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志德出去后,林天赐打开墙上的窗户通风换气,门没关,想让屋里的烟味尽快散去,低头一看刚扫干净的地面落了一地烟灰,烟头也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被鞋底拧扁。
林天赐又去外面拿了扫把,将地面重新扫了一遍。
回来的第三天,是周末,林天赐带上钱和买的鸡蛋一箱牛奶去拜访她高中的班主任。
范媛见到她很是激动地迎她进门,眉开眼笑地:“哎呀,天赐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拉着林天赐上下打量,眼里温柔似水:“感觉又白了,也胖了点,不过更好看了,比高中的时候更大气了哈哈哈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看见她手里提着的东西,又板起脸说,“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来看老师不能失了礼数。”林天赐很规矩坦诚地说,她其实也没太多拜访的经验,眼下又马上过年了,怎么都不能空手来,林天赐把东西放下,转移话题:“玲玲姐还没回来吗?”
“她没有呢,前两天刚打回来电话,说最近工作忙有点事儿,可能得年前才能回来。”说着范媛叹了口气,“到底是工作了,和学生就是不一样,也没有这么长的假期。”
范媛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客厅茶几上摆放有提前准备的水果和瓜子糖果,范媛抓了一把放到林天赐手里,开始关心起她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没多久玄关处传来声音,两人齐齐扭头看去,范媛老公提着菜进来,看见林天赐扬声笑起来:“呀,天赐来了。”
林天赐立马站了起来:“陈老师好。”
陈老师和范媛同是学校老师,范媛教英语,陈老师教数学,高一时,还带过林天赐他们班数学课,所以都互相认识。
陈老师换下鞋后朝她摆手:“坐坐坐,又不是上课呢,还起立回答。”
林天赐乐了,范媛拉着林天赐手让她坐下。
陈老师一边取东西一边说:“喜欢吃鱼不?刚从菜市场上买的新鲜的活鱼,可新鲜了。”
“喜欢。”
“那老师等会给你做一个清蒸鲈鱼。”
陈老师提着菜进了厨房就开始忙碌,洗菜备菜。
林天赐望着厨房的方向:“我去帮帮忙。”
范媛嗑着瓜子:“不用,让老陈自己做,他不喜欢别人打下手,他做菜可快了,又快又好吃,咱等着就行。”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夹杂着流水声和陈老师的说话声:“对,你俩就坐那儿歇着,半年多没见,聊聊天嗑个瓜子啥的。”
范媛朝林天赐弩了弩嘴小声说:“看看这当老师的,耳朵听力都不得了灵着呢。”
说完陈老师话音传来:“说什么呢?说我坏话,我可是听见了。”
客厅两人一下子笑了。
她们在客厅坐了20分钟后范媛拉着她到卧室里,细细地和她说私密话。
“天赐,你现在谈恋爱了吗?”她看出林天赐眼里的羞涩,笑着说,“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就是关心一下你。”
“没有。”林天赐摇头。
“你现在有喜欢的吗?”
林天赐短暂地沉默了,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盛京元那双眼睛,脸色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范媛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她笑起来,是同性长辈那种和蔼的善意:
“挺好的,大学要是遇到合适的喜欢的,人也不错,那就大胆地去谈恋爱,享受一下爱情的纯真和美好,等你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再谈恋爱那就又不一样了。”
林天赐听话地点头。
“不过啊,恋爱可以谈,但不要轻易发生关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林天赐脸红到脖子根,耳朵快化了,声音如耳语:“知道。”
范媛到底是长辈,看着林天赐害羞的样子心中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真的可爱极了,她温声细语地给林天赐传送经验。
“找对象一定要慎重挑选,不要光看他长相怎么样,最重要的是人品,真诚善良是非常重要的,你要多站在客观的角度观察,不能带着恋爱的滤镜去看;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不要急着和他发生关系,更不要轻易地被男孩子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哄骗着和他去开房。”
林天赐从小到大没和人讨论过这种话题,到老师面前又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紧张一直地低着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要听到心里去,不是老师思想太保守太老旧,是女孩子活在这世界上注定了就是要比男生辛苦很多,我是怕你太单纯没人给你讲这个你自己也不懂被骗吃亏。”
“但你要是真遇到了真心对你好的,你自己也觉得值得的,当然可以去享受更亲密的关系,不过终归是要妥善慎重地考虑,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男性和女性所面临的风险是完全不同的。”
“你也都这么大了,以后要是真和喜欢的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记得保护好自己,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范媛很认真地反问一句,像是课堂提问,检查考点。
林天赐脸上的热度居高不下,她像最听话的学生在范媛期盼的目光里乖乖回答:“知道,要做好避孕措施。”
“对!一定要做好避孕措施。这个是大问题,一点都不能放松。很多男的都不懂,给你说什么没事儿,不会怀孕,那些都是胡言乱语,他们知道个屁啊?有的人连月经一个月来一次,一次来几天都不知道,还以为月经能像尿一样能憋,住到了厕所脱了裤子就能排出来。”
“他们也不懂卫生巾怎么使用,不懂怀孕对女生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懂流产打胎会带给女性多大的伤害。他们的生理性知识非常匮乏的,他们就懂怎么让自己舒服,怎么让自己爽怎么来。但你可不能听他们随便一瞎说就真信了,由着他乱来,最后吃亏的都是你自己。”
林天赐第一次被长辈这么直白地进行性教育,一句话不敢说,全程乖如鹌鹑。
“不是我为了吓你故意危言耸听,你如果不注意真发生那些事情,意外怀孕了你怎么办?男的轻轻松松屁事没有,打胎流产做手术清宫刮宫的人是你。”
听到刮宫两个字林天赐浑身不适,整个人被吓到了。从小到大她没接受过详细的性,教育,她以前只知道男女上床会怀孕,意外怀孕可能就要打胎,但不知道打胎流产具体的流程,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你知道流产手术怎么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吗?”
林天赐摇头。
范媛掏出手机搜索,给她仔细讲清楚,又告诉她怎么科学避孕,林天赐听到后面已经不怎么害羞了,面色专注地听范媛给她科普。
“总之啊,一定要爱护珍惜好自己身体,自己的健康是第一重要的。”
客厅里传来老师的声音,“你们俩还在聊天呢,快出来吃饭吧,饭已经做好了。”
范媛这才摸了摸林天赐的脑袋,拉着她出来了。
饭后林天赐又在老师家里坐了会儿才离开,临走前从书包里翻出她提前准备的钱要还给范媛。
被范媛皱着眉凶她让她收起来。
林天赐几次解释让他们收下都没成功,最后只能佯装无奈地把钱收了起来,然后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塞到了茶几下面。
从老师家离开林天赐坐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正好赶上吃饭。
吃完饭林天赐回到房间,打开台灯看了会儿书,离校前她专门去图书馆里借了几本英文原著回来读。
在回家的火车上和在家的这两天时间,林天赐已经看完了两本,手上的这本也就剩最后几页。
坐在书桌前看完后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却突然发现她的包好像被人翻过,心里猛然闪现过某个念头,林天赐翻开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掏出钱包打开清点,果然少了200。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一阵嗡鸣后持续了长达几秒钟的空白,再次清点还是一样。
随后她愤然起身,走到林天奇林天宇的房间。
“你们俩谁拿我钱了?”
林天奇嘴里正嚼着泡泡糖,趴在床上磨磨蹭蹭地爬起来说:“你在说什么?什么钱?”
林天宇一直没有回头,趴在床上没有说话。
林天赐盯着林天奇:“你是不是进了我房间,拿了我书包里的钱?”
“没有,我没有拿你的钱,你的钱丢了,为什么就是我拿的?”林天奇突然很大声地争辩起来,仿佛音量越大他口中说出的事实分量越笃定。
既然他不坦白,林天赐直接上手搜他的口袋。
“你干什么啊?”林天奇推搡着大叫,“你别碰我,我没拿你的钱!”
但林天奇也只是一个六年级的小朋友,即使挣扎也轻易被林天赐制服,但林天赐摸进他的口袋里面没有钱。
“我就说我没拿你的钱。”林天奇一把推开她,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林天赐立刻转头,林天宇从床上下来眼神闪躲:“我也没有拿。”
林天赐上手搜他的口袋,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在原地站了一秒,然后开始在床上,枕头下床垫下翻找,把床上扔的衣服都拿过来翻口袋,又去看衣柜和抽屉。
“你干什么?别动我东西!”林天奇大呼小叫起来,两人的争吵终于引来了家里的大人,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回事儿啊?”
丁芸是第一个赶到的,林天奇率先告状。
“她非说她钱丢了是我拿的,但是我没有拿她的钱。”
丁芸看了眼林天奇,又去看林天赐:“咋回事啊,丢了多少啊?”
林天赐没有回答,她依旧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紧跟着林志德和奶奶也围了过来,堵在门口问:“怎么回事儿啊?吵什么呢?”
林天奇上前抱着奶奶,奶奶枯瘦干瘪的手掌摸着他的脑袋,他哭诉道:“姐姐非说我偷拿了他的钱。”
老太太眉头一皱,老爸叉着腰问:“多少?”
林天赐找了一遍没找到钱,浑身失力呆站在原地。
“问你话呢,丢了多少钱?”
“200。”
丁芸问:“200,你哪来那么多钱?”
林天赐:“我兼职打工攒下来的钱。”
丁芸扯过林天奇:“你到底拿了没?说实话。”
他猛烈摇头:“没有我没有。”
奶奶开口:“是不是你自己弄丢了呀,火车上小偷那么多,被别人偷走东西偷走钱那都是常事。”
“不可能!我今天早上走之前我还看了。”
“那天奇说了没拿你钱,你咋证明是你弟弟拿的?”奶奶质疑道。
林天赐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理喻:“他以前就拿过我攒在铁盒里的零花钱,好几次了。”
林天奇抱着奶奶胳膊:“奶奶,我没拿。”
奶奶摸着他脑袋拍了拍安抚他,又看向林天赐:“那以前是你弟弟他小,不懂事,他现在都大了,他怎么还能拿你的钱呢?”
“那我的钱呢?我的钱为什么不见了?”
委屈难过,心酸瞬间涌上心头,她看向林天奇:“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你给我说,我带你去买,但你不能偷钱,你把钱藏哪儿了还给我,还剩多少都给我……”
“我没拿,你凭什么说我拿了,谁知道你钱包里有多少钱啊,谁知道你钱包在哪放啊,你为什么冤枉我。”
林天赐上前要去拽他被奶奶一手拍开:“他都说了没拿你钱,你干嘛啊?你有没有点当姐姐的样子,回到家就知道欺负小孩,添堵找事,你去外面读书看看都读成什么样了?”
林天赐一下愣在原地。
看着他们一家老小站在一起,她恍然间又回到了医院那一晚的孤立无援。
心脏像是被冻成了一块冰块,在胸腔里跃动,每一下都钝痛,抽出冰凉的血液,输送到她四肢百骸,凉透了。
在她发现钱少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知道找不回来,她应该理智但她控制不住。
她在学校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她可以保持冷静清醒,那是因为她都不在乎,那些人在她眼里都是空气,可他们是她的家人。
丁芸上前拉着她,轻声细语地说:“你要不回去再找找,说不定是你自己把钱塞哪儿了不小心忘了,要实在找不着,妈给你掏钱补上行不行?”
她个头不到一米六,仰头看着林天赐,一手在背后轻拍她后背安抚她,小幅度地晃她的手,期待着她点头说好。
林天赐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回到房间没开灯,一个人坐在床边,月亮从墙上的小窗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凉凉的。
她抬头看着月亮,泪水无声掉落,划过干燥的面颊被她用手背抹去,眼泪淌过的皮肤风干后变得紧绷,像干涸后的皲裂河床。
她扯过卫生纸,擤了擤鼻子,然后一个人坐在月光里呆了很久。
人总是会在各种脆弱的时刻想到妈妈。
她又想起妈妈来。
妈妈离开之后,
她就被人遗忘。
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
大概是妈妈走的那天。
为什么不带上我,
我愿意和你去任何地方。
没人回答,但我知道,
因为妈妈也在流浪。
妈妈,这个世界好大,
我走了很远的路,
依然无处可去,
我想去你的怀抱,
可是我到不了。
这么多年我还是个小孩,
难过时只会喊妈妈。
妈妈我好想你。
你也会想我吗?
还是你也在想妈妈。
妈妈,我的世界不太好,
你的世界还好吗?
她很少在社交平台流露自己的情绪,从没有过,却罕见地发了条动态。
【不知道去哪,就随便流浪吧。】
她突然渴望有人能从那一句话里读出她的脆弱和孤独,可又被她很快删除。
以前想妈妈也没见你发过什么东西,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孤独可怜吗?
你渴望有人来拯救你吗?谁?盛京元吗?
她在心里痛斥自己,将手机扔在一旁。
可盛京元真的发来消息。
黑暗的房间里亮起一束光。
他说,带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