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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1 / 1)

考试这一周,安静的焦虑和隐约的吵闹充斥着全年级。

班级里时常咋咋呼呼,考前,互问你在哪个班,坐在哪,我们离得近不近;考后,对答案的一路议论教室走廊,甚至厕所都有,答案和学霸一样会惊呼,细微不一样的地方,就轻声叹气,发誓下次一定要对,整栋楼上下左右似乎都一样。

文理叉开的科目时间,不考试的同学各自去固定教室自习,一个半小时都无所事事。

好在明芮不是,刷完卷子复习完下一门,转手去拿夹在教科书带进来的《冬牧场》,讲台上的老师拿着手机玩得开心,半小时没下来查看。

林展致说这是小时候他看的第一书,明芮总相信,一个人的性格喜好和他喜欢的书相互关联。

她猜,他可能喜欢草原,喜欢草原的风景,喜欢辽阔牧场的四季,喜欢看围绕一个地方人来人往,人去人来的故事。

可她从头到尾第二遍啃完这本书,她突然发觉,他们似乎永远不是一类人。

她喜欢天险下的苦练磨难,感叹天寒地冻的夜晚,作者和同伴只能艰难的干啃方便面面饼。

却也独独钟爱书中一句——【人终究是孤独又无法泯灭希望的……】

这多像是她自己的人生,和他又多么多么地格格不入。

她靠边坐在窗口,室外的树影随风舞动。

喜欢一个人像误入一场飓风的飓风眼,从一阵清凉恣意的夏风,到空余一座废墟的心事,可能只需要发现一点细微又极其重要的差异。

他们两个人,却分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周五是月考的最后一天,上午却没有一门考试,八班被分成了两拨,定时不定点。明芮抱着书刚从九班回到八班自己的位子,林展致正巧离开她位子,瞥见她身影,身形明显一顿,片刻不久,又迅速拿着什么东西往后门出去。

可能是心理作用,明芮看他有些奇怪。

上午第二场考试自习,明芮分在八班,待在自己位子上。原本以为林展致这场自习不留在八班,但铃响前十分钟,他又拎着棕色小纸袋折回来。

她一次次想移开视线,却又一次次失败,那个纸袋很精致,黑色的手提绳坠着小片绿色树叶,像风无意路过,吹落树叶,留在上面的小礼物。

自习的督班老师一般是不监考的班主任,八班的班主任是金老师,全名金月,走路总带风,雷厉风行的,她抱着夹了笔的教案走进教室,浅色薄风衣的衣角向后扬,夹带着成年人的自信从容。

明芮支起头望着她走进门,突然很羡慕。

温柔,自信,什么事都从容,这应该就是林展致以后的样子,镀层光的人。

在她,甚至其他命运稍显不幸的人眼中,是近乎于神的存在。

暗恋可能就是这样,拿对方当神供奉,乐此不疲,多年后回想又觉得愚不可及。别人的想法明芮不知道,也不了解,但现在,她确实是这样想。

她找到了自己的神,注定一隔两端,可望不可及的神。

后排窗打开,透进一股细长的柔风,是林展致在通风。

余光里,金老师走下讲台,绕道后门去了洗手间,明芮趁着空当,把《冬牧场》放回他桌上,不巧他正好回身抬眼,极其自然的柔声问:“看完了?”

“……嗯,挺好看的,看了两遍。”

他笑了下,拿起书,随意翻看到干净无尘的一页:“要做摘抄嘛,用到作文里也不错。”

“摘抄?”明芮呆愣着问,这还是小学时做过的无聊事,常常是记完就放在角落里落灰,没怎么翻开第二次。

“嗯,需要的话可以再留在你那一段时间。”林展致看她发愣的样子,细细建议:“有喜欢的句子可以记下来,按书的类型,按句子的风格,按作文不同的命题,都可以,用在作文的开头和结尾,说不定能留给批卷老师一个好的印象分。”

她垂眼想了下:“那……你有嘛,我想参考一下。”

说完这话,明芮就开始后悔了,这好像有点冒昧,毫无普通同学之间应该有的距离和分寸感。

果然,林展致轻微扯了下嘴角,微顿了一秒:“放在家里了,有机会带给你。”

这样是很冲动的,明芮听他答案,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想法,明知注定不是一路人,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好像能不能在一起不是问题,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那怕微乎其微也好。

贪婪,无妄,像是疯了。

还好有人打断思路,金老师从他们中间穿过,叮嘱说:“班长,明芮,散文少看看,陶冶一下情操,养养文笔就行了啊,将来也不写作,下午还有最后一门地理,加油考,考好了有惊喜。”

老师出声有些突然,明芮讪讪转回去坐好,下一秒,手边轻轻飞过一团白纸,落在没书本遮挡的干净课桌。林展致手没撤回桌边,修长垂下的手指恰好落在明芮余光里。

他点向纸,示意她打开。

捏着纸团的手茫然顿了下,心又开始慌不择路,毫无章法的乱跳。

明芮慢慢展开,纸上只有一行娟秀漂亮的字——我们算不算朋友?

简单的七个字,明芮一下就没了主意,他没理由这么突然地问。

纸被捋平,又回信,再丢过去时,只多了四个字——应该算是。

上课铃准时卡点响起,老师在讲台上提笔写起教案,周围同学窸窣翻起书,认真埋头苦读,慌张心虚间,又多了点细微的刺激感。

呼吸隐约的渐渐错乱,明芮分神,瞄见了林展致压着动静和幅度递来的东西。

棕色纸袋静静立在椅脚边,正面贴了张浅绿色的便签纸——上场自习我不小心把你的书包挂件勾到地上弄脏了,不知道它对你的重要程度,所以先赔你一个,脏的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你。

如果他不说,明芮都快忘了它的存在,那枚小白云模样的挂件还是明泽刚当着妈妈的面,送她的见面礼。

小时候不懂事,那挂件既不是甜甜的小熊软糖,又不是喜欢的亲生爸爸送的,更何况,明泽刚第一眼就不像好人,她一度想跑到垃圾场丢掉它,但没出家门就被妈妈发现,妈妈觉得夹在两头难做人,既不是好妈妈,又不是好妻子,猛地一下就哭了。

再后来,为了不让妈妈为难再哭,明芮就把它挂在了书包上,妈妈怀孕了没摘,妈妈去世了也没摘,直到今天,它第一次离开书包。

莫名的,明芮竟然觉得唏嘘。

精致纸袋很惹眼,她转而打开袋口时,不禁愣了一下,里面也躺着一个小挂件,不过不是劣质会掉线头的邋遢小白云,是一颗崭新橙黄圆溜溜,表情带笑的小太阳,毛茸茸的软毛,一触及就暖手,丝毫不冰冷。

这下,她却突然想哭了。

可是,哭太狼狈了,收到这么好的礼物为什么要哭呢,太扫兴了。

明芮仰起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它却一个劲的向下坠,无可奈何的,她埋下头,任由可怜的眼泪润湿在校服外套。

外套是黑的,应该没人看得出来。

几分钟后,教室安静的快出耳鸣,她偷偷抬起一道缝隙,向左手边看,林展致已经埋头刷起地理卷,行云流水的落笔,抬手,再落笔,像夏日池塘点水的蜻蜓,轻松从容。

他的地理确实很好,不光地理,全科也是,听书易她们说,他是年一,稳了两年,从来没被谁打下去过。

如果考过他,是不是就能更近一步?明芮灰溜溜地想到这里,突然很想抬头,把泪擦干,洗干净脸,却又不想让林展致看出一丝一毫的痕迹,虽然他可能早就发现。

她悄悄侧过脸,往另一边抬起头,刚抬起一点,就瞄见坐在邻座的李东杰盯着自己愣了半晌。

这面人多,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明芮垂眼,略过他,自顾自抽了张纸,倒了点水杯里的水,仓皇着擦了擦眼睛和脸颊。

一团纸落在桌上,李东杰用着全身力气,夸张地指向那团皱皱巴巴的纸。

明芮眼尾还红着,仓促躲掉他望来的眼神,才去拿纸,李东杰的字和林展致完全是大相径庭,连笔多,笔锋足,有种张牙舞爪,不顾形象的豪迈。

【咋啦?班长欺负你?告诉我,我去找老师说小话(坏笑)】

他像是看了很久,明芮垂眼,隐约猜出了他的想法,写字回信,又丢回去。

——没有,他没欺负我,只是突然发现数学卷子有道题写错了。

敷衍的回信还是迎来追了好几次的问话。哪道题?月考的?会不会是记错了。吸取教训,下次不错就好了。

这种步步紧逼,只让人觉得防线要被冲溃。明芮最后一次回他,只说自己要准备做卷子了,他才收手不干,随意抄起手边的地理资料背起洋流。

那片绿叶还突兀的挂在黑色手提绳上,明芮转身把崭新的小太阳挂在书包上,还是想不出这片绿叶有什么含义。

可能是纸袋原本自带的?又或者是买挂件送的?最没概率的解释,是林展致特地系上去的。

她拿出卷子,骗着李东杰,表示自己真的要认真做题了,可视线却忍不住老实地渐渐瞥向林展致。

刷完的地理卷子垒在手边,已经有两张,他额头抵着桌边,背脊像彩虹的半弧一样弓着,双手放在下面,藏起看闲书的身影。

明芮枕着小臂,偷偷在同一水平面侧看他,笔却掩人耳目似的不时轻轻晃动,佯装写字。

他手指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指关节微凸,显得精瘦有力。合上书本,再翻页时,明芮才看清这本书的书名——《遥远的向日葵地》

书封上,昏沉夕阳的橘色和大片潦草随意的绿黄混杂撞色,像草原,也像秋后深林,唯独不太像向日葵地。

唯一相同的,大概是和生机这个词不搭的生机盎然。

也许是自己盯得太久太专注,林展致扭头看过来,轻轻歪正了脖子,极其细微的一蹙眉,像是在问——怎么了。

明芮无措地眨了眨眼,无奈拨过一张纸片,坐正,写下一句话,又满揣希望和期待的叠了两次,轻轻丢过去。

——纸袋上的树叶,有什么意义?

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明芮都会很无语的问自己,为什么所有东西都要追求所谓的意义,开心快乐,顺其自然,正常的活着,难道不是很好吗。

独独想起这件事的追问,才觉得那一闪而过的,真正真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样子。

可能是自己问得过于认真,林展致回得也很用心。

他写——

【芮,有指草初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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