而你,我曾听闻你母家做丝绸生意,你在娘家之时绣工远扬,还曾上供太后。”祝羽将萧夫人从地上拉起。

“他杀死的又何曾只有容丽兰?”

那一刻,萧夫人泪如雨下。

“快些回家去吧,不会有人知道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祝羽这间小宅子,是她养父留给她的,本就寒酸了,加之她人常在衙门、义庄或者是验尸所之类的地方晃荡,屋子有些破旧之处,她也未曾修缮,就由着它去了。

但是。

祝羽向来十分敏锐,任何细微的变化她都能立马察觉。

有人来过。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她在思考,是萧夫人闯入的可能性为多少。

几乎没有。

她猛然回头要跑,身后一阵掌风刮过,她堪堪躲开,还未来得及喘息一秒,就感受到一股力量将她推倒在地,脖子后方遭受一击,几近昏厥。

她被压倒在地,听见了好多脚步声。

来人不止一个,出手净显杀招,并非是这种小县城里的仇家。

她的脸被强行掰过去,一柄利刃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和萧夫人的匕首不一样,刀上的血腥味清晰可闻。

“确实是凛锋山庄的遗孤。”她听见他们说。

“杀了。”

怎么能就死在这里?祝羽心中悲愤交加,她想要挣扎,却动不了半分,最终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大股热流喷洒在她的脸上,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味道。

血。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钳制住她的人已经倒下,几颗头颅滚落在了她的旁边。

祝羽强撑着起身,房子已是一片血迹,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她脑中的第一个念想。

屋外走进一名男子,他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尸体和正在流动的血,还颇为贴心地替她将灯点亮。

昏暗的血光中,祝羽看清了来人。

一身鸦青间白,压着金丝走线的暗纹,一头乌黑随意地簪上,两鬓却理得整齐,只见他面若傅粉,唇若涂朱,一双凤眼生得极为精致,烛光映得眼眉沟壑深重,若是落到那说书人的口中,定是一个摄人心魄、乱人心神的狐妖。

这套衣衫,祝羽白日见过,在前来围观的群众中,只是这张脸,她却是绝对没有见过的。毫不夸张地说,若今日他在衙门面前以这幅面容示人,只怕那离奇落泪的女尸案也得逊色三分。

此时他施施然地坐下,对于祝羽那些寒酸的家私似乎略有嫌弃,一副好不气定神闲的样子。

“凛锋山庄,祝羽,对吧?”他挑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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