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
末影与闵策正在后山小屋中研磨药粉。
这是给末修年准备的，散功的后遗症。自失去大半功力后，每逢满月的夜晚，他总要把自己关在房里。
忽的一阵敲门声，不待有人出声或动作，那人便直接推门而入径直走向那一排葫芦药架。
末佑何今天难得一改往常的淡色服饰，换了件藏青衣袍，平素乱七八糟的银饰、玉佩、流苏穗等物什也被尽数取下。
他在药架上搜寻一番，倒出几枚丸药自顾吞下。
“这是被人打了？”闵策头也不抬地没好气问道。
“呐，是这样的，和人打了一架。”末佑何哼着小调，看起来心情不错，如果忽略他脸上的伤痕的话。
末影将磨成碎叶的草药倒进小盏里，拍拍粘在手上的药末，饶有兴趣地去瞅末佑何的脸。
果然原本算得上俊俏的脸多出了三道刀割似的伤痕，一道稍长两道很短，都不深。
听到这话，闵策眼睛睁开一条缝，笑意中有几分促狭的意味，“单方被打吧？”
说来惭愧。
论综合天赋，末家小辈中最强的是大哥末懿——早早地便被仙家收走，现在人远在七海。
其次是大姐末玲，出生之时天生异象，更有法宝伴生。其人冰雪聪明又勤勉刻苦，在术法与武功上都无明显短处，是一位真正意义上术武双修的全才。
与其武艺和内在相比，天生丽质的容颜和帝国美人的称号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相较于二人，天赋被封印之前的末影对灵的感知力更强，灵性储备也比同龄人更为深厚，在修法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然而因体质缘故，或许此生在修道上都很难有所成就。
末影曾经也想过修武，还跟母亲巫五舞这位武道大宗师正式学过，但最后因相同的原因不得不放弃了。
至于末佑何，则不能仅从表面评断。
这人不爱修炼，缘丹初期的境界在众多小辈中不算多出色，却精通鬼神气运之道，擅推演掐算之术。
末佑何对诸多领域都有所涉猎，绝大多数术法他几乎是看一眼就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奈何就是没有能直接制敌的手段。
说白了，末佑何不擅长打架。
“别说的跟我没用似的嘛，主修功法里就没有攻击型术法，我也很无奈啊。”
末佑何主修的功法为□□颂，一本由牛皮纸制成的残破小册子，缺页少页严重，功法心法也不完整。
但末佑何还是决定修习这本功法，毕竟这是母亲的遗物，是他追寻身世的重要线索。
本就残缺不全的功法，而后又经末佑何瞎乱改造，练到现在都没出事也无愧于他的天才之名了。
忙了一上午，终于做完手中任务，剩下的只要等闵策配制好药剂她再给爷爷送过去就好。末影托腮用清透的黑色眼睛望着末佑何，“小哥哥你这怎么弄的？”
末佑何没有要瞒着的意思，不怎么在意地直言道，“云氏吃饱了撑的搞缉捕。”
他不等末影继续向下追究原因，便主动说着，“毕竟我是为数不多活着回来的，而且看着没疯没傻脑子还算正常？”
这次的行程是重新开辟出通往青云山异族的商道，共百来人的队伍，其中不乏有修真者。最后却近乎团灭，即使侥幸逃回来的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现在更是搭上一位队长的性命。
人、货损失惨重，云氏自然要严查此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平安归来的几个人中最张扬的末佑何。
当然，末佑何不否认自己进入云氏商队别有用心，但这次纯属无妄之灾，能活着出来全凭本事。
“小哥哥你知道幻境怎么破解吗？”末影伸个懒腰，状似随口一问。
“哟，最近对幻术感兴趣呢。”
自家老妹天马行空的想法太多，对什么都感兴趣，但都坚持不长就是喽。之前想要养小动物，最近对热衷医术丹药，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又要转攻幻术了。
深知末影的性子，末佑何对这突兀的问题没怎么在意。他不知何时又走到药柜那里，摸着下巴思索一阵，旋即扭过身子冲末影眨眨左眼：
“其实吧，我觉得这个问老爷子更合适，他可是侦破幻术的专业户。”
他继续道，“我了解的大概是从幻术的不合理之处辨别真假并加以利用。”
末影追问，“怎么利用？”
“方法很多，我对这方面也不是太了解，不过本质都是扭改幻术构建的底层规则。浅打个比方，假使这屋子是幻境，这位是主角。”
末佑何用“请”的手势指向闵策，“如果是表层幻术，我只要把屋子弄乱搞得这位崩溃就可以了。”
说到这，末佑何收到某人的一记眼刀，他不甚在意地笑笑。
“如果是深层幻术，那就要考虑把屋子弄乱的后果等一系列的事。这位可能不仅不会字面意思上的气得炸掉，还会对我大打出手。我就得想办法解决他喽。”
“在这过程中要从对方的言语、动作等判断出是真实还是幻术。如果无从分辨真假，幻术一道不是有句话么，凡相虚妄，即把幻境中的一切视为假象。”
见到末影又有要发问的意向，末佑何立刻心领神会，“这句话其实有个主语‘我’，从‘我’的角度，一切以‘我’为主。只保住自己而不顾虑他人死活，是很自私的一句话，但不可否认确实有效。”
末影想问的正是“如果闵策是真的该怎么办，那岂不是误伤了？”
现在她大抵了解了。
所以后半句的完整版应该是“以我为主，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末影”。末影在心里完整地重复一遍，她忽然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你知道最极致、最可怕、最无解的幻境是什么么？”
末影顿时眼睛亮了一下，显然是十分好奇，闵策也不免展露出几分兴趣。
之间末佑何双臂一摊，嬉皮笑脸道，“呐~我也不知道。”
一点也没有耍了别人的自觉。
“放下，”瞥见末佑何正将手伸向某个药柜，闵策出声阻止，“你拿石邪做什么？”
石邪是被尸气、死气浸染的石头，因长时间受阴邪之气污染，本质开始转变，也算得上是一种“灵石”。
这块是血僵的镇棺石，受煞气侵蚀有小百年，实质已完全改变。
末佑何就跟没听到似的，直接连黑绿色的石头和盛放石头的盒子一起端走，他没过脑子地随口胡诌着，“送礼。”
“那块纯度极高，你自己有点数。”
这就是不准备管的意思了。
又不是他孙子，他才懒得管。
闵策将按一定比例配制好的一小包药材交给末影，同往常一样嘱咐了几句，便要送走二人。
既然得了石邪，末佑何继续向荒林深处走去，准备去找玉霄帮忙捏个阵法。末影则直接去后罩房找末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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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昇，末修年。
末影很难去描述爷爷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硬要说的话，爷爷有时会给她一种让人害怕的冷漠感，这点令她映象深刻。
这种冷漠感有很大一部分表现在爷爷好像都对任何事都不怎么重视上。
尽管末家人数寥寥，但毕竟曾经鼎盛一时，看着自己造就的辉煌落幕，爷爷没有一点惋惜和不甘的情绪。
被一纸诏书召去皇城，于朝堂之上自废武功。末影听说时难过担心得要死，生怕爷爷就此一蹶不振，而正主却跟没事人似的。
还有大伯一时气急说要断绝父子关系时，爷爷只是站那看着，似乎对方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唉～有什么好想的，反正是自家爷爷。末影摇摇头，收敛思绪。
她敲响房门，拎起手中的药包示意，“爷爷！闵策叫你吃药！
看到那包拳头大的草药，末修年眼角抽了抽，他搁置下手中信件，“先放下吧。”
“他让我看着你喝完，”末影坏笑着逼近，“对了这是治什么的？”
自皇城回来后，爷爷就在喝这种药了，每月一次。
末影担心爷爷的身体状况，她曾问过闵策许多回有关药的事，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没病”二字，把闵策惹烦了他还会说是“治脑子”。
“调和气息。”
“啊？”这还是末影第一次得到除“治脑子”以外的回答。最令她惊讶的是，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答案了？
有一种辛苦种出来的橘子没街上买的好吃的感觉。
从前她也问过一些根本不指望得到回答的问题，不过都是帮别人问的，且每每都得到了回复。
末影一时像发现新大陆，想到小哥哥的那个问题，于是她蓦然问道，“爷爷，你知道最厉害的幻术是什么吗？”
“不清楚，理论上，只要是幻术便有迹可循，”末修年做回忆状，“目前七海公认最强的幻术师是红尘客，传闻他已突破至臻境。”
“臻境并非修为境界，而是指在某一方面达到极点并有所开创。”末修年补充着。
“今晚不要出门，外面不太平，”末修年提起桌角的壶倒了杯热水，又往里抖入约五分之一的碎草药叶，“尤其是你封印解除的情况下。”
末影一愣，随即找了张椅子坐下，她以手托腮盯着末修年喝完那杯灰绿色的药汤，吐了吐舌头纠正道，“其实还差一点啦。”
末修年则认真地看向末影，“想好走什么了吗？”
“法道呗，”末影不假思索。
大道千万，但在传统修真观念里不过武、法二道。前者练气锻体，后者修灵延寿。
大多数人只偏向其中一道，少数天资绝佳的人二者兼备。还有少数则是无从选择，要么感受不到灵气，要么体质羸弱无法修武。
剩下的则无法修行，有人称他们为天生残缺之人。
“您不是说就算封印失效也不能修炼么，哼，还要废了我的灵性。”末影嘟起嘴，小声嘀咕着。
听到这个回答，末修年面上不显，语气却多了几分严肃，“莹儿，这很重要。”
“我也是有好好想过的，我姐和我娘那种术武双修我应该是学不来啦，武术又要练童子功……”说到这，末影难免有些心虚，她语气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沉静片刻后，末影突然领悟，她展颜一笑，“我懂了爷爷！我知道差得那点契机了！”
末修年这才将桌上的信件递给末影，“你父母的信。”